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伯克的崇高理论看艾米莉的写作特色

陈胤汶

（桂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被公认为一部不朽的传世之作，小说无论是结构、人物形象、叙事技巧和艾米莉的性格，还是作品的主题、风格、意象、梦幻的运用、象征主义、哥特传统，都成为了东西方学者钻研的对象。本文以伯克的崇高理论来研究《呼啸山庄》。

“崇高”的观念早在古希腊就产生了。古罗马文论学家朗吉弩斯认为崇高就是那些巨大的、恢弘的，不同寻常的事物，以及人的心灵对这些不同寻常的事物的热烈追求和永恒惊叹。（李伟昉，2005：113）在18世纪启蒙时代的英国，伯克进一步对崇高作了深入系统、别开生面的探讨和研究。伯克认为：“凡是能以某种方式引起苦痛或危险观念的事物，即凡是能以某种方式令人恐怖的，涉及可恐怖的对象的，或是类似恐怖那样发挥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个来源。”（朱光潜，1984：237）对伯克而言，“凡是可恐怖的也就是崇高的”，“惊惧是崇高的最高效果”。 （朱光潜，1984：242）本文用伯克的理论分析艾米莉在主题选择、环境氛围、怪诞与梦境、人物行为及情节构造方面的崇高特点。

一、主题选择的崇高特点

《呼啸山庄》的主题涉及仇恨、阴谋和继承权的争夺。希斯克利夫是凯瑟琳的父亲恩肖先生“捡”回来的孩子，家里人除了凯瑟琳，其他的人都恨他，疏远他。凯瑟琳同希斯克利夫彼此相爱，但他们逃不了世俗的偏见，凯瑟琳最终嫁给了与她门当户对的绅士林顿。失去凯瑟琳让希斯克利夫痛心不已，他背井离乡多年，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和能力，然后回到呼啸山庄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他把凯瑟琳的弟弟亨德莱所有的财产掠到自己名下，还多次去见凯瑟琳，从精神上折磨凯瑟琳，凯瑟琳在身心疲惫、万分绝望的情况下得病而死。凯瑟琳去世之后，希斯克利夫统治着呼啸山庄，使亨德莱的儿子哈里顿永远陷于愚昧和黑暗中，把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彻底毁了。凯瑟琳的丈夫林顿死后，他以自己快死的亲生儿子小林顿作诱饵，骗取了小凯瑟琳的同情，并以欺骗手段让他们成了亲，以此攫取了画眉山庄的继承权。他在肉体和精神上折磨哈里顿、小凯瑟琳甚至小林顿，直到他为了追求与凯瑟琳的超人世的爱而自绝于人世。

由此可见,《呼啸山庄》的主题——复仇、争夺继承权、失败的爱情，这些注定了悲剧和死亡的结局，让人害怕。正如伯克所说：“类似恐怖那样发挥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个来源。”这些主题也达到了崇高的特点。（蒲若茜，2002：49）

二、环境氛围的崇高特点

伯克认为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生活中所体现出来的种种具体的感性性质能引起恐怖感的“崇高”。在文中也有所体现。

第一，体积无限巨大引起的崇高，例如无边无际的沙漠、一望无垠的天空、浩瀚深邃的大海等。故事在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荒原中发生，人们看到的是隔着荒原的两户人家，呼啸山庄高高地托起了一个和雷电风雨相呼应的内心世界。小说中的主人公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最大的乐趣就是两人一清早一块儿就奔到荒原上去玩。那没有任何约束的荒原是崇高的。

第二，伯克认为：“单靠声音的力量使想象力变得惊恐与混乱，精神处于犹豫与慌乱中，连最有修养的人也难免失去自我克制。 ”（伯克，1990：94）希斯克利夫出走的那天，“千军万马般的狂风暴雨降落到山庄上来了——只听得又是风吼，又是雷轰，接着一声巨响，宅子一角的一株大树倒下来了”。希斯克利夫死前的那个晚上，下着“倾盆大雨”，他把门上了锁，不让任何人进去，独自在房间里“喃喃自语”。这些声响氛围的不祥的预兆的铺垫。

第三，朦胧、晦暗、模糊不清的形象较之明朗清晰的形象更容易激发“崇高感”，因为它们具有更大力量来唤起人的想象。黑暗比光亮更能产生崇高的观念。（伯克，1990：90）黑夜比白天更显得崇高与庄严。就颜色而言，崇高的对象偏重暗淡或深色的，如黑色、褐色、深紫色等。凯瑟琳在精神错乱时不顾纳莉的阻拦，推开了窗子，那时“天上没有月亮，地面上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黑暗里，远远近近，没有哪家窗子里透露出一点灯火来……”。（艾米莉·勃朗特，2001：222）在她落葬的那天晚上，希斯克利夫来到了教堂坟地，在“刮着冬天的阴风，四周一片凄凉”的坟地拼命地掘墓。凯瑟琳、亨德莱及希斯克利夫等都是在“晚上”去世，时间与颜色背景都符合崇高感的特征，环境氛围体现了崇高性。

