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 仪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
在安徒生童话中,贯穿着一个“萝莉情结”。童话是以儿童为主要受众,主角大部分为儿童,但安徒生在童话创作中对小女孩的偏爱是其他作家不能比拟的,他对童话中的小萝莉倾注了满腔的爱与期待,她们集中体现了纯洁美丽、勇敢善良、忧伤沉郁等特质,作为思想内涵的载体,她们突出了安徒生童话美好纯真的特质,是安徒生童话的精髓所在。
“萝莉情结”翻译自Lolita Complex,萝莉是洛丽塔(Lolita)的缩写,源于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流传最广的作品Lolita,叙述了一个中年男子与未成年少女的爱情故事。书中对于loli的定义是:12—13岁,正在成长中,马上要成熟但还未成熟的少女。Lolita代表一种娇嫩、鲜艳和带着企图的青春,是年轻可爱的象征,是流落凡间的精灵。这正是安徒生笔下女主角的特性。如今“萝莉”已经被网友广泛运用在少女甚至女童身上。
安徒生的“萝莉情结”具体表现在他喜欢以纯洁、低龄、早慧的少女为主角,她们年纪小却不低幼,性格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行动能力强,柔弱又坚强。
在安徒生所有童话里,《海的女儿》是最唯美的一个悲剧。小人鱼是低龄早慧的萝莉典型:“一个古怪的孩子,不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她盼望也能像人类一样拥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她热衷于听姐姐们讲述人类世界的故事,一直压抑着浮上海面看看人类世界的渴望;姐姐们的花园里点缀着沉船上的奇异物件,小人鱼的花园里只有红花和雕像。如果这里是大观园,小人鱼的园子更像蘅芜苑,寄寓了一种超越世俗快乐的精神性的沉思与追索;姐姐们先后浮上海面看到了陆上世界的各种奇观,小人鱼则恰好遇到王子船毁人亡的死亡命题,这使得小人鱼成为安徒生笔下最深沉早慧的萝莉。安徒生为小人鱼安排了一个奇迹:她将通过三百年的善行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她由“海的女儿”越过“人的女儿”升华为“天空的女儿”,安徒生不只给了她“人性”,更赋予了她“神性”的光辉,给她加上一双天使的翅膀。
在《白雪皇后》中,格尔达和加伊本是一对快乐的小伙伴,但加伊被白雪皇后拐走,格尔达便踏上了寻找加伊的路程。她一路遇到无数苦难和温暖,最终用眼泪和亲吻融解了加伊心中的坚冰,成功解开魔咒。安徒生的“萝莉情结”在这个故事里尤为突出,白雪皇后不是凡人,她拥有亦魔亦神的强大力量。故事可以说是一个强大的女王诱拐了一个小正太,而小正太的朋友小萝莉与之进行了顽强的抗争,终于赢回自己曾经的朋友和未来的恋人。一个帮助过格尔达的芬兰女人说:“她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力量。”白雪皇后拐走加伊只是靠加伊一时的迷失和她强行的迷惑,格尔达却因纯洁的心灵和单纯的执著,萝莉战胜了熟女,凡人战胜了神魔。美艳成熟的女性在安徒生童话里毫无优势。
在上述故事中,女主角都是善良姑娘,而《沼泽王的女儿》中的赫尔珈则是“萝莉”的一个变种:不折不扣的小恶魔。她是一个带着纯真无邪的吸引力却有着邪恶本质的少女,白天美丽狂野,晚上变成一只善良丑陋的青蛙,同时拥有天使与恶魔的特质,但她最终在神父的感化下战胜了自身的邪恶。她明明恶毒而可怕,但作者依然赞赏她喜爱她。这就是安徒生的童话世界,同样是坏人,白雪皇后不占优势,而赫尔珈却得到了作者的认可,因为赫尔珈再坏,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萝莉,正处在青春年少性格未定型时期,一切尚有翻转余地。赫尔珈的生母曾说:“我的孩子!我心中的一朵花!我的在深水里长出来的莲花!”故事的最后,赫尔珈化作尘土,只留一朵枯萎的莲花,在太阳的洗礼中化作一条光带飘向空中。安徒生笔下的萝莉们,像是天使一样盘旋在俗欲之上,被安徒生小心翼翼地捧向天空奉若神明。
综上所述,安徒生童话中的“萝莉情结”是纯洁、健康、美好、阳光的。安徒生借着白纸般干净的萝莉展现人性的崇高,肯定了那些深刻、高贵、永恒的精神,为安徒生童话蒙上了梦幻唯美的色彩。
《从丑小鸭到童话大师——安徒生的生平及著作》指出,安徒生童年时被在疯人院工作的祖母带去玩,这有吃有玩的生活对于贫困的安徒生来说是快乐的试管,安徒生也经常好奇地观望病人,却在某一天通过门缝看见一个赤裸的女人发病的状况,这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他“对超过20岁的女孩总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感,和她们在一起,我真的会发抖”,这可能就是安徒生“萝莉情结”的起源,女性的裸体可以是美丽的,但在疯人院这个被安徒生视作乐园的地方,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裸女,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在安徒生的心理上形成一种力量,无意识地控制着他对女性的感受,所以他会把对女性的喜爱投向20岁以下少女群体,使自身得到平静和放松。
