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国爱情电影中“恋爱空白期”的审美价值

魏冰婵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法国导演也特别擅长表现浪漫的题材，经过观察发现，法国多部著名爱情电影中男女主角的爱情并非顺畅的从一而终，常常会经历一个时间段的“恋爱空白期”，即男女双方或一方表现出拒绝、躲避等对爱情逃离的状态，二人因为某些原因在这段时期内没有成为恋人。这种“恋爱空白期”的产生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面对现实的妥协，也有面对爱情的恐惧，男女双方都进入各自的世界，形同陌人。经由“恋爱空白期”的深刻思考，带来主人公对爱情的新的诠释，最后，这种“恋爱空白期”或是会因爱情的力量消除，男女双方又重新走到一起；或是拾起了对爱情的重新认知，走向诀别。

艺术家们通常赋予其作品一个形式，让我们可以享受这个建构的经验。形式引导观众的参与，并紧紧吸引观众的注意。［1］“恋爱空白期”的设置是影片在结构上的构成方式，也是导演们选择的一种电影形式。我们不难发现，在多部法国爱情电影中出现的“恋爱空白期”，或多或少的影响着影片在营造重逢式爱情故事效果的过程中，带给观众不一样的审美感受。

一、设置“恋爱空白期”，反思爱情真谛

多部电影在“恋爱空白期”的设置上，始终围绕着男女主人公的恋爱主线，将两者放置在爱与不爱的缝隙之间徘徊和游移。在经历过“恋爱空白期”之后，这种爱情的真谛才得以体现。在两人的爱情之路上，这是一个特殊阶段，也决定着爱情最终的归属。

于1995年拍摄的法国爱情电影《云上的日子》是电影大师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晚年的巅峰之作，影片由四个首尾相联的故事组成，在第一个故事中，影片讲述了一对妙龄男女在法国一个小镇的浪漫邂逅，他们巧合地住在同一个旅馆，然而当爱情要展开的时候，女人却突然选择了离开。时光转眼而过，三年后他们意外重逢，但正是这三年的分离让男人明白了爱情的含义，就在激情要迸发的时刻，男人再次选择了离开。导演在旁边说：“他一直深爱着那个他一直不曾拥有的女孩，也许是因为愚不可及的傲慢，或是他所处的城市的沉默愚昧”。

在由让·塞缪尔执导的法国经典爱情电影《两小无猜》中，男女主角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但由于不敢承认爱导致两人十年的分离，这段分离没有让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反而使他们重新思索爱情的含义，最终以新的方式——共同被浇铸在水泥柱中——走到了一起。这最终的重逢源于那十年爱情空白带给双方对于爱情的深刻思考和重新认识，在新的爱情观的驱使下这段爱情故事得以圆满书写。

1992年上映的影片《冬天的心》被评为法国导演克洛德·苏台最优秀的影片。影片讲述了天才制琴师史蒂芬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小提琴演奏家卡米尔，而卡米尔是他的工作伙伴及好友马克西姆的女友，经过几次独处，卡米尔被史蒂芬身上与众不同的特质吸引并向他表白，然而史蒂芬由于逃避自己、逃避爱情冰冷地拒绝了她，既伤害了卡米尔也伤害了他与马克西姆之间的友谊。他们彼此不再见面，八个月之后，三人再次重逢，这八个月的分离令卡米尔理解了史蒂芬，在轻描淡写的寒暄与吻别之后，卡米尔永远地离开了史蒂芬，成全了他的孤独。

