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向阳
(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四川 汶川 623002)
一
语言濒危是一种全球现象。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发布的《全球濒危语言分布图》,在全世界现存的6000多种语言中,有一半以上的语言濒临消失的危险。从联合国到一些国家的政府部门,再到许多民间组织,虽然制订了一些濒危语言保护条例,也采取了措施,但从政府到社会,“语言保护”意识远远不如环境保护意识深入人心,而“语言的灭绝和物种的灭绝一样可怕”[1]。
中国虽然不在语言濒危的热点地带,但至少有数十种语言处于濒危状态。UNESCO将西南地区、东北地区、陕晋黄河中游地区列为中国濒危语言最集中的地区。
近几十年来,濒危语言的保护工作在许多国家越来越得到重视和加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许多国家成立了濒危语言保护机构,设立了专项基金,采取了种种抢救和保护措施。中国是世界上少数几个语言种类繁多的国家之一,处于弱势或濒危的语言种类较多。政府和语言学家对濒危语言的保护抢救做了大量的工作,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语言毕竟不是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有相当的难度,因此,尽管做了大量的工作,一些弱势语言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甚至成为濒危语言。保护和抢救濒危语言、维护语言生态的多样性,对学术研究、对维护我国民族文化多元化格局具有重要意义。
羌语是西南地区正在走向濒危的少数民族语言之一,目前使用人数约有十万人,但真正掌握并经常使用羌语的人数只有三、四万,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说羌话的人占羌族总人口的90%,目前还不到30%。调查发现,虽然羌族聚居区的许多羌民对羌语羌文的认同度很高,但是缺乏足够的条件学习羌文,曾经学过的人也由于没有相应读物而忘记了;有关部门对于推行羌文的认识及相关投入都还不足。[2]
羌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有着独特的语言和绚丽的文化。羌族传统文化主要保存在羌族释比经典之中,释比经典主要是一些图经,其主要成分是多神崇拜的精神信仰。这些图经的内容只有释比才能解读,因为解读是必须用羌语的,所以释比在羌语的传承上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羌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其民俗活动、宗教活动、宗教仪式、尤其是释比经典,都靠世代口耳相传、口传心授传承下来,这在人类史、少数民族史、民族语言学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羌语以其语言结构的独特性和语法形态的多样性展现了高度的研究价值。
二
目前,使用羌语的羌族地区主要有茂县、松潘县、汶川县及理县的山区。黑水县境内自称“尔玛”的藏族居民多使用羌语。北川县绝大部分羌族居民、丹巴县的大部分羌族居民、松潘县白羊乡的羌族居民、汶川和理县的城镇及公路两侧散居村寨里的羌族居民已不会使用羌语,而改用汉语。在平武及陕西、甘南一带的羌族,已经完全失去母语而转用汉语。
羌语作为民族文化的核心载体,本身就是羌族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各地的羌语相互不通,缺少语言充分使用的环境,目前使用羌语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在占全国羌族人口47%的茂县,据当地主管教育的官员初步估算,实际上掌握羌语的人远不足两万人。考察近几十年间羌语使用人数急剧减少的事实,有学者认为,在不久的将来羌语会从我国的少数民族语言中消失。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孙宏开认为,除了羌族居住核心地区仍然保留羌语外,在北川、平武乃至陕西一带的羌族已经完全丧失母语而转用汉语。即使在核心地区,公路沿线和城镇附近的羌族,也都已经成片成片地转用汉语,羌语使用活力明显不足,传承困难,正在走向濒危。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文化的根本,是文化的灵魂。羌族文化的核心是羌语,羌族文化都是靠羌语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而且,羌语作为一种人类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语言,本身就是十分宝贵的文化。孙宏开认为,从民族特征的角度来说,如果羌语消失了,就没有完整意义上的羌族文化,也就没有实质意义上的羌族了。羌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皆依赖于羌语的传承。所以,抢救保护羌族文化的关键和核心是羌语。做好羌语羌文工作是拯救羌族核心文化的关键和有效途径。
