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育颖
(合肥学院 中文系,安徽 合肥230601)
由“藻溪”到“大洋”:张翎小说中的水意象
朱育颖
(合肥学院 中文系,安徽 合肥230601)
加拿大华裔作家张翎从容地徜徉于跨文化语境中,书写游走东西两岸的经验与想象,以水为媒链接岁月变迁,以水为喻弘扬女性精神,以水为思探寻精神之旅,赋予水意象丰富的审美内蕴与独特魅力。人与水的双向互动,实现了从“物质之水”到“审美之水”的提升,并由前期创作风格的清新婉约转向近期的更有力度,创作视域和“水域”愈来愈宽广,精心构筑了中西合璧、颇具特色的“水利工程”。
水意象;文化符码;跨域书写
水,既是一个全球性的话题,也是人类越来越关注的话题。著名加拿大华裔作家张翎格外钟情于水,从容地徜徉于跨文化语境中,书写游走东西两岸的经验与想象,关注跨越种族地域文化的人类共性,在其《交错的彼岸》、《雁过藻溪》、《向北方》、《金山》、《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等小说中,推出了一系列以“水”的衍生物为核心的意象群,赋予 “水”这一文化符码新的审美意蕴与独特魅力。张翎坦言:“溪不是我的边界。河不是。海也不是。我的边界已经到了太平洋。”[1](P1)她从浙南瓯江边起步与水同行,由“藻溪”到“大洋”,创作视域越来越宽广,着力构建中西合璧、颇具特色的“水利工程”。张翎如何引水入文,“水”与其创作之间有着怎样的纠结?本文试图以 “水”意象为入口,探寻认识张翎小说的审美底蕴和内在肌理的路径。
走近张翎的小说世界,“水”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道风景。“水”不仅是起情动意的物象,还是链接岁月变迁追溯生命源头的媒介,在从容淡定的叙事中写出了“水”的灵动美。
水作为万物之源,以天然的联系和宇宙间的生命活动、人类社会乃至文化历史有着不解之缘。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把“水”视为世界的本原,管子明确提出:“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历史上的文明古国最早大都傍水而繁衍生息,水拥有跨越地域和民族界限的特殊品格,在人类的话语系统中已超越自然物的普通含义,成为一种负载着复杂的深层内蕴具有创造活力的文化符码。荣格指出:“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着同样的路线。它就像心理中的一道深深开凿过的河床,生命之流在这条河床中突然奔涌成一条大江,而不是像生前那样在宽阔而清浅的溪流中漫淌。”[2](P121)意象不仅是作家的内在情思和外在物象的统一,也是精神内容的“意”和物质形式的“象”的结合体。在众多的自然意象中,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表达文化内涵的多样性,水意象独占鳌头 。道家以“水”喻 “道”,儒家以“水”比“德”,佛教以“水”观“佛”,基督教则以“水”见“圣”,这些都反映出中西文化认识世界所特有的思维方式。水意象成为作家笔下最富活力的精灵,具有开放性的多重意义。
历史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乘桴于海的中国人,也造就了四海为家的文学。一个人对故园和母语的记忆,是一种时空无法斩断的牵系。对于作家来说,写作是回归故土和历史的重要途径。意象的选择体现着创造性和文化继承性,与水的变体河流相关的故园的想象记忆不仅是一代又一代海外华文作家潜入心底的精神之脉,也是其作品中饱含诗意的美学蕴涵。於梨华《梦回清河》对故园的感情遥远而又亲切,若即若离中有着一份挥之不去的眷恋。随着时空的变迁,资讯发达交通便利,世界正在逐步变为地球村,“故园”这一命题在新一代海外华文作家眼里变得既真实又有些虚幻充满寓言性,不再沉溺于乡愁的沉重和哀叹。张翎远眺记忆深处的“藻溪”与瓯江,对母土文化进行回望、审视和反思,穿越重重水路在“第三空间”展开中西对话。