三、怪诞与梦境的崇高特点

汤姆森认为，怪诞具有既能产生释放的心理能量又能制造心理紧张性的双重的心理效应。（李伟昉，2005：68）《呼啸山庄》借助了梦境或幻觉的描写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其怪诞色彩主要体现在现实与异境相连的怪诞。当新租户洛克乌在呼啸山庄睡一晚时，他梦到自己躺在橡木柜子里，外面狂风大雨，窗外的树枝发出恼人的声音，当他伸出一只手臂去抓住那捣乱的树枝时，他的手指握住了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头，正如文中所述：“那梦魇般的强烈的恐惧压倒了我，我想缩回手臂，可是那只小手却紧抓不放……”（艾米莉·勃朗特，2001：20）洛克乌梦到了凯瑟琳的幽灵，并且幽灵还口口声声说她已等了20年了，请求他放她进来，加深了作品的神秘和离奇效果，给读者一种莫名的恐惧，并升华到了一个崇高的位置。

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成功运用也是增加作品怪诞色彩的重要因素之一，因为原本怪诞的故事经第一人称视角讲出，就不太像小说，倒更像是真实的生活经历，但读者的理性往往又马上会质疑这种“像真实”。它们之间形成的张力关系，增强了作品的怪诞感，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进一步深化主题，获得作者所期待的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和强烈的艺术效果。

四、人物行为的崇高特点

暴力凶杀最能刺激并唤起我们生理与心理恐惧，它带给我们最为强烈的视觉刺激。艾米莉通过希斯克利夫的妻子给纳莉的陈述中对希斯克利夫殴打亨德莱的可怕场面作了“录像式”描写：

“我眼看他扑向恩肖，从他手里夺去他的枪。弹药爆炸了，钢刀弹跳回来，正好切进了那枪主的手腕。希斯克利夫凭着蛮力，硬是把刀子从肉中拔出来，有一片肉跟着撕了下来。希斯克利夫把那血淋淋的刀子塞进了口袋……他的对手由于痛到极点，流血过多，已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那个坏蛋又是踢他又是踩他，把他的头接连往石板上磕，他真是使出了超人的自制力，才算没有当场结果对方的性命。”（艾米莉·勃朗特，2001：138）

希斯克利夫的暴力行为的确让读者感到恐怖。正如伯克所言：“崇高的对象之所以成为崇高，关键就表现在它能在人的心理上直接造成或者引起压倒一切的恐怖感。”当这种恐怖感独占心灵时，新的一切活动都由某种程度的恐怖而停顿，从而完全丧失了任何进行推理等运用理性思维的能力。（朱光潜，1984：242）因此，恐怖在一切情况下或隐或现地成为引发“崇高”的主导因素。

五、叙事方式的崇高特点

《呼啸山庄》具有独特的叙事方式。艾米莉放弃了19世纪通用的那种从头说起、原原本本、平铺直叙的传统的叙事手法。小说以洛克乌的日记为叙事框架，采用了两位叙事者，在多个层次上展开故事的叙述。小说先用倒叙的手法谈到古怪的庄园主希斯克利夫和他那失败的爱情，这就给读者制造了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然后安排了纳莉为叙述者，洛克乌为倾听者。读者就陷入了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之间的爱情悲剧以及了解到悲剧给人带来的折磨。伯克认为：“崇高感以痛感为基础。”（熊飞宇、岳晓莉，2007：18）艾米莉的这种叙事手法加强了我们对作品爱情悲剧的痛感，达到了崇高效果。

在论及引发崇高感的痛苦和危险时，伯克十分注重“同情”这一因素的作用。由于同情，我们才关怀旁人所关怀的事物，才被感动旁人的东西所感动。有一些在现实生活中令人震撼的事物，放在悲剧和其他类似的艺术表现里，却可以成为高度快感的来源。（朱光潜，1984：237）烦恼、灾难和死亡之所以能让我们产生快感，是因为“同情”在发挥作用。由于这种同情，我们就不可能对他人的灾难和痛苦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而是设身处地地与他人一起感受。在感受中，还有“自身保存的性质”在里面，这是我们在看到他人遭受痛苦和厄运时能有所思，从而获得某种快感以启迪。

《呼啸山庄》里的人物命运的悲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爱情的失利。凯瑟琳的哥哥亨德莱疼爱其妻子，丧妻后变得放纵自己，堕落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最终连自己的山庄也没保住。凯瑟琳深爱希斯克利夫，却嫁给了林顿，最终在郁郁寡欢中死去。希斯克利夫童年受尽人的嘲讽与鄙视，从小就有着强烈的报复心理，虽然他尽一切手段手段统治了呼啸山庄和画梅田庄，但是他的内心一直受着煎熬，因为他和凯瑟琳没有终成为眷属。凯瑟琳去世后，他失去了活着的动力，熬了整整十八年，终于在痛苦中死去。小说以希斯克利夫的死亡和小凯瑟琳与哈里顿的相爱而结束。这就让我们深信：“恨”消灭不了“爱”，“爱”比“恨”更有力量，爱无比崇高。

［1］艾米莉·勃朗特著.方平译.呼啸山庄［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20，138，222.

［2］鲍桑葵著.张今译.美学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3.

［3］伯克.崇高与美——伯克美学论文选读［M］.北京：三联书店，1990：94.

［4］李伟昉.黑色经典 英国哥特小说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68，79，113.

［5］蒲若茜.《呼啸山庄》与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2：49.

［6］熊飞宇，岳晓莉.“崇高”在古代西方文论的演进［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7，（3）：18.

［7］张中载.西方古典文论选读［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8］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37，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