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琛
(长江大学 艺术学院,湖北 荆州 434000)
莲花亦称荷、水芝、芙蕖、水芙蓉等,是中国画中除“四君子”题材外又一重要的审美对象,历代都有画家们不断去描绘它,为我们留下了许多优秀的莲花作品。莲花的花、茎、叶可被视为绘画中的点、线、面基本元素,其形态十分适合入画。此外,莲蓬与莲藕入画也别有一番意味。花鸟画在五代才独立成科。但在此前,莲花就作为陪衬出现在人物、山水画中。最早的四川出土汉画像砖《戈射》、《采莲》就雕刻了一派诗意盎然热闹的荷塘景象。随后,魏晋的顾恺之所绘的《洛神赋图》中,莲花作为人物画的背景陪衬出现;《簪花仕女图》中,莲花成为唐代贵妇头上的装饰品。关于莲花题材的绘画走向了成熟是五代以后,莲花图像常以主导地位的形式出现,即莲叶、莲花、莲蓬成为画面的主要构成样式及表达的主题。在这一主导样式中,常分为三种情况出现:(1)以莲花为主要对象的表达构成整个画面,如宋人 《出水芙蓉图》;(2)以莲花、莲叶和小鸟、蝴蝶等作为构成样式,如八大山人《莲花水鸟图》、宋画《疏荷沙鸟图》;(3)以莲花、莲叶,以及芦苇等其他水生植物作为陪衬而构成整个画面的样式,如徐渭《墨花九段卷》。
莲花在我国的栽培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莲花除莲藕、莲子常被人们作为食物利用外,莲花的全株植物体都有食用或药用价值。再加上莲花的花叶之茎挺而直,无蔓无枝。花开有时,花落有声,外形来看莲花都呈现一种美的享受,所以老百姓对莲花可谓是情有独钟。与梅、兰、菊、竹多为文人“清供”相比,莲花雅俗共赏,它的接受层面广泛,既有文人士大夫,又有普通老百姓。选择莲花作为描绘对象,不仅在于莲花的千姿百态,硕大的莲叶让人心旷神怡,而且在于其枯败弯曲的枝干与我们内心的萧瑟的心境触动,从深层来说其效果取决于人们视觉背后的深厚的文化。
在中国的民间文化中,莲花具有生殖崇拜的意义。例如,民间通行的莲花与鱼的图案中,莲花被用来代表阴性,而鱼根据其形状则代表阳性。在中国许多地区的民间绘画中,莲花常被用来暗示女性的生殖器官,过去新娘贴身穿的红兜肚上常绣着莲花的图案,也是以此唤起一种性的意识或欲望。在一些地方的方言中莲花还被当做是“合欢”的谐音,因此,其图像的性指向也就更加明显了。所以民间剪纸、刺绣、年画中普遍出现莲花纹饰,以表现人们对生命繁衍的暗喻和象征。甚至在唐代的《簪花仕女图》中,曾有学者指出其仕女头上所戴的莲花具有一定的性暗示。
此外,民间对莲花的表现类型还有一类是表现吉祥的,通过画面上所选用的物像表达老百姓的美好理想和愿望。这些作品多出现在民间的木版年画中,如“连年有余”表达人们对连年富足生活的向往;“和合如意”表达人们对和谐生活的向往。明清时期,以莲花形象和鹭鸶组成的吉祥纹饰出现,更是暗喻着“一路连科”,表达了人们对读书人求取功名之路顺达的祝福。
同时,宋张舜民的“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也指出了诗歌与中国画的兼收并蓄,诗中蕴含画意,画中蕴含诗情、诗境。从《诗经·山有扶苏》到乐府民歌、唐人诗歌,莲花也常与爱情联系在一起。历代爱情主题的诗歌中,莲花总在其中扮演着月下仙子的角色,“并蒂莲”成为夫妻白头偕老的象征。顾恺之以曹植的《洛神赋》为蓝本所描绘的《洛神赋图》,发挥其高度的艺术想象力,富有诗意地在画面表达了原作者的心境。图中莲花既映射了赋中“灼若芙渠出绿波”诗句,又暗示着这个凄美的爱情。
世间花卉一般先开花后结实,唯莲花则在开花同时,结实的莲蓬已具。明代的《群芳谱》中强调了莲花这“华实齐生”的特质。早期的佛教徒也是基于植物生育的特征而选择了莲花承担了佛教的象征使命,莲花也因此被佛家视为能同时体现过去、现在、未来。
此外《佛陀本生传》记载,释迦佛生于两千多年前印度北边,出生时向十方各行七步,步步生莲花,并有天女为之散花,这更加让莲花在佛教中具有特殊的宗教寓意。但印度佛教所崇拜的莲,更多的是指睡莲。佛经中所说的“七宝莲花”,只有两种白色的芬陀利花是莲花,其余如红色的波头摩花、蓝色的优波罗花、黄色的拘物陀花、杂色的泥卢钵罗花等(以上花名为梵文译音),都是睡莲。在中国,睡莲的分布远不及同科不同属的“近亲”莲花分布普遍,因此中国莲花顺理成章地代替了印度睡莲的圣物。