浙南是水资源十分丰富的地方,张翎的艺术感觉得之于“水”并深受滋养。她说:“人类居住的地方,无论是乡、村、镇还是市,大多是有水的,每一个美丽的城市大体上都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在工业化程度并不发达的过去,择水而居是人类选择居住地的规律。我的家族从小溪流迁移到大江大洋,是有象征意义的。它象征着社会变迁的历史。我就想写这样的历史。”[3](P156)故乡之水化为张翎奔波于异域的一种原动力,激活其记忆和丰富的想象力,从水的奔流循环中,琢磨到历史长河的涨落和人的命运起伏,以水为师自然而然地成为潜在的思维模版,其中的水意象不是即兴的点缀,而是自成系列贯串于内。故事的发生地点大都与水有关:藻溪、瓯江、安大略湖、鱼溪等;人物的名字往往也与水有关,如:江涓涓、百川、锦河、龙泉等;还有一些与水相关的景致:梅雨、霜雪、池塘等。“意象的运用,是加强叙事作品的诗化程度的一种重要手段。”[4](P315)水的特性决定了这一意象所具有的纯净、流动之美,增强了小说的叙事功能、诗意和美感。张翎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水意象,不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自然物,而是一种精心的构思和设置,携带着作家的生命信息和艺术趣味,负载着丰盈的文化内涵和隐喻意旨,成为叙事与言说的艺术支点。
“藻溪”在浙江苍南县境内,这条颇具诗意的河流,成为激发张翎创作灵感与哲思的“母亲河”。在她看来,“藻溪”不仅仅是一条独立的河流和单一的水体,而是生命的源头、传承文明与文化的载体,特意把“藻溪”当作家乡的称谓和不同版本故事中的核心意象。河水的流动性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生命的自由涌动、人生的跌宕起伏,展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雁过藻溪》从末雁离婚、送母亲骨灰回老家安葬开始,逐步回顾和挖掘历史真相,通过记忆的重构抵达生命中的原乡。文本中“藻溪”的潺潺流水贯穿首尾,历史、女性、河流互渗互动,不仅有末雁与百川“水与火的缠绵”,也有母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与误解,还有汉斯来信中穿插的梭罗《瓦尔登湖》的一些片段,以水的安然和谐之境,抚慰现代人浮躁喧嚣的内宇宙,水在其作品中不是“生糙的自然”,而是具有某种思想内涵的“人化自然”。
河流不仅是故乡的地理标志,也是人物闪亮登场的绿色平台。在张翎的长篇小说《金山》中,“无名河”是方得法人生之旅的起点,他抱着重振家业的期望,怀揣“金山梦”,跨洋越海漂流到北美,开始了曲折的人生历险。这部小说通过方氏家族的盛衰流变,写出了近代以来中国人逐步走向世界的坎坷历史和血泪人生。河流的延伸和流动不拘的特性触动了“金山客”的离乡情怀,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悲喜剧。文本中十分有趣的是那张为应对盘问锦山随身携带的手绘家乡地图,以“无名河”的下河台阶为起点沿河而绘,终点就是家之所在。原乡的故事化作异乡的一个倒影,一种映衬。“金山”与“碉楼”成为方氏家族男人与女人命运的象征,漂泊与留守构成“金山”的两个侧面。
作为一个文化符码,“水”本身是一个“漂浮的能指”,游移在多维的文化空间。老子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第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老子》第七十八章)老子揭示了为人的准则,把柔弱刚强之论和对水的推崇与“道法自然”联系起来,水被赋予道德维度和哲学色彩。水的无私、善利万物、以柔克刚,蕴涵着自由流转、刚柔并济、厚积薄发的精神,成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社群的人格力量的象征,而这种人格理想无疑对文学有着深远的影响。
在水意象纷繁复杂的内涵中,女性和生命的意义最为凸显。水是生命之源,由此引申而来的水,就具有了母亲般的滋养和哺育的意味。女娲抟土造人,补天止水,这种创世神话模式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水成为地母的象征,有着文化原型的意义,女子如水的意识一直留存于中华民族的漫长记忆里。在原型理论中,水、大地、容器等都是女性生命的外在投射物。正如德国学者埃利希·诺依曼所说:“与容器象征具有根本关联的元素包括大地和水。能容纳的水是生命的原始子宫,无数神话人物都由它诞生。它是‘下层’的水,深层的水,地下的水和海洋,湖泊和池塘。母性的水不仅仅容纳,它也滋养和变形,因为一切生物都依靠水或大地的乳汁而成长并维持其生存。”[5](P47)由于水的创生作用、润泽万物的滋养作用而和女性的生命经验相类似,天然的具有一种异质同构的关系。张翎借助于对水的形态的把握洞悉生命的内在意蕴,把女性比喻成各种形态的水。水和人互喻,生动诠释了女性的精神品格,为小说增添了神韵。
