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亲情:“老妇人”之意蕴——解读弗兰克·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国家客人》

2012-08-15 00:49
铜仁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奥康纳俘虏弗兰克

董 杰

( 三明学院 外语系,福建 三明 365004 )

复制亲情:“老妇人”之意蕴
——解读弗兰克·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国家客人》

董 杰

( 三明学院 外语系,福建 三明 365004 )

弗兰克·奥康纳是 20世纪著名的爱尔兰作家。他的代表作之一《国家客人》揭示了战争的残酷与荒唐。故事中刻画的“老妇人”形象奥康纳没有赋予其专名,使其含有深刻的蕴意。从奥康纳自身成长经历及小说中俘虏与老妇人的关系挖掘奥康纳的心理活动这一匠心独运地安排此角色的意义,揭示奥康纳通过复制亲情来呼吁反战的实际意义。

《国家客人》; 老妇人; 亲情; 复制

20世纪世界文坛人才辈出,鸿篇佳作竞相问世,小说跨入一个新纪元。新纪元带来小说的繁荣浪潮。在此汹涌的浪潮中,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现代作家,其中包括20世纪著名的爱尔兰作家弗兰克·奥康纳(Frank O’Connor)。奥康纳,原名迈克尔·奥多诺万,他的经典之作《孤独之声:短篇小说研究》(The Lonely Voice: A Study of the Short Story)成为短篇小说学诞生的一个标志。[1]奥康纳热爱创作,一生创作出版了二百多篇文章,涉猎广泛,有传记、自传、回忆录、翻译作品、游记、长篇小说、剧作、诗作、短篇小说等。由于他才思敏捷、长于表达,短篇小说创作便成了他文学表达的主要方式。他于1963年接受采访时坦诚说出自己“喜欢短篇小说的创作。因为当进行短篇小说创作时,作者犹如上帝一样,并可以操控所有的人物”。[2]奥康纳成就卓越,他的短篇小说甚至被誉为“20世纪中叶爱尔兰的文化史”,[3]他本人被叶芝称为“爱尔兰的契诃夫”。为了纪念奥康纳的成就,2005年由蒙斯特文学中心组织,科克市出资,创立了短篇小说奖金最高的“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

奥康纳把欧洲现实主义与本土口头文学传统相融合创作的现代爱尔兰短篇小说享誉世界。[4]托莫里教授在其专著《弗兰克·奥康纳》一书中肯定了奥康纳作为短篇小说家成功的原因之一是“他有能力将读者带回故事发生的‘情境’,而且是‘以人的口吻在述说’”。[5]1931年1月在《大西洋月刊》发表的《国家客人》(下面简称《国》)是弗兰克·奥康纳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他开创了奥康纳短篇小说的辉煌事业,这也帮助他赢得了广大的读者。《国》的第一版本写的是一个幻灭的年轻人的故事,修改后的版本中出现了一个更加成熟的、意识到命运之不可抗争的声音。[6]它讲述了杰瑞米尔·多诺万、诺布尔、叙述者波拿巴特等三名爱尔兰士兵与霍金斯、贝尔彻等两名被俘的英国士兵之间的故事。[7]全篇故事可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交待了英国俘虏霍金斯和贝尔彻转移到一老妇人小屋看押的缘由及看守人员诺布尔和波拿巴特。第二部分暗示了若英军枪决爱尔兰俘虏,爱尔兰军队也会处决这两名战俘的可能性。第三部分直接说明爱尔兰军为复仇决定处决俘虏的消息。第四部分是故事中高潮部分,描写了枪决两位英国人的过程及这一事件对看守人员、多诺万以及老妇人的影响。整篇故事只有六个人物——五位男性,一位女性。奥康纳对故事中的人物有侧重地进行了具体而深入的刻画,而故事中唯一的女性形象——“老妇人”,却连一个专名都没有,而一直是以“老妇人”“老太太”“老女孩”的代称出现。是因为该人物微不足道,还是作者另有他意?但假使这只是故事中的一个反衬人物,作者又为何将其塑造得如此形象生动?因此,笔者认为奥康纳所塑造的“老妇人”这一人物有着丰富的内涵,需要读者对文本进行解剖、探析。笔者试从奥康纳自身成长经历、两位英国俘虏对老妇人的不同态度这三个方面来探讨《国》中“老妇人”的蕴意,挖掘奥康纳匠心独运地安排此角色的意义,揭示奥康纳通过复制亲情来呼吁反战的实际意义。

