葛立斌
(1.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广州510303;2.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论西汉统治集团的儒者化
葛立斌1,2
(1.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广州510303;2.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西汉建立,为达到统一的封建国家的专制统治,首先要有一个在政治思想上统一的政治集团。因此从文、景帝开始,汉代统治者就着力于政治集团儒者化的政治行为。此行为以汉武帝为正式开端,历经整个西汉时代。其主要措施是崇儒制度化、提高儒者的政治地位等。其最重要的意义是确立了儒家学者在政治统治当中的主角地位和中国以知识分子为政治集团的传统,奠定了儒学在中国学术文化中的主导地位。
西汉;统治集团;儒者化
大凡一个统治者如果想有效地巩固自己的权力机构,首先必须要有一个有统一的政治思想所指导的为自己服务的政治集团。西汉建立以来,首先面临的也是这样的问题。众所周知,由于汉初特定的政治、经济、社会背景,汉初统治者不得不采用黄老之术,推行休养生息的无为政治,为汉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基础。但是,无为之治只能解决一时之困,却不能担当汉代大一统帝国继续发展巩固的重任,所以,在汉初,只要是像样的君主,都会认识到儒学在维护汉代政治巩固、经济发展、社会安定、文化统一中的重要性,因此,对儒学的关注从汉高祖就开始了。到了文、景帝时期,更是在儒学经典的搜集整理、儒学政治地位的确立上做出了不小的努力,并非我们传统上所认为的仅仅是重黄老,而轻儒术。当然,文、景两帝囿于政治现实,仅仅是初步确立了儒学的政治地位,仅为儒者步入汉代的政治舞台起了过渡性的作用,此时的统治集团内部,儒者少,其他身份者多。到了武帝,则开始大力纳荐儒者,将选士任贤加以制度化,从而使儒者逐渐成为汉政集团的中坚力量,再经过昭、宣、元、成等几代帝王的努力,最后将统治集团彻底儒者化,这使儒者在经历了长达二百多年的与百家抗衡、被秦代边缘化的曲折经历后,又重新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为政治主角。这首先是从武帝“广延四方之豪俊”、“详延天下方闻之士”的措施开始的:
(元光元年),武帝制曰:“朕获承至尊休德,传之亡穷,而施之罔极,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宁,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故广延四方之豪俊,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洁博习之士,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元朔五年,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1]《武帝纪》122
“广延四方之俊杰”、 “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就是纳举人才为官。这一措施,最早始于文帝,文帝二年、十五年都曾经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谏者;武帝建元元年、六年也曾经诏举贤良方正之士。但是这些诏举没有时间、人数、范围的规定,远远不能满足现实对人才的需要。元光元年,汉武帝在制策中尖锐地指出了统治集团内部贤与不肖混淆、求贤不得其真的弊端。董仲舒在举贤良对策中从选举制度上找出了根源,并提出了具体的建议和实行的措施:首先,要求“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将求贤作为各级政府、官员的一大要务,这有利于巩固、更新中央集团的官僚体制,进一步打破贵族世袭为官的局面。其次,择吏民之贤者,岁贡二人,定额定期,实行自下而上的贡举,这是选士任贤从非制度化到制度化的一个极大的进步。而至元朔元年、五年,武帝两次下诏提出二千石、礼官、博士等要职必须将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彻底将这一制度落实到实处,真正在全国范围内实施起来,使得白衣素士可以通过选举入仕,从而扩大了统治阶级的社会基础,这是统治集团儒者化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汉武帝在制策与诏书中反复提到的贤能之人、四方之俊杰、天下方闻之士,指的是哪些人呢?我们从其制策与诏书以及其臣子对策对答的内容中可得知,其所谓的贤能之士实则就是指儒者。