三
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包含物态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和心态文化,涵盖人类创制的各种器物、在社会实践中建立的各种社会规范、约定俗成的习惯性定势、价值观念、审美情趣、思维方式等;狭义的文化不含物质创造活动及其结果,而是指精神创造活动及其结果,主要包括信仰、道德、习俗、习惯、法律、艺术等。[3]羌语不仅承载着羌族的历史和文化,还是羌族独特世界观的体现。如果羌语消失,那么很多文明成果恐怕也会烟消云散。面对羌语衰落的事实,无论是专家学者,还是当地的干部群众,都感到了无奈、失落和强烈的责任感。关于羌语的保护,学术界几乎持完全一致的立场,即必须毫不迟疑地加强羌语言保护,从而推动羌族的保护和羌文化的保护。
关于保护羌族文化及语言,目前普遍存在的困难和问题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1)地方文化职能部门的相关规划滞后,政策性保护措施不够;(2)文化传承人才培养力度不够,使得地方文化活动难以开展;(3)有关部门重申报轻保护,实际上仍停留在老百姓自己保护的阶段上;(4)缺乏文化部门的专业保护人才,资金也较困难;(5)由于缺少规划,各相关部门是一盘散沙,没有形成合力,对人力、经济等资源也是一种浪费。
此外,在对羌族文化展开抢救性保护时,遇到很多技术性障碍。例如,用汉文方式记录羌文化尤其是释比唱经和口头传说时,会遇到以下困难:(1)出现记录失真;(2)出现记录不完整;(3)出现由记录导致的文化变味;(4)由于羌语复辅音较多,小舌音很丰富,导致汉文根本无法记录。
随着灾后重建工作的展开,不论是现行的硬件重建项目还是各项规划中的硬件重建项目,都已非常充分,但有关方面在文化软件的重建措施上明显力度不够。有关羌族文化的抢救、保护工作很多只停留在纸面上,还未能得到具体体现。追究上述问题的原因,主要在于缺少兼具指导性和操作性的相关规划,文化传承也缺乏更为科学、合理、经济的手段。从专业角度看,“羌族拼音文字方案”的复出显然有利于羌文化的记录、整理和保护。
从五十年代起,党和政府就十分重视羌族语言的调查研究。1956年,中国科学院派出了民族语言第七工作队川北组,对羌语进行了比较深入的调查研究,阿坝州成立了民族语言文字研究室,以羌语北部方言麻窝土语为基础和标准,作了创制《羌语拼音文字方案》的尝试,后来由于诸多原因停止了这一工作。1991年8月,四川省人民政府经过反复研究,批准了《羌族拼音文字方案》,并按国务院(1991)32号文件规定的有关程序上报国家民委,同时指示省民委有关部门抓紧做好实验推广试点工作。1993年3月,国家民委委托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召集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中央民族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四川省民族语言委员会等6个单位的17名语言文字专家召开了《羌族拼音文字方案》审查鉴定会,一致认为“《羌族拼音文字方案》采用26个拉丁字母表示,汉语相同的音采用相同的字母表示,羌语特有的音采用双字母表示,设计合理,能够科学、系统地反映羌语特点,是一个好方案,在试点中得到了羌族各界的肯定,证明是可行的”,并同意在四川省羌族地区试用推广。《羌族拼音文字方案》在十多年的试行中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和效果,后由于种种原因试行没有坚持下来。
我们建议:
1.制定配套政策,继续推行《羌族拼音文字方案》。在羌族地区中小学恢复羌语文教育,并在升学时对羌语文学予以一定的政策倾斜;在羌族地区继续推行《羌族拼音文字方案》;在一些有羌语师资力量的民族高校设置羌语言文化专业课程,培养更高层次的羌语言文化人才;在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创建羌语言文化系,承担羌族语言文化急需的中小学师资,培养抢救、研究羌族语言文化的基层人才,并承担对基层提供相关技术支持等任务;在汶川威州师范学校开设羌语言文化专业,培养羌语文师资人才;在茂县、汶川、理县、黑水、松潘等羌族母语区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恢复羌语文教学;在相关的研究机构和民族高校,如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央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设置课程培养更高层次的羌语言文化人才。