一、奥康纳与老妇人

《国》这一短篇小说的背景是战争年代。他的创作灵感来源应为奥康纳的从军经历。奥康纳曾积极投身于1919年~1921年间的爱尔兰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随后在1922年~1923年间他参加了爱尔兰内战。在这场战争中他加入了反对爱尔兰自由政府的爱尔兰共和军,因为自由政府曾在1921年与英国政府签订了一份不为爱尔兰共和党人所接受的条约。战争期间弗兰克·奥康纳主要负责共和军内部的往来公文,曾被自由政府军俘虏。[8]细读《国》的文本,俘虏与看押人员的“哥们”关系似乎荒唐,却又折射出人性的从善一面。战争是国家的争斗,而作为原本陌生的世界公民之间,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呢?站在友谊的角度上看,这种看似荒谬不可靠的情谊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战争中更多的是男性形象,而奥康纳却独具匠心地在《国》中安排了老妇人这一人物,笔者认为与奥康纳自身的成长经历有关。1903年9月17日,弗兰克·奥康纳出生于爱尔兰的一个贫困家庭之中。奥康纳的父亲为退伍军人,嗜酒如命,几乎将家中所有的钱都花在了酒吧中;母亲出于无奈只好外出给人家当清洁工,以此来贴补家用。童年时的奥康纳性格内向,体弱多病,常常缺课,这不免让望子成龙的父亲颇感失望。父子间的隔阂,再加上父亲在一战期间重新加入英军后常年驻扎在外,奥康纳在多数时间里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奥康纳的母亲不仅在生活上对其精心呵护,在教育中也是对其倾尽所有。奥康纳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却也嫉妒他母亲对父亲的爱和宽容,这成了他很多小说中的主题。

由于奥康纳本人经历过战争,体验过被俘虏的滋味,奥康纳在《国》中对英俘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拿捏恰当。阐明再“优裕”的俘虏生活也是困难的煎熬,何况面对的还有难以预料的死亡?而当一个人的童年是在母亲的关怀下成长的时候,在困难的时候母亲自然而然地成了精神支柱。小说中老妇人形象的安排就顺理成章,是战争体裁中一道独特而又温馨的风景线。

《国》的背景是一场战争,一对俘虏。战争是残酷的,被俘是无奈的。奥康纳在这残酷和无奈中安排了一个老妇人的角色:这里有她的家,她的生活,她的关心,她的坏脾气,她的理解,她的虔诚……所有这些生活的细碎方面给残酷的战争和无奈的俘虏生活添加了一抹温馨,多了一味生活,少了一丝硝烟。奥康纳在这里安排的不仅是一位“老妇人”,而且是“一个人”的老妇人,笔者认为这与他对父亲的排斥和对母亲的爱的独占有一定的渊源。

此外,故事的标题既然是《国家客人》,相对“客人”而言,应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一个完整的家是由男主人和女主人组成的。故事中的“老妇人”扮演的就是女主人的角色。如果一旦赋予真实姓名,老妇人就成了一个特定的人,难以嵌入深刻的角色转换。

二、贝尔彻视角中的老妇人

英国俘虏贝尔彻,身材魁梧,但寡言少语,彬彬有礼。平时不爱说话的他却积极地与老妇人交朋友,并且帮老妇人做家务。如此内向的贝尔彻用自己的真诚获得了老妇人的亲情。虽然老妇人是“火爆性子,一张刀子嘴就连我们(爱尔兰士兵)也不放过,但是我们这两个客人——这是我们的俏皮话——还没来得及