汉代选儒任儒,从文帝时期便已经开始了。文帝二年、十年,都曾经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谏者。所谓贤良方正,在武帝元光元年的诏书中有所解释,即 “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1]《武帝纪》115就是能申明封建政治,了解古今政体,善于帮助皇帝治理国家的人。方正是对个人操守的要求,是被公认为正直而有一定威望的人。直言极谏即要求所举之人要敢于议论当时政治的利弊得失,有助于皇帝改正一些不合时宜的政策。诏举贤良方正,大多连言“直言极谏之士”,因为其主要目的就是要广开直言之路,以匡过失。这实际上就是儒家思想中的“谏诤”精神。《孝经》言:“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交,臣不可不争于君。”[2]“谏诤”是战国时期儒家政治思想中突出的精神内核,可见文、景帝举贤良方正之士已经是偏向儒家学者。文、景帝时期举贤倾向儒者,但始终未以明确的制度来加以规定。到了建元元年,武帝“举贤良方正之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1]《武帝纪》111明确提出单举儒者而罢黜儒家以外之百家;而元光元年董仲舒的举贤良对策,则更系统、直接地提出黜百家、尊儒术,并在此基础上建立郡国察举孝廉的制度,这是将统治集团儒者化进行制度化的开始。当然,从武帝元光二年起,由于匈奴大规模犯边,东瓯、南越、东南夷动荡不安,战争使国家的财政经济走入困厄。而此时巨商富贾却袖手旁观,地主也不肯出手救援,在这样的形势下,擢拔儒生一度被武帝搁置,而是重新起用苛惩镇压的法家思想。例如:为抵抗少数民族犯边,武帝大力提拔政治家、军事家,如卫青、霍去病等人;为打击商人与地主阶层,大量重用法家之酷吏,如张汤、杜周、宁成、周阳由、赵禹、义纵等;为解决现实的财政困难,大量擢拔理财家,如桑弘羊、东郭咸阳、孔仅等。这些政治家、军事家、酷吏和理财家延续了战国时期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治国思想,主张以战争、法制、经济治理等方面的手段与措施解决现实之困,摈弃不能立竿见影的儒学思想,因此儒生在武帝时期曾一度重新被冷落。
但是,“理论在一个国家的实现程度,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程度”,[3]崇儒已作为制度确定下来,随着战争及其战争体制的结束,新的休养稳定时期到来,法家思想再度跌落,儒学与儒生重新崛起。从盐铁会议之后,经过元帝的大力发展,儒者重新倚靠崇儒选官制度,一跃而居于统治地位。从此,汉代统治阶级的来源,则主要由儒家学者构成了。
“畴咨海内,举其俊茂”,[2]《武帝纪》151建构一个稳固的,为帝王、国家所服务的政治集团,始终是政治统治者之要务,所以,从武帝将这一举措制度化开始,以儒者为主体所进行的选贤任能就成为西汉历任帝王的重要举措。如昭帝在始元五年下诏:“令三辅、太常各举贤良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2]《昭帝纪》157汉宣帝也大力推行选贤举措,他分别在本始元年、四年、地节三年、元康元年、四年、神爵四年多达八次诏三辅、太常、郡国等各地举荐文学、贤良方正、孝悌有行义者、明先王之术者以及茂才异伦之士;元帝也在初元二年、永光元年、二年分别诏丞相、御史、中二千石等官员举荐茂才异等、直言极谏及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成帝在位期间,也多达六次诏举各类儒生;哀帝也曾于建平元年、元寿元年诏各类职官举荐孝悌醇厚、能直言通政事以及贤良方正能直言者。西汉各任帝王分别以征召、察举、学者自身之上书等各种形式将各类儒者列于自身的统治羽翼之中。“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这些各类儒生以白衣素士的身份入仕,一方面扩大了统治阶级的社会基础,为政治统治增添了新生力量;另一方面也为汉代的政治统治带来了新思想、新血液,使儒家新思想在现实政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除了崇儒制度化以外,汉代统治者在政治实践中也大力提高儒者的政治地位。从西周至秦代,儒学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历程。春秋中期以前,儒家思想从周代的礼乐文化中脱胎而来,一直处于官学的正统地位,儒者在政治统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春秋末年至战国时期,儒家与百家共处同等地位,抗衡于政治舞台之上;而至秦代,儒学甚至被排除于政治统治思想之外。到了西汉,儒学又重新步入政治统治集团,其经历了一个由边缘走入核心,由底层步入上层的过程。
汉初文、景时期,就已经开始将儒者纳入到政治统治集团当中,初步确立了儒者的政治地位。至武帝时期,董仲舒、公孙弘、王臧、赵绾、倪宽、朱买臣、吾寿丘王、主父偃、夏侯始昌等一大批儒生纷纷被征召、举荐,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在早年出身卑微、治学杂说,游离于汉王朝的政治统治之外。如公孙弘,“少时为狱吏,牧豕海上”;倪宽,“贫无资用,尝为弟子都养”;朱买臣,“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吾丘寿王,“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主父偃,“学长短纵横术”等等。他们从郎、郎中令或是博士等官职为起点,以“通变”观建树了“通经致用”之儒家新思想而受到帝王的赏识与擢拔,分别迁升为左内史、中大夫、太中大夫、谏大夫、光禄大夫等职务,并进一步被擢拔为太傅、太常,甚至位至三公;有的则出任地方官职,如太守、都尉等。左内史、中大夫、太中大夫、谏大夫、光禄大夫等职,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职,是帝王顾问应对之臣,其职位与帝王亲近,其地位可想而知;而御史大夫、丞相、太守、都尉等,则是重权之职,在汉王朝的政治统治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公孙弘的例子最为突出,在公孙弘之前,汉朝以功臣列侯为丞相,而公孙弘则是第一个以布衣儒者身份任职的丞相,武帝还特下诏为公孙弘封侯,标志着儒者凭借其自身所阐释的儒学思想同样可以跻身于三公列侯之位。汉代政治统治集团的儒者化从此便大为发展,以至于到元、成帝时期,儒者几乎遍及西汉王朝中央及其地方的各等文职。“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1]《儒林传》2668统治集团从上到下的儒者化,使以儒家思想很快渗透到汉王朝的方方面面,为巩固、发展汉王朝的统治奠定了基础。
