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汉英文化比较研究——以《红星照耀中国》为例

2012-08-15 00:52廖华英
关键词:红区白区红星

陈 勇, 廖华英

(东华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色彩与人们的生活和情感息息相关。色彩能够唤起人们自然的、无意识的反应的联想,并通过人们对色彩的命名将色彩的心理效果抽象化。这些标志色彩的词语符号就是颜色词。作为典型的文化产物,颜色词与民族文化联系极为密切。不同民族都有自己的色彩偏好,对色彩的感受、表达与使用也各不相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色彩的这种偏好和思想感情也随之发生变化,尤其是在政治领域,色彩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以红色为例,红色是革命旗帜的颜色,是所有社会主义国家旗帜的基本色彩。

但是在汉英两种语言与文化背景下,红色的语义内涵却有所不同。词汇语义学认为,词的意义是词的内容,既包括人类的认知结果,反映语言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也反映人类的情感因素,与语言内部功能相联系;词汇的研究不仅要讨论词汇的静态义,还要探讨词汇的动态意义,考察它们在语言环境和社会环境中的意义变化[1]。作为《红星照耀中国》(以下简称《红星》)一书的一大特征,“红色”一词在书中频繁出现,达1 140次之多。本文从语篇分析的角度对《红星》一书中的“红色”进行深入探讨,揭示出红色一词在书中从负面到正面的语义动态变化过程和作者对红色的认知变化过程及影响因素。

1 “红色”在汉英两种语言中的语义比较

在汉英两种语言中,“红色”一词的语义差别主要体现在语义褒贬和象征意义上。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中,“红”字形容“颜色像鲜血一样的”,象征革命;而在《新牛津英语词典》里面,“red”作形容词表示“颜色如血、火等”,与愤怒、禁止、危险、紧急等含义有关,在非正式用语中常指共产党人或社会主义者(尤其用在冷战时期指代苏联),与“白色”相对,通常为贬义。从红色一词在汉英两种语言中的定义来看,区别主要体现在感情色彩上。汉语中,红色以正面意义为主,比如成功、美好、吉祥、健康,以及政治上“革命”的象征意义[2]。而在英语里,红色以贬义为主,如易怒、危险、血腥、暴力、仇恨等[3]。英语中红色的“革命”含义是在19世纪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中获得的,而汉语中红色的“革命”含义则是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获得。在西方文化里,红色总是与太阳、血、火相连。“燃烧的热血”即是红色的,在这里,血与火的象征意义结合在一起了[3]。红色的旗帜因象征战士的鲜血而频繁出现在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随着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红色”被全世界公认为含有政治内容的色彩,马克思主义的敌人对红色望而生畏[2],红色因此而成为无产阶级的颜色。俄国十月革命之后,无产阶级的革命军队被命名为“红军”,而他的敌人则被称为“白军”。当红色革命席卷华夏大地之时,中国共产党也把自己的革命军队称为“红军”。红色一词的革命含义逐渐带上正面积极的感情色彩。在俄罗斯,由于气候寒冷,人们渴望温暖,红色因此只有正面的含义。俄语中红色与宝贵、美丽、美好等一致[3]。然而,十月革命遭到了西方资本主义及帝国主义国家的坚决反对和仇视,他们将“红色革命”视为洪水猛兽、异端邪教而欲除之而后快,并在媒体宣传中极尽诋毁之能事,“红色”一词因此与暴力革命、血腥等语义联系在一起而产生了浓厚的贬义色彩。在《红星》一书中,“红色”的比喻义并非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作者对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认知变化而经历了一个从负面到正面的变化过程。

2 《红星照耀中国》中“红色”的语义演变

作为《红星》一书的标志和关键词,“红色”在文中一共出现了约1 140次。作者对红色中国的认知变化过程,即从负面、怀疑到亲自参与并作出正面积极的评价充分反映了“红色”含义的演变。

在《红星》的开篇,斯诺提出了数个关于红色政权和红军的问题。这些问题的提出,深刻反映了斯诺对红色系列的认识与他在白区受到的国民党和帝国主义反动宣传之间的必然联系。其中有六个问题颇具代表性:第一,共产党自称为实现土地革命……为民族解放而斗争,而南京却说,红军不过是由“文匪”领导的一种新式流寇,究竟谁是谁非?第二,共产党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留着长胡子,喝汤的时候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是不是在皮包里夹带土制炸弹?第三,他们是不是“纯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是为中国的独立而斗争的民族主义者还是是莫斯科的工具?第四,他们是有信仰受过教育的人,还是为了活命而盲目战斗的无知农民?第五,共产党妇女真的像国民党宣传所说的那样是被“共妻”的吗?第六,共产党究竟有没有“对外政策”呢?它对英、美等国在中国的巨额投资会产生什么后果?这些问题反衬出国民党政府在白区的反动宣传的效果与程度。而最后一个问题则反映了西方列强的惯性思维,首先考虑到自身在华利益是否受到影响。正是这些反动宣传的污蔑与诋毁的影响,斯诺在决定赴西北采访时,内心颇为矛盾与不安,充满了对红区的误解与担忧,“大家都认为没有谁能够进了红区后活着回来……多年来关于共产党暴行的恐怖故事层出不穷地充斥于中国那些领津贴的本国报纸和外国报纸,在这种情况下,我在旅途上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叫我感到放心的”[4]。但充满冒险精神的斯诺还是决定亲自前往西北。