二、深化爱情主题，营造二次高潮

影片《云上的日子》，阐述了一种永不占有的爱慕。在法国安静的小镇里男女主角偶遇，彼此一见钟情，回到旅馆后女孩卡门在房间等了男孩席尔瓦诺一夜，第二天早上席尔瓦诺去找她时，她已经离去。两年之后，她们竟然在另一座小城的电影院门口再次偶遇，席尔瓦诺说“我想了整整两年，那天清晨你为何一言不发就不辞而别”，卡门坦陈“整夜我都在等你……”，可见，虽然时光推移，但这对青年依然互相有爱。［2］这次卡门把席尔瓦诺带回家，但席尔瓦诺欲吻她时，她却游离其外，致使席尔瓦诺以为卡门并不属于自己而怅然离去。然而，席尔瓦诺没有走出大门便倒转回来，继而，观众看到席尔瓦诺缱绻缠绵地在卡门坦呈的身体上“游走”——他始终在触摸她身体上三毫米的空气，也看到卡门心满意足地接收到席尔瓦诺的柔情爱抚，他们都明显盼望着与对方亲吻，但不知何故，席尔瓦诺忽然不理会卡门的热情嘴唇，起身穿衣离去……在故事的结尾，卡门站在楼上的窗口看着要离开的男人。席尔瓦诺也抬起头，忧郁地看着那个他深爱却不曾拥有过的女人，然后慢慢走向远方，眼里满是深沉、忧伤与执着。

席尔瓦诺当然相信爱情，并且自信于自己对爱情的态度。那么，他为什么要离开？因为在他看来爱情是一种理想，就像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只是“看起来很美”却永远无法用感受真实的方式去感受它，无法用拥有真实的方式去拥有它。［3］他放弃，既不是因为“愚不可及的傲慢”也不是因为“他所处的城市的沉默愚昧”，而只是因为在他看来，当开始占有的时候，爱情已经渐行渐远，他选择了放弃爱情，以永远地拥有他挚爱的女孩和他所期待的永恒的爱情。

电影《两小无猜》，表达了一种充满勇气的爱恋。男孩朱利安和女孩苏菲一直在玩一种叫做“敢不敢”的游戏：当一个人拿着糖果盒问另一个人“敢不敢”的时候，另一个人必须说“敢”。他们在游戏中把玩彼此，一晃就是十多年，说脏话、扰乱课堂、在校长室小便、内衣外穿等等，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他们都敢做，除了承认“爱”。游戏进行到拿时间做赌注，敢爱就拿时间来证明，他们打赌十年不相见。十年之后，也就是朱利安结婚十年之后，他又收到苏菲寄来的糖果盒，这意味着又一次“敢不敢”游戏的到来，百感交集的他立刻抛下妻子孩子去赴约，全然不顾当天是他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这一次赌注就是他们自己全部的爱，相爱的两个人终于勇敢了一次，他们决定要永远在一起。在凝固的水泥中，他们终于可以共赢这场赌局，共享凝固的时间和无止境的爱情，此刻，观众也为这美丽而残酷、纯粹而激烈的游戏——“爱情”而动容。

儿时的诺言何以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让男女主角放弃了现有的生活，拥抱过去深藏已久的爱恋，这是影片提给观众最大的疑问。如果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最终能够走到一起，我们可能会为这样的一段唯美爱恋而心生祝福，却似乎缺少了一种想要在影片中寻求到的宣泄。因此，《两小无猜》中设置了一段十年的爱情空白期，其实，男女主角最终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源于那十年的分离，是这十年的“恋爱空白期”给了他们对于爱情的深刻思考和重新认识，使得影片在最后达到了高潮。导演让苏菲和朱利安消失于水泥中作为他们爱情的祭奠，正是在表达虽然我们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平淡之中，但只要我们勇敢去爱，平淡的生活也可以是浪漫的温床。［4］“恋爱空白期”的设置，让这一浪漫爱情故事的主题得以升华，这种欲罢不能的情怀打动了无数有过美好爱情的人的心灵，让影片在最后达到第二次的高潮，使观众沉醉于这种纯粹的浪漫之中。