较早的莲花纹样在中国出现时,它的象征意义多为一种吉祥符号。如西汉应劭的《风俗通》认为:“殿堂象东井形,刻作荷菱。荷菱,水物也,所以厌火。”以莲花在水中生长特点引申出“辟火”的吉祥纹饰。但自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国后,莲花的象征意义就得到了扩展。相对于文人所认为的出污泥不染,佛教莲花出污泥的意义更广。佛教说“花开见佛性”,这里的花即指莲花,也就是莲的智慧和境界。人有着莲的心境,就出现了佛性。佛座亦称“莲台”,佛国为“莲界”,莲花纹饰是佛教艺术的经典符号,象征佛教的清净、高雅、纯洁。莲花从淤泥中生,以及香、净、柔软、可爱四德,都象征离尘脱俗、清净无染的思想。佛教将人生视作苦海,希望人们能从苦海中摆脱出来,其解脱的途径是:此岸(人生苦海)——济度(学佛修行)——彼岸(极乐净土)。佛教宣扬的解脱、渡达,从此岸到彼岸,从尘世到净界的过程,与莲花生长在污泥浊水中而超凡脱俗,不为污泥所染,最后开出无比鲜美的花朵一样。此外,莲花茎直中空这一特点也符合佛教中万事皆空的意念。
佛教以莲花为喻迎合民俗中的爱莲心理,通过莲花纹饰更形象化地弘扬佛法,吸引信徒。莲花纹饰在佛教艺术中的应用使艰深的佛经教义变为大众可接受、可理解的形式。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不断传播,莲花在国人心中的地位空前上升,同时走出贵族的高大殿堂渗透到思想文化领域。不但文人可用“出淤泥而不染”自比清高,百姓也对它寄予无限向往。
中国美学史上有个著名的“比德”思想。即古人在欣赏外在事物的时候,喜欢将自己的价值观和事物的某种特征相比符,以借这些美的事物以寄托情感,抒发怀抱。宋周敦颐的散文《爱莲说》就将莲花比德为君子。文章曰:“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百余字就把莲花那在泥不染、洁身自好的品格刻画得淋漓尽致,使后世誉为“君子之花”。莲花意象与君子象征寓意的传统最早可上溯到爱国诗人屈原的诗歌作品中:“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以芰荷为衣,芙蓉为裳以示意自己的清白纯洁,抒发自己玉洁冰清的气节同时,诗人也表示与恶势力不合污,这与后世文人的君子人格理想不谋而合。所以在后世文人眼里,莲花的容貌与姿态只在其次,它洁身自好、品性清廉的君子品格则是他们所追求强调的。在房前屋后种植莲花,闲暇时赏莲、咏莲,成为古代很多文人的雅好。
因为儒家对伦理政治的关注,不仅指道德风教和政治取鉴的外在目的,更指心灵的治理和陶养,它把士君子正心诚意尽性修身的内养功夫纳入其政治伦理体系中去,推衍所谓“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模式。能否达到思、行、仕、隐皆合乎“礼”度的圣贤,能否进一步实现其治平理想,就在于文人儒士的“内养”中。在“内养”的过程中,文人们以“戏墨”给予自己心灵的宽慰、抒泄,为其清雅的志节品性以蕴藉和蓄养。选择莲花作为绘画表现题材,借莲花物象的外观特征、生长特性、质地结构、生存物候等方面与人的品节德性之间建立某种相似关联,从而使得这些自然物象获得伦理道德喻义,被称作“托物言志”。
另外中国画倾向于画家个人对主观世界情感的表达。当上天给予文人抱负与理想,也给了他们实现抱负和理想的才华,而唯独缺乏驰骋才华的空间时;当“履洁怀芳”却无人爱赏,这样的隐痛只能常常恨不时诉之于画。这时落魄文人的莲花图像多半会选择残荷为表现对象,来承载文人太多的失意与苦闷。文人画多为写意花鸟画,在于绘画过程中需有较高的诗文书法修养,因而它也成为文人士夫们的专利。文人士大夫以“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的业余“戏墨”,不关注外在的物象表现而转向内在的情感抒发,使文人们在笔墨世界里自由探索,将中国绘画的笔墨本身所具有的表现性和程式性发挥到了极致。在朱耷的《荷石水禽图》图中,整个画面虚疏淡泊,冷逸逼人,有一种难以伸展的抑郁之气。笔情恣纵,不拘成法,苍劲圆秀,逸气横生,水墨的控制灵活自如。
总之,中国古代绘画中莲花题材的诞生、发展和完善,是我国独特的传统文化观念和外来文化观念的影响下的结果,莲花题材不仅参与、见证了中国绘画的发生、发展的整个历史,而且是中国绘画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对我国绘画的精神特质和文化内涵的具体而细微的诠释。
[1]王伯敏.《中国绘画通史》[M].北京:三联书店,2000.
[2]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3]田自秉.《中国纹样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