意象的创造需要有一双审美的慧眼,闪烁着东方睿智的凝视与发现。在张翎的长篇小说《交错的彼岸》中,阿九开通、坚韧、睿智,从容地应对各种世事变故,由一个做剪裁细活的丫头,成为威震江南的金三元绸布庄的女主人和金家的支柱。在作者看来“如果把金氏家族的历史比作那条叫瓯江的河流,那么阿九就是那座立着白鹿衔花塑像的桥。”其实阿九是个悲剧人物,用青春换取了荣耀,化作一座坚固的“拱形”的桥,在炫耀自己身份和地位时却意识不到失去追求爱情和自由的权利,这一东方传统妇女的形象,具有一定的警世意义和审美价值。小说中的“水”是核心意象起到统领作用,彰显出厚重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底蕴。
张翎逐渐超越自我超越地域的局限,《向北方》是其写作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突破原有的爱情题材和性别状态的写作,告别浙南的山水跨入北方的广漠地界。这部以加拿大北部乌吉布维族印第安人生活区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叙述的是一个男人寻找“梦想”的故事,书写了人性的相通与相悖。达娃三次婚姻都是不幸的,她默默承受苦难,乐观、宽容,富有韧性,聋儿尼尔成了支撑达娃忍辱负重勇敢活下去的北极光。张翎本想把达娃设想成一根锈迹斑斑的钢条,但在写作中思路失去控制,完稿时达娃却成为一股水。正如张翎所说:“当然不是那种在清丽的江南小溪里幽雅自在流动的水,而是一股困在穷山恶石之中,冒着完全干涸的危险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水。”[6]水是张翎塑造女性精神品格的基本尺度,人的性格与水的特性和谐一致,但却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化话语中的“柔水”,而是遇圆则圆,遇方则方,似柔实刚,席卷沙石。
《金山》中的女性彰显了“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特性以及“柔之胜刚”的精神 。“六指”这一刚烈的奇女子,一个读过书会在宣纸上画画,也会纳鞋底的新式与旧式融为一体的女人,用切猪草的刀砍下第六个指头,以这种绝决的方式,走入了“金山客”方得法的生命。如果说出嫁砍指表达的是勇敢,隐含的则是“残缺”。“六指”里里外外一把手,为了向不满自己、心存芥蒂而又病重的婆婆麦氏表明善意,竟剜自己的肉熬汤化解凝固的疑虑。“六指”婚后只见过丈夫三次面,她的一生就是在“无名河”边守望无法兑现的“金山之约”的念想。“六指”的儿媳妇“猫眼”年轻时的污点如同一个终生背负的十字架,她拼命地干活挣钱,一心想求得家人的宽恕,但在“无名河”可以洗衣却洗不清自身,最终仍被视为“风尘女”未得到婆婆的认同。她一生盼望的妻室名分,只是死后才出现在墓碑上。张翎以极为冷静的笔触勾画着坚守碉楼的女人伤痕累累的躯体和千疮百孔的心灵,褒扬其母性精神。
张翎的近作《阿喜上学》仍与水有关,把一百年前来自“下水村”的过埠女子阿喜推到大众视野中,展示“如水的女儿”其柔韧性、适应性以及隐忍之下的力量。阿喜已是十四岁的少女还从没见过父亲,历尽艰辛来到金山,尚未出嫁就成了“寡妇”,种族、性别偏见的包裹令其窒息。描述阿喜的隐忍仅仅是张翎的手段,其目的是想揭示隐忍之下的力量,这力量来自阿喜对知识的渴求对爱情的向往。然而,她既无男性的臂膀可以依靠,也无“上帝”拯救出苦海,有的是女性自我的挣扎、拼搏与突围尝试。那声“我想读书”的呼喊,还有那场和洋人同学的恶战,都成为阿喜“生命暗河里罕见的光斑”,隐隐“昭示着河底汹涌的潜流”。美国学者艾兰指出:“水的品质屈顺、不争,但它总是循着阻力最小的路线前行。然而,她却能克服前进道路中的任何障碍,销蚀坚石。”[7](P59)在张 翎的小 说中,水已不再代表传统女性所表现出来的柔弱顺从的阴柔美,而是冲破性别偏见、种族歧视、自我觉醒﹑自我拯救的力量象征。水卷泥沙、穿石销金的特质与女主人公的性格相互回应,实现了从“物质之水”到“审美之水”的提升。
水的突出特征在于循环往复的运动,看似总往低下处流动,但实际上又不知不觉地蒸发升腾。水的流动形态,浸润、催生了张翎的悠悠情思与人文关怀,在多重语境中穿梭自如,体现生命个体对于世界存在的对抗意义。其小说中的人物追求流动的飞翔一路“漂”着,“东”来“西”往双向运转,在跨域书写中循环往复,向往“彼岸”的大千世界。
迁徙流转的漂泊是人类的一种习性,一种难以抑制的潜在欲望。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一代又一代的漂泊者不断远行,“在路上”的感觉既十分诱人又微妙复杂。生命的形态是流动的,漂泊者左顾右盼寻找着爱情与心灵的慰藉。以水为媒,用水意象表现爱情的艺术源头来自于《诗经》的开篇之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河畔成了择偶的佳境和慰籍之所,在水的媒介中演绎着爱情的悲欢离合,这种模式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屡屡呈现,与“河流”意象相关的佳作往往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情爱受阻的审美形态。