影片《冬天的心》，则书写了一种成全理解的爱情。天才制琴师史蒂芬与朋友马克西姆一起合开小提琴工作室，马克西姆是一个圆滑周到、风度迷人的商人，而史蒂芬则是一个性格阴郁、离群索居的人，他们在安静的工作环境中有悠然自得的乐趣。当史蒂芬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小提琴演奏家卡米尔时，矛盾出现了——卡米尔是马克西姆女友。电影开场算不上有新意，但剧情的发展却极具法国式的起伏转折。［5］经过几次独处，卡米尔被史蒂芬身上与众不同的特质吸引了，并向他表白，出人意料的是她遭到了史蒂芬拒绝，卡米尔问他“你是在顾忌马克西姆的友谊吗？”，“不，我和他之间没有友谊，我们是合伙人我们相辅相成顾及彼此之间的利益罢了”史蒂芬冰冷的说，“你说的那种感觉我没有，我不爱你”。镜头一切换就是八个月，八个月之后三人再次重逢。影片最后一幕，马克西姆去取车，咖啡馆里又只剩下史蒂芬和卡米尔两个人，他对她说：他曾认为老师是他唯一爱过的人，他不再说话，只是无限感伤地看着卡米尔。直到这时史蒂芬和观众才明白他真正的内心感受以及他真正想说的话，他终于意识到了他爱卡米尔，他也爱他的朋友马克西姆——之前的种种全部是因为他不懂得爱，这个孤独的个体完全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不肯挣脱。卡米尔给了史蒂芬一个吻，这个吻的时间稍稍超出了礼节性的告别。

当女主角与马克西姆开车离去时，她的那一眼回眸，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一切又回到眼前，曾经的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心，她理解史蒂芬的孤独，她也成全了他的孤独。导演通过他过人的洞察力，向我们严肃地提出了孤独这个问题，令我们审视爱情，审视自己，审视人生，也许从某种角度，我们所有人都是最后一幕中的史蒂芬，即使是在夏天。［6］这种审视实际上是源于那一切换的八个月的“空白期”的思考。我们之所以能在这一回眸中审视自我，是因为在这个故事中，只有经由时间考验和厮磨的思考，才是最深刻和真实的爱情审视，这种对于爱情的成全和理解，在“空白期”后显得愈加强烈和浓郁。

三、打破读者期待视野，营造“重逢”美学效果

任何发展的模式都会使观众产生特定的期待。观众对艺术作品的参与，大部分都是靠期待在进行。但这不意味着所有期待都必须立刻获得满足，有时候它会被刻意地拖延。“恋爱空白期”的出现就是在拖延情节的发展进度，和观众满足期待的时间。美学形式的心灵活动并不在经验之外，对于观众来说，理解形式的能力是来自于先前的经验。［7］大多电影中的爱情故事都是以两个应该相爱的人开场，以历经重重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收场，以至于观众也养成了大团圆式结局的期待视野。然而，艺术形式可以激发期待，也可能用来干扰这些期待。［8］“恋爱空白期”的出现，给观众的期待增添了不可知的因素，这一阶段的设置，激发了观众对于爱情走向的关注，同时也为“重逢”美学效果的营造，打下了基础。

《云上的日子》中，当席尔瓦诺与卡门在电影院门口再次偶遇时，观众们一定在感叹缘分的奇迹性，我们也会在心里祝福这对有缘的年轻人再次走到一起，然而席尔瓦诺在和卡门缱绻缠绵时突然离去的行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正是那两年的“恋爱空白期”让席尔瓦诺确信了自己再次面对时的选择。我们可以相信，他的这段对于爱情的理解是经过两年的深思熟虑而形成的，正是这两年的分离让席尔瓦诺明白了爱情的真谛，即不占有才是永恒，在他们重逢的时候，席尔瓦诺做出了与第一次邂逅时同样的选择，这种选择不是复制，而是在“爱情空白期”之后的一种更深层次的展现。这种展现让观众读懂了男主角内心在漫长空白之后真实的爱情观，正是这种爱情观促使着他做出选择，将男女主人公的碰撞再次推向高潮。