白区反动宣传造成的心理阴影,对红区这一未知世界的忐忑不安,以及白区进步人士对红色政权的正面宣传,三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斯诺从北平出发到进入红区的整个过程。临行前,斯诺在身上注射了凡是能够弄到的预防针,对红区的卫生状况很是担忧。斯诺在西安府会见国民党省主席邵力子时写到,“此后邵力子便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再也没有表现出信仰异端的痕迹了”[4]。红色即异端,这与白区和帝国主义的诋毁是一致的。在穿越“白区”与“红区”界线时,斯诺这样描写道,“那里根本没有路……两边岩壁高耸,溪水就在中间湍急地流过,岩壁上面就是险峻的黄土山。要结果掉一个过分好奇的洋鬼子,这是个好去处……”[4]跨进红区的那一刻,斯诺已经是破釜沉舟了。进入红区的第一课,“我现在已经完全落入刘龙火先生的掌握之中”,也同样落在他的那些外貌强悍的同志的掌握之中。当这些人因好奇而翻看他的行李时,斯诺的第一反应是,“我准备眼看我的这些东西很快地被‘共产’”[4]。斯诺对红色的负面印象本能地影响着他在红区的认知。

进入红区之后,斯诺对红军与红区的误解与怀疑并没有消失。在去红都的路上,沿途那些醒目的标语陪着斯诺度过了“令人不安”的第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当农会主席担心附近有土匪而催促斯诺早点出发时,斯诺的第一反应是“我正是来找这些所谓的土匪的”,但很快明白此土匪非彼土匪,双方所指完全是两码事。斯诺对“土匪”的概念,仍停留在国民党宣传中的“赤匪”上。当斯诺经过安塞县城,看到街上杳无人迹,到处是残垣断壁,第一反应是,“这是红军劫掠和破坏的证据”[4]。虽然很快证明这不是红军造成的,但斯诺对红色的先入为主的理解仍然对他的所见所闻产生着负面影响。斯诺在百家坪首次遭遇正在操练的游击队员时,有些惊慌,“他们要把我当做一个帝国主义者交给行刑队吗?”[4]当周恩来亲口告诉斯诺他可以在苏区自由采访报道时,斯诺的反应是“他的话听起来太理想了,总归有什么地方会出毛病的……”[4]当毛泽东告诉斯诺,“……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国家加入我们(抗日),我们也决定要单独进行下去”的决心时,斯诺第一反应是“但是这是多么荒谬可笑!共产党是真的认为中国可以打败日本这样强大的战争机器?”[4]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斯诺对红色中国的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与疑虑一直持续到他与毛泽东的谈话和参观红军大学、红军剧社,自此,他的观点与态度逐渐发生变化并向正面积极的评价发展。这种转变始于斯诺在西安府与第一个真正的“赤匪”邓发碰面。斯诺感到“我无法向你形容那一刻我感情上引起的奇怪冲击……就在这样的地方会见这个令人惊讶的现代革命战士……又是多么合适啊”[4]。从这一刻起,共产党与国民党反动宣传所描述迥然不同的形象开始在斯诺的认知里扎根。斯诺进入红区碰到的第一个青年农民“好像同中国其它地方的胆怯的农民不属于同一个族类”[4]。斯诺对苏区红小鬼的描述“我想,这些孩子真了不起。我从来没有在中国儿童中间看到过这样高度的个人自尊。……情绪愉快,精神饱满,而且忠心耿耿”,相当正面积极[4]。在斯诺眼里,他们(红军战士)相当快活,也许是我所看到的第一批真正感到快活的中国无产者……对于生存有着一种自信的感觉[4]。在红军剧社的演出中,观众似乎真的在听着台上的说话,同那些神情厌烦的京剧观众相比,这真让人惊奇。而对于那些“无疑是世界上报酬最可怜的演员,我没有见过比他们更愉快的了”[4]。