张翎也难以“免俗”,在《金山》中,印第安少女桑丹丝与锦山一起采草药,她在河里洗完头上岸,招招手让锦山帮忙梳辫子,而锦山“臊得连脖子都红了,觉得一张脸能煮沸一河水。”情窦初开的印第安少女热情、大方、纯真,来自中国的少年羞涩、胆怯、质朴,这里写的是生活琐事,却把两小无猜、纯真美好的健康人性展现得极有情趣。尽管他们忘情地热恋,但文化的差异和不同的习俗就像阻隔在两人之中的河流,锦山不可能忘了祖训娶一个“蛮女”。“河流还象征着一种界限,令两地分隔,令生死对望。”[8](P33)《金山》中的“河流”与“大洋”不仅代表着构成两种文明的家乡和异乡的重重阻隔,也是望眼欲穿、“在水一方”永远的期盼与等待。坚守故园的女人难以圆梦,浩瀚无际的大洋隔断了通往“金山”的路,也隔断了等待一世的情,传统的家的概念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张翎对爱情的书写既不是西式的浪漫梦幻,也不是家国同构的宏大叙事,而是在历史与现实、东方与西方之间寻找联系的桥梁和对话的路径,超越儿女情长把目光投入对人性的深层勘测。
“智者乐水”,张翎将关注的视线由“藻溪”转向更为广阔的空间,跨越国界、种族、文化的樊篱,以水为思,接通大洋两岸的文化之脉与意识之链。从独特的视角进行跨文化叙事,以“水”的流动形态象征移民者、传道者之漂泊,在东西文化的交流碰撞中写“人”的相通之处。张翎的小说始终弥漫着一种对漂泊生活的痴迷和眷恋,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骨子里都渗透着水的流动因子,都在寻找与失落中书写自己的人生之旅。《望月》中孙家三姐妹先后来到加拿大,都怀着改变现状的朦胧臆想;《邮购新娘》以温州女子江涓涓远嫁多伦多为主线,编织出几代人孜孜不倦的寻梦之行;《交错的彼岸》通过东西两大家族历史变迁中的悲欢离合,演绎了人在旅途的精神漫游。张翎在多维的文化视野下对民族文化、中西价值观念进行深层思考,勘测开掘人性。这种跨越种族、时空的寻找,对择水而居“跨越种族的人类共性”的探询,使张翎跃出了移民文学既有的价值追问维度,为解读和思考当代的“离散”书写打开了一扇新视窗。
水是中华文化中最普遍、最有创造力的意象符号,总是与本土的审美传统相对接。在文学创作中确认“水”与“酒”的关系,意味着中华文论在新一代海外华文作家心底的植根。现居美国的小说家王清心说:“好句子看起来像水,品了像酒,陈年老酒。”[9]在张翎的《邮购新娘》里,漂泊的身影始终与水同行。这是漂泊者起步的瓯江:“船似剪刀,剪开一匹江水,两岸尽是浓浓淡淡的景致。”这是牧师约翰站在河边的凝思细想:“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水在它们终结的地方汇集成一个点,那个点的名字叫上帝。”张翎汲“水”润己淘洗语言,传统文化的根底在字缝里时时流露出来,飘散着沉郁的酒香。有论者认为张翎的小说颇有张爱玲之风,其实尽管两人的小说意象繁复,但底色不同,若用绘画来比喻,张爱玲小说的基调是石青,张翎则是偏红一些的赭石,前者给人彻骨之冷,后者时常送来暖意。
张翎的新作《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被列为2011年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篇小说排名的首位,文本中依然有水意象的涟漪不断迭起,环绕着作家精心挑选的期盼生活在别处的一组人物。张翎曾经自述:“《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是我开始小说创作以来,与我个人经历最为接近的一部小说。”[10]小说中的女作家吴沁园被网上热炒的莫名的“抄袭”事件造成的“黑暗”压力所包裹,她想做一个“置身于风暴之外的孤独行者”,外出散心的旅游与其说是一次“浪漫之旅”,不如说是一次清除自我“情绪垃圾”的精神之旅。途中虽然有“塞纳河的鳞波”“一程一程地向后退去”,有“这一车的快乐,水一样在每一排座位之间毫无章法的奔走流窜”,但在吴沁园的感觉中“这世界就是一条大浑河”,连查理大桥下也流淌着“浓腻乌涩的锈”。小说把作家吴沁园、袁导、徐老师、红衫女子等旅游团的成员生命中的黑暗体验链接在一起,国家民族的历史风云和个人的精神创伤相互映衬,传递给人们的讯息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无论怎样“黑暗的夜晚”都将“熬”过去的坚定信念,延伸在眼前的是送来温暖的回家之路。《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与张翎的前期作品相比,少了一些从容、淡定与飘逸,多了一份苦涩、愤懑和沉重。