2.让羌语文进入媒体和旅游业。为促进羌文化的真正意义上的抢救及保护,切实保证羌族社区的文化稳定,在羌族核心区的公务员考试及行政人员的安排上也应在一定程度上考量羌语文的水平。在社区广播、电视及平面传媒中引进羌语文作为文化载体。为了促进旅游业的发展,也应注重传统羌语地名的恢复。为实现上述目标,建议该方案纳入国家规划并配备专项资金支持。
3.积极推动高校等科研机构参与文化重建。在灾后重建中,要开展对羌族语言文化遗产的保护,应更注重本土模式和地方性知识的发掘、总结和推广。因此,我们应在社会结构和集体组织的层面上展开评估和表述,通过跨学科合作的办法,分析、总结并精心设计有效模式,整合村寨社区力量,充分调动羌族群众的集体意识,从而达到有效保护羌族语言和传统文化遗产的目的。简言之,文化重建一定要按文化规律办事,要有学科评估和科学精神的基本指导。因此我们建议,教育部和高校,特别是民族类高等院校应该积极参与灾区重建的文化重建,提供有力的智力支持。相信对于细化重建措施,评估从纲领规划到社区重建的可操作计划和设计都具有重大作用。人类学、语言学、民俗学,以及体育艺术类等相关人文社会科学,乃至医学、农学、植物学、建筑学等理工类学科都有这样的学科应用前景和研究的必要性、紧迫性,在文化重建的用武之地上开辟真正的高校科研基地。即使从功利的角度考虑,这也是文化产业开发的一片沃土,是知识转换成生产力和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必由之路。
4.羌语文在羌族古籍抢救整理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我们建议,采用多媒体等各种手段,加大羌族口传古籍的抢救、收集、翻译、整理、出版工作力度,力争最大限度地减少流失和失传。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组织专业人员录制羌语版的《羌民族专题节目》、创办《民族杂志羌语版》、《阿坝日报羌语版》,为羌族文化传承提供主流阵地和渠道。
5.充分发挥广播电视等传媒在羌语宣传保护中的积极作用。我们认为,在四川省广播电台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广播电视台站建立羌语部,创办羌语节目,促进羌族文化保护传播。同时,恢复茂县、汶川、理县等地的广播电视羌语节目的制作播出,保证羌族文化有传播发展的渠道和手段。另外,羌区旅游可增加带有羌语的旅游项目;在主要景区景点设置传统羌语地名标志,积极地多元化地营造良好的羌语环境。
6.培养各类专业人才。对于文化系统的基层干部,建议由政府组织学习培训相关技术的深造,例如影视记录和软硬件知识的学习,在不影响其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制定出严格的学习章程并贯彻落实。为避免学习培训走样,可以直接调派教师上门指导或采用远程教育系统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关于羌族人才培养的问题,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很多官员和民族精英都在感叹羌族缺少本民族的高级干部人才,以及各方面专业人才。这种感叹背后折射出的包括人才界定标准的失范以及专业设置和就业岗位的专业不对口等深层次问题。由此建议:对于羌族语言文字的专业人才必须量身打造甚至宁可“按件生产”也不能批量浪费,必须保证“深造一个,成才一个”,并能“独当一面、带动一批”。只有这样,才能解决人才需求和教育资源浪费的问题,一步步推动可操作的人才培养方案,最终摸索出民族文化保护的建设性方案。
灾后重建中开展对羌族语言文化遗产的保护,除应吸取有益的国际保护经验,更需要注重本土模式和地方性知识的发掘、总结和推广。从文化规律看,开展文化遗产保护,其关注点就不能仅仅停留在保存的层面上,而应更深入地挖掘其赖以生存的社会文化内核。因此,我们应在社会结构和集体组织的层面上展开评估和表述,通过跨学科合作的办法,分析、总结并精心设计有效模式,整合村寨社区力量,充分调动羌族人民的集体意识,从而达到有效保护羌族语言和传统文化遗产的目的。其中,人文社会科学及民族、艺术类学科应扮演重要角色。
为实现上述目标,建议将羌语言文化保护项目纳入国家规划并配备专项资金支持。
[1]David Cryst l语种消亡与物种灭绝一样可怕.参考消息.1999-11-10.
[2]宝乐日.羌语语言及新创文字使用现状研究[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3.
[3]张岱年,方立克.中国文化概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