西汉统治集团的儒者化意义重大,其最重要的意义是确立了儒家学者在政治统治当中的主角地位,确立了中国以知识分子为政治集团的传统、确立了儒学在中国学术文化中的地位。“古未有以文学为官者”,[4]从殷周至秦代,以儒为官的现象并不是统治集团任命官员的大气候,而至战国与秦代,儒家学者虽然在各侯国间奔走呼号,但因为复杂的现实原因,更是被各侯国的统治者冷淡甚至摈弃,儒家学者一直未能以群体之形象在政治舞台挥斥方遒。到了汉代,儒家思想被重新加以整理与改造,从而确立为正统的政治思想,如果没有儒学的主体,即儒者在统治集团的地位的确立以及扩充,儒学正统地位的确立与发展是绝无可能的,甚至可以说,从儒学在战国以及秦代的遭际来看,如果没有汉代统治阶级对儒家学者在政治地位上的极力推崇与扩张,儒学之走入亡绝也未可知。正因为汉代统治阶级的极力推崇儒学与儒者,所以统治集团的儒者化成为整个中国封建历史上各个封建朝代的总体特征,乃至于影响至今天。所以说,在汉代统治阶级的极力推崇下,统治集团的儒学化对儒学的传承与发展其正面意义亦是非常突出的。
当然,统治集团的儒者化亦有其一定的弊端,清代方苞就曾经评价:“弘之兴儒术也,则诱以利禄……,由是儒之道污,礼义亡,而所号为文学者亦与古异矣。” “由弘以后,儒之途通而其道亡。”[4]《又书儒林传后》从汉武帝时期所实行的统治集团儒者化,其“以利禄为诱”的行为对儒学本身的传承的发展造成了相当大的弊端,它使得儒学开始工具化、政治化。一方面,统治集团的儒者化使得后代儒者将儒学作为仕途升迁的工具,推崇儒学的终极目的具有了现实功利性,这必然使得儒学的发展出现偏颇;再者,儒学的政治化使儒学越来越侧重“外王”,即开始将儒学建设为政治思想的经典依据,为国家的政治治理与政治思想提供理论基础,经术与政术结合,使得经学成为辅政的工具,而大大偏离了先秦时期的儒学思想。从这一点来看,统治集团的儒者化对儒学的发展亦是有消极影响的。
[1][汉]班 固.汉书·董仲舒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5:1899.
[2][唐]李隆基注.孝经注疏·事君章第十七·十三经注疏标点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21.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62.
[4][清]方 苞.望溪文集·书儒林传后 [M].苏惇元,辑.刻本.清咸丰二年 (1852年).
[5][清]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4:44.
The Foundation of Confucianism in the Ruling Class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GE Li-bi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The Second Normal University of Guangdong,Guangzhou 510303,China)
A consensus political theory of the political group was needed in a united feudatorial dictatorial?system.After the foundation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Confucianism is practiced by governors through the ages since Emperor Wu Di.The major measure taken included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Confucianism and promotion of the Confucian.This led to the leading role of Confucian in politic,set up the tradition of intellectual as the political group,and established the important position of Confucianism in Chinese academics.
Western Han dynasty,hierarchy,confucianism
K232
A
2095-042X(2012)03-0054-03
2012-03-28
葛立斌 (1975—),女,黑龙江抚远人,博士研究生,副教授,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与史学研究。
广东高校优秀青年创新人才培育项目 (WYM09106);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2010年度后期资助项目 (GD10HLS01)
(责任编辑:朱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