视文学近乎生命的张翎既蕴蓄生活、艺术多个源头的活水,又相对超脱于祖国、居住国的现实羁绊,以水为师,禅悟水的丰富内涵。在原乡和异乡、历史与现实的东来西往中展示自己对超越了种族地域文化局限的人类共性的思考,并从溪、河、江等属于“线状”的水,转向湖、海、洋等属于“块状”的水,由前期温州风情系列的清新婉约到“向北方”的过渡再转向近期“金山”系列的更有力度和大气,跨文化的视域愈来愈宽广。通过水意象的巧妙连缀,借用水的融汇、贯通、无差异性等内在特点,表达了跨越中、西方文化阻隔,建立在人类共通性基础上的中西文化的交融,体现了海外华文作家的世界视野和开放心态以及在文学想象中重建文化身份的努力。张翎精心构筑属于自己的、贯通中西的“水域”,调制出醇香四溢的“鸡尾酒”。
[1]张翎.雁过藻溪(序)[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瑞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3]王红旗.爱与梦的讲述——著名女作家心灵对话[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4]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5](德)埃利希·诺依曼.大母神——原型分析[M].李以洪,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6]张翎.一股穿越穷山恶石的水[J].当代作家评论,2006,(3):151-157.
[7](美)艾兰.水之道与德之端——中国早期哲学思想的本喻[M].张海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8](英)米兰达·布鲁斯-米特福德,菲利普·威尔金森.符号与象征[M].周继岚,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9]王清心.小说·诗人·句子[J].上海文学,2006,(9):107-107.
[10]张翎.创作谈:在时光的隧道里回望生命[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1,(9):34-34.
From “Stream”to“Oceans”:Water Image of Zhang Ling’s Novels
ZHU Yu-y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He Fei University,Hefei 230601,China)
Chinese Canadian writer Zhang Ling leisurely strolls in the intercultural context,writing about her own East-West experience and imagination.She uses water as the medium to link it with the changes of the time,promotes the spirit of female,and goes on her spiritual journeys.She vests water with rich aesthetic connotation and unique charm.By interaction between man and water,she achieves the upgrade from the“material of water”to“aesthetic water”.Her writing style has changed from the early fresh gracefulness to recent more strength,her creative vision and“water area”is more and more broad.She has carefully constructed a distinctive“water project”by blending the East and the West.
water image;cultural code;intercultural writing
I711.65
A
1009-9735(2012)03-0110-05
2012-04-26
合肥学院引进人才科研启动基金计划项目“当代女性写作的构建与反思”(08RC08)。
朱育颖(1955-),女,安徽临泉人,合肥学院中文系教授,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与女性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