在亲身体验的基础上,斯诺对共产党、共产主义等红色标志的看法发生了根本的逆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历史第一次,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给知识上贫乏的农村、给生活在黑暗中的农民一些启示,争取他们的联盟,一起来建设一种“比较富裕的生活”,他们赢得的支持似乎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4]。斯诺对红色认知的转变在描述飞夺泸定桥的勇士中达到顶点:四川军队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士——这些人当兵不只是为了有个饭碗,这些青年为了胜利而甘于送命。他们是人,是疯子,还是神?”[4]斯诺两次把红军的英勇行为与英国的侠盗罗宾汉联系起来[4],他对红军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但并未失去客观性,“不论你对红军有什么看法,对他们的政治立场有什么看法(在这方面有很多辩证的余地),但是不能不承认他们的长征是军事史上最伟大的业绩之一”[4]。

红色的正面意义在“红区”与“白区”的对比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红色的语义感情色彩逐步从英语中的负面转移到汉语中的积极正面上来。这种迁移在斯诺进入红区的前后对比和“红区”与“白区”印象对比中得以实现并强化。

斯诺对跨入红色大门前后的景物描写形象地反映了他当时的心理活动。“那些奇形怪状、不可思议有时甚至吓人的形象,好像是个疯神捏就的世界——有时却又是个超现实主义的奇美的世界”[4]。斯诺进入红区之前忐忑不安的焦虑跃然纸上。在红区采访了一段时间后,斯诺的心理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我们走的那条路……到处有长条的葱绿草地,点缀着一丛丛高耸的野草和圆圆的山丘,上面有大群的山羊和绵羊在放牧啃草……又一次有一群野羚羊走近了我们,在空气中嗅闻了一阵,然后又纵跳飞跑躲到山后去了,速度惊人,姿态优美”[4]。与进入红区前的描写相比,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面:绿色、生机、活力、怡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就是“红区”与“白区”截然不同的和谐生存环境。

类似于这样正面与负面形象的对比在书中随处可见,一步步强化了红色一词的正面含义。在白区,公路两旁罂粟摇摆着肿胀的脑袋,等待收割,但进入红区之后就没有看到过什么罂粟的影子[4]。在清除了罂粟的地方正在努力发展植棉,还办了纺织学校;在白区时,斯诺曾为中国农民的消极无为深感迷惑不解,认为没有什么事情会使一个中国人起来斗争。但是苏区农民的组织与斗争使斯诺彻底改变了之前负面的看法。只要有组织,有领导,有可行的纲领,有希望,而且有武器,他们是会斗争的[4];与白军相比,红军士兵健康忙碌。红军没有随营商人或随营妓女,并禁止吸鸦片[4],这与斯诺在白区接受到的反动宣传截然相反,并且相信只有最优秀的军队才能吃得消红军战士这样紧张艰苦的日常条件。斯诺和许多人曾以为红军是一批顽强的亡命之徒和不满分子,而实际上红军的大部分是青年农民和工人,是为自己的家庭、土地和国家而战斗[4];斯诺曾以为红军完全靠劫持来维持生活,但在红区的采访让斯诺彻底改变了这一看法。红军每占领一个地方,就着手建设他们的自给经济,红军80%以上的枪械和70%以上的弹药是从敌军那里夺来的,而在红区以外,有人老是指责红军从俄国获得武器[4];斯诺对红区与白区的工厂工人的描写,真实和生动地反映了白区包身工与红区革命者工人之间待遇的本质区别。那是一种简单,但健康的生活,有运动、自由、尊严[4]。在红区,奴婢和卖淫已经绝迹,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都遭到禁止,因此斯诺在开篇提出的问题到后面已经是不攻自破的谣言,是荒谬可笑、不屑一驳的。红色一词的正面意义就是在这些众多的“红”与“白”对比中得以强化,最后读者得到的关于红色的一切印象就只剩下积极的一面,对红色的认知就是这样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颜色词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在《红星照耀中国》一书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作为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词,红色在汉英两种语言中的含义有着重大的差别。而深受西方话语影响的美国记者斯诺通过对西北红区的采访报道,对红色一词含义的积极转变起到了关键作用。通过“红区”和“白区”的比较,通过谣言与真相的对比,红色一词在英语中的负面含义逐渐向红区正面积极的含义发展转变,实现了词汇语义学所谓的语义的动态变化。红色一词在书中语义的演变,也是《红星》一书充满持久魅力的重要因素之一。

[1]张维友.词汇研究新趋势与英汉词汇对比研究的方法和内容[J].湖北大学学报,2005(5):592.

[2]骆峰.汉语色彩词的文化审视[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28 -30,70.

[3]爱娃·海勒.色彩的性格[M].吴彤,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48-74.

[4]埃德加·斯诺.红星照耀中国[M].董乐山,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4,22,48,50,62,64,70,136,38,48,70,98,174,178,316,322,330,42,492,368,350,474,426,43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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