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冬
(天津海运职业学院,天津 300350)
20世纪美国现代诗人,爱德华·艾斯特林·卡明斯(E.E.Cummings)(1894—1962)是最具争议的诗人,以最大胆的实验和最革新的意识特立独行地创立了卡明斯诗歌风格。有人嘲弄他是玩文字游戏的诗人,有人则赞誉他是最富有创新精神的诗人。他既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又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卡明斯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其父是哈佛大学教授,教授英语和社会伦理学,其母精于绘画,并常常鼓励他从事绘画和诗歌创作。正是因为父母的疼爱、影响和快乐的童年,在《如果有我母亲能去的天堂(她自己去)》和《我父亲在爱的毁灭中穿过》两首诗中他表达了自己对爱的看法:爱是全部,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是一种积极的动力。1911年卡明斯就读于哈佛大学,主修语言和古典文学,在他的第一部诗集里《郁金香和烟囱》(1923)有61首十四行诗。古希腊文学的研究对他个人至上的思想形成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他的毕业演说《新艺术》,对古典文学提出了挑战,并大胆地肯定了现代艺术。1917年卡明斯参加战地救护车队,在法国工作时被捕关押在诺曼底群山中的监狱里。后来他用超现实主义手法把集中营的生活经历写进了《巨大的房间》(1922)一书。一战后卡明斯在巴黎和纽约学习绘画,结识了塞尚、帕布罗·毕加索等艺术大师,汲取和积累了丰富的绘画创作经验。他的画集《木炭画、钢笔画、油画、铅笔画、水彩画》(1931)充分体现法国绘画艺术家对他的影响和他本人对绘画艺术的理解与追求。在此期间,他开始创作诗歌。卡明斯就是在画室里逐渐形成了其独特的美学思想和诗歌创作的独树一帜的风格。本文主要讨论卡明斯的绘画艺术及创作风格对其诗歌艺术和创作风格的影响,如何实现绘画艺术与诗歌创作悄然而成一体。诗人曾说:“我的诗,少数除外,实质上都是画。”下列分别从绘画的主题、立体派绘画技巧、绘画的视觉艺术三个视角探讨其对卡明斯诗歌创作的影响。
卡明斯是一位优秀的画家,举行过很多个人画展,在油画和素描方面成就颇多。他目前有2000多幅油画留存于世,80多本画集收藏在哈佛大学的卡明斯艺术馆,包括一万多张素描。卡明斯的绘画多是关于人与自然的。同样,身为现代诗人,他的现代诗歌不具有“现代”特征,如:自杀、乱伦、疯狂、淫欲、绝望和精神衰竭等;卡明斯的诗歌描述的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能找到个人的尊严、纯真的爱情、古老的传统、与他人同享的自由、超验的快感、太阳、鲜花和河流。如他的十四行诗“this is the garden:colors come and go”采用“abba abba cd ee cd”的韵律模式,表达出诗人对自然的热爱。两个诗节以浪漫的笔触并且借助通感等多种修辞格,再现了花园里的诸事物如“trees”、“flowers”、“fountain”、“colours”、“greens”;整首诗中3个“T(t)his is the garden”的排比结构构成了全诗的线索,起到了串联的效果。卡明斯诗歌的诸多主题基本上是传统的,歌颂和赞美爱情、纯真、自然、个性等,带有浪漫主义的痕迹。有些评论家认为卡明斯不是美国的主流诗人,因其诗风、诗歌主题、形式、内容等没有太大的变化。
诗歌标题和诗集名也是具有革命性的,卡明斯往往用符号、字母甚至不能明确表达意思的短语。例如1925年诗人自费出版的诗集&,即And;诗歌标题L(a);1952年出版的K和1931年出版的W,即意大利语“万岁”ViVa;用希腊语命书名,例如1950年出版的Xaipe(庆贺);用数学题命诗集名,例如1994年出版的1x1(1乘1);还有如is5(是5),No,Thanks(不,谢谢),等等。