而在《两小无猜》中，朱利安与苏菲的倔强与默契构建了一个密封的二人世界，故意为难和伤害彼此的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着急又心疼的观察着这两个在爱中游走的孩子，游戏终究要有个结局，他们选择被浇铸在工地的水泥柱中的激烈行为震撼了所有人。十年的“恋爱空白期”让他们懂得在“敢与不敢”的赌注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份深深的爱恋，其实这段爱恋观众早已看透，他们只是陶醉于男女主人公这种似是而非的爱情纠葛之中，当两人突然形同陌路的时候，观众的期待视野被打破了，接踵而至的一系列有悖两人爱情存在的事件都让观众看不清两个人的未来，而当男女主角终于又重新表达他们的爱恋的时候他们又选择那样的方式封存爱情，这就使观众对于这种爱情的期待得到了完满的宣泄，并能够意味深长地反思和理解影片之中爱情的真谛。

当《冬天的心》中卡米尔对史蒂芬表白时，观众们的期待视野同样被打破，在经历了“爱情空白期”之后，观众们期待的是相爱的双方终于开口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史蒂芬的拒绝却让人出乎意料。尽管如此，观众依然相信史蒂芬一定会后悔自己对卡米尔说出的话，也会向她重新表白，二人最终一定会走到一起，而导演却给出了他们永远分开的结局。然而细细想来这也并不奇怪，八个月的“恋爱空白期”让卡米尔理解了史蒂芬，她用不同的方式与史蒂芬一样选择了孤独，成全了他，“八个月”其实也是留给观众思考的“空白期”，影片所要表达的爱情真谛在那里，那种成全和理解式的爱情也许才是女主人公最好的表达自己爱情观的方式。

以上分析的三部影片的结局都不是观众通常所期待的那种，但这些结局却因“恋爱空白期”的设置所造成的“重逢”的美学效果更有力量。所谓“重逢”，其实并不是指男女主人公再次相遇，而是当他们重新面对爱情时如何看待、如何选择，而正是“恋爱空白期”为影片提供了这种“重逢”的可能性。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或许没有像电影一样重新选择的机会，让每个人都能体味重逢后的爱，但影片中“恋爱空白期”的营造给了我们思考爱情的机会。也许，电影给出的结局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的，但这已不重要了，因为故事总会有一个结局，只是在“恋爱空白期”中，我们留给了内心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去给出自己的选择和对于影片之外爱情观的判断。

在本文中，笔者选取了三部具有代表性的影片予以详细解读，而在以浪漫著称的法国爱情电影中，“恋爱空白期”的存在远不止以上列举的这几部，无论是在影片《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小女孩玛蒂尔达与杀手里昂惊世骇俗的感情，还是在《芳芳》中男孩亚历与美丽的女孩芳芳的情感突破，或是《天使爱美丽》中艾米丽与他暗恋的男孩之间的循循善诱，亦或是《巴黎最后的探戈》中让娜与马龙白兰度饰演的中年男子之间的情爱纠缠，《巴黎夜未眠》中厨师男孩法兰克与清洁工女孩卡蜜儿的情感升华……在这些同样堪称经典的“法国式爱恋”中，都能够感受到“恋爱空白期”所成就的审美艺术效果。

“恋爱空白期”是一个思考爱情的阶段，也是一个让电影和观众“重新呼吸”的过程，“重新呼吸”之后，“空白期”之前所奠定的恋爱基调被打破，男女主人公重新走进一段新的爱情世界，观众也能够感受到一种新鲜的恋爱氛围，爱情空白了，可影片却没有停滞不前，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蕴藏在“空白期”之后所积蓄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必将促成双方在恋爱征途上的飞跃。这使影片在爱情主题的深化和解读上，更具特色，而影片中“法国式”的浪漫，也因为这种空白期的设置，更具吸引力，也更具审美艺术魅力。

［1］［7］［8］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世界图书出版社（插图8版）.

［2］杨东篱.触不到的爱情——解读电影《云上的日子》.载《电影评介》，2007（24）.

［3］张悦.《云上的日子》给的真实.载《电影画刊(上半月刊)》，2006（01）.

［4］王超.现实爱情中的浪漫情怀——法国电影《两小无猜》剧情分析.载《新视觉艺术》，2011（4）.

［5］［6］梁逢声.一个拒绝爱情的爱情故事——品法国电影《冬天的心》.载《中国女性(中文海外版)》，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