“萝莉情结”形成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安徒生的自卑感。他出身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靠洗衣度日,他的童年都在饥饿、穷困中度过。更让他自卑的是,他长相丑陋,一位英国记者在遇见他之后写道:“汉斯·安徒生的脸是一张农民的脸,长至一生的感性和文化生活也没能从他脸上移去泥土的印记。”他多次在日记和书信中写道:“由于我长得丑并且将永远贫穷,谁也不会愿意嫁给我。”安徒生一生也多次萌生过对女性的爱,因为他自身的优秀,吸引的也都是非同一般的女性,但这偏偏给自卑的安徒生带来压力和不安,所以他在追求女人的同时又总是下意识地躲避女人。躲避女人的基督徒安徒生,非常支持柏拉图式恋爱,注重精神和心灵的沟通,并且排斥性欲,似乎他的爱情仅存在于精神的领域。
对于这样的安徒生来说,萝莉的可贵之处在于她们是女人,却是未长成的孩子。尚未成熟带着孩子气息的女性是可爱的,流露着人心向往的温柔、天真与纯情。生理上,女孩已经开始发育,具备了女性之美,但还远没达到成熟。心理上,女孩已经基本摆脱了儿童阶段的稚气,已经有意无意地认识到女性的价值,悄悄绽放出女性的魅力,是一种柔嫩纯洁的女性气质,没有情欲的阴影。而外表丑陋的安徒生,他的童话世界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花园,寄托了他的审美理想和人格理想,萝莉情结也由他的心贯彻到他的文,安徒生对萝莉的爱,是一种敬爱而非情爱,她们浓缩了人性最纯美的形态,是作者心中的神庙中最美丽的安琪儿,成为作者倾注“爱”与“美”的理想化身。
古今中外的作家中,有“萝莉情结”的大有人在。比如纳博科夫的Lolita。中国古代的文人,到了中年老年后纳的妾,大多是年轻姑娘。张先在80岁时纳了一个18岁的小妾,苏东坡就调侃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电影Lolita的中文译名也正用了这句诗词中的“一树梨花压海棠”;欧阳修的《望江南》也被指写给他的外甥女:“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字里行间对小姑娘那种懵懂活泼姿态的细腻描写,那种又怜又爱的真挚感情,丝毫不见猥亵。
在拥有“萝莉情结”的人看来,萝莉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香港作家亦舒写道:“少男少女真是美,完全透明,吸收了光华,然后再反射出来,明亮双目,紧绷皮肤,整个人如罩在雾中,朦朦胧胧,似懂非懂,身体是大人的身体,然而其他一切未臻成熟,有探讨的余地。后来是明白了,如光线穿过玻璃。”他们对小萝莉的向往与喜爱往往只是追求一种单纯美好的“人之初”天然自然状态。更著名的是贾宝玉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观点,但宝玉对女儿的喜爱是有条件的:“女孩子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生出许多坏毛病来,虽是个珠子,却没有光彩本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的变出三样来。”“萝莉情结”推崇的女性要不谙世事,不染尘埃,要凝聚着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式的特定内涵。
安徒生的“萝莉情结”也使他由衷地赞美少女,把她们推到舞台的中央,凸显了对女性的重新审视和尊重。在迄今尚未结束的男性社会的背景之下,很多童话蕴含着作为社会主流的男性对处于弱势、附属地位的女性的价值标准和要求期望。安徒生童话的“萝莉情结”打破了这种男权主义的暗示,格林童话中的女孩只作为角色或行动元出现,而安徒生倾注丰厚情感塑造了大量超越人性甚至沾染神性的美丽少女,这种对女性的尊重使他笔下的少女拥有明亮、完美的人格,这种美的发现和推崇使儿童在阅读时不仅感受到童话故事的美好,而且能潜移默化地受到美的影响和教育,增强女童对自我性别的认同感,在儿童的性格形成中起到净化的作用,倾听和接受字里行间流动着的优美低语:女儿当自爱,女儿当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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