卡明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到欧洲学习绘画,并于1920年加入旅居巴黎的海外派艺术家的行列。立体主义是以毕加索为代表的一场现代主义艺术的革命,彻底地颠覆了传统的写实绘画规则,认为这种传统的绘画写实无法表现当时复杂的工业社会,而真正的写实应该是一种主观真实,即将主观知觉到的各客体从多个角度展现在一个张纸平面上,只有这样才能真实地反映一切客体的存在,主张对客体的整体结构进行拆解、重构、拼贴、叠加等,以期得到对客体的动态呈现。画家们努力从不同视角呈现出同一个客体的不同侧面,不再只局限在一个单一且固定的视点。他们把一个客体形象彻底拆解、打碎,然后通过较为简单的立体几何图形重新建构,试验将客体的每个侧面展现在同一平面中来打造较为立体、较为动态的三维画面。作品中原本完整的形象被彻底肢解、分离,人们可以通过不同的视角完成无限的组合及重构,极大地拓宽了作品原本的张力,最大限度地增强了作品的无限空间想象力。可以说,分解与重构是实现立体主义美学的方式。当时的一个现代主义艺术流派达达派,反对一切传统,反对一切常规,坚持以破为立,并声称“我们把我们的单词的可塑性弄到未必有人能超过的程度。我们不用严谨、看得懂的句子,即采取否定文献作品(创作这类作品,在遣词造句和运用严谨的句法上,要花费许多时间)的方法,才取得这一成绩……(井勤荪,王守仁,1987:147)”。达达主义的思想更加激励了立体派画家的信念。
立体主义对欧洲的绘画技巧影响很大,卡明斯的绘画技巧因此也深受其影响。绘画成了指引艺术发展方向的先驱。立体派艺术无视经典的常规,打破传统的艺术观念和事物的完整形态,使事物破碎,再重新组合成畸形怪异的图像。卡明斯正是把这种绘画技巧移植到诗歌创作中。正像古典美学从未能阻挡毕加索的奇异却又无法抵制的绘画风格一样,传统的诗歌规范也不曾挡住醉心个性的卡明斯在诗歌创作技巧方面的革新和试验。卡明斯把耳熟能详的传统诗歌形式捣毁,然后根据个人的意愿重新构筑全新的形式。而这些全新的诗歌形式奇特别样,完全彻底打破传统诗歌中关于诗行、诗节、韵律、用词等规则,冲破了一切框框,使诗歌的外形和体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同时给人以耳目一新且有陌生的感觉,乍一看,令人困惑不解。卡明斯开拓出一种卡明斯式诗歌模式,一种全面背离传统规范的诗歌风格。
In su nli gh t o verand o
A vering
onc eup ona tim
e ne wsp aper
这首诗有的似字母碎片,亦无任何标点,可当重新建构这些字母碎片,便得到:insunlight,overandovering,aonceuponatimenewspaper.单从这个简单的生活意象来看,诗歌似没有寓意,空洞且浅薄;但是卡明斯利用了立体主义的画技把字词拆解和组合,并分写在不同的诗行,通过这样似乱非乱,似无章亦有章,似随意亦非随意的拆分和重组,把一个简单的生活事务渲染到了恰到好处。诗歌中凌乱的字母恰恰构筑了报纸的完整空间画面,同时也折射了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的立体形象,更巧妙的是诗行中留出的空白处,看似随意而为之,却使得一个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而光怪陆离的报纸形象跃然而出。
绘画是一种视觉艺术,通过色彩、线条、图形、人物等传递画家的所感所悟。卡明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还是较为传统地创作诗歌,无论是诗歌题材、形式,还是诗歌的韵律,虽然他的一些十四行诗也出现了一些变异和偏离。例如,卡明斯有意模糊传统十四行诗的分行,不分大小写拼写单词如I写成i,随意使用标点符号等。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旅居巴黎潜心学习绘画,立体主义的影响也使他开始以全新的方式创作诗歌了。“卡明斯把诗当成一种再现,一种对自然的仿造,一种说着话的图像,目的在于教育和怡情悦性”(Richard,1998)。
从视觉效果出发,卡明斯竭力把绘画的美学原则应用到诗歌创作中,对字母书写、标点符号、词语、断句、诗句的排列和形状等进行了大胆和革命性的试验,并且巧妙地运用字母书写、标点符号、词汇拼写、句子断句和排列等把有关诗行、诗节、节奏、句法、韵律等创作诗歌中的常规打破,意在使诗歌在形式上和语义上直接呈现出特有的视觉效果,力求表达一种视觉思维,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震撼力,从而在另一个维度增强了诗歌的主题意义。
在绘画视觉艺术方面的造诣给卡明斯的诗歌创作带来了重要的影响,他非常注重构建语言的意象,或是以语言描画出新奇的语义视觉,或是以诗行的巧妙排列构筑出生动的形式视觉,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留给读者广阔的理解空间和想象空间。利奇曾指出,卡明斯同威廉斯一样,“是开创纯粹的诗歌视觉模式的美国诗人”(Leech47)。
在诗歌语言方面上,卡明斯进行了革新,诸如名词有过多的修饰语,修饰语的排列顺序有悖规范,如green thrilling light(绿色的令人激动的光线),blue slender hands of God(上帝的蓝色而纤细的手),white high night(白色的高高的夜)等。卡明斯在这三个例子中赋予个人审美经验和主观感受物质属性,有意改变物质和精神形容词的位置,表达他的个人精神论,即人类的精神发展是基于个人的情感经验、个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爱的超验能力和人类无限的想象力。另外,在他的笔下词语搭配也是不可能的都变成了可能,如副词修饰名词、动词当名词、分词作名词;这种非常规的、非逻辑的语义搭配强烈地刺激了读者,例如stinging gold(带刺的金),a tall wind(高风),spring is like a perhaps hand(春天像一只可能的手),a salesman is an it that stinks Excuse(商人是经常发出恶臭的“对不起”话语的东西),pity this busy monster,manunkind/not(人类是非人的忙碌的魔鬼),progress is a comfortable disease(社会进步是一种令人舒服的疾病),Humanity i love you because/when you’re hard up you pawn your/intelligence to buy a drink(人性是饥不择食),等等。这些语义视觉给读者以强烈的震撼力,看似怪诞,实则富有机智的洞察和深刻的哲理,对现代社会的丑陋给予尖锐的讽刺。卡明斯还创造了大量的词语,如上文的“manunkind”就是一例。这些违背常规的词语及其用法蕴涵着丰富的可能意义,拓展语言的表达力,留给读者极大的想象空间,也刺激读者进行意义的再创造。
在诗歌的形式上,更为感叹的是卡明斯创造出千变万化、极富创意的形式视觉。以《stinging(日落)》为例,
stinging
gold swarms
upon the spires
silver
chants the litanies the
great bells are ringing with rose
the lewd fat bells
and a tall
wind
is dragging
the
sea
with
dream
-S
全诗采用了三角造型,诗行间留有空白处,给人以夕阳人海时的运动景象。“great bells are ringing with rose”一行似地平线,其上是金色的残阳和五彩余晖,其下是海面上夕阳返照,诗行间的空白处像是朵朵白云和悬浮在海浪尖上的薄雾。全诗的排列最上面是教堂的“顶”(spires),然后是教堂的“钟”(bells),最后是下面教堂的周围“大海”(the sea),这正好从形式上呼应了语义视觉所描绘的由上至下的海边教堂的景象。另外,全诗后一部分“a tall/wind/is dragging/the/sea/with/dream/-S”描述了浩渺的大海、起伏的波浪、延绵的涟漪,一词一行的排列缓缓放慢诗的节奏,从意境上呼应了大海、波浪和涟漪的缓慢运动的特点。以“S”单独成行结束全诗,也从形式上强化了波浪、涟漪向无尽远方不断延绵的视觉景象。在这首诗中,形式的意象有力地巩固和补充了语义所要表达的主题,从而丰富了诗的内涵和艺术感染力。
卡明斯成功地实现了画与诗的完美融合,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诗为画,画即诗,成为美国现代主义诗坛最创新最大胆的实验主义诗人,开创了最怪诞最奇异的诗歌创作方式。
[1]范革新.离不开过去的美国现代诗人—E.E.卡明斯[J].外国文学研究,2000,(1).
[2]Leech,G.A.Linguistic Guideto English Poetry.London:Longman GroupLtd.,1969;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3]李顺春.美国现代诗歌鉴赏[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Kostelanetz,Richard.Another E.E.Cummings.New York:Liveright,1998.
[5]徐芳.现代派诗歌偏离的限度—由美国现代派激进诗人E#E#卡明斯引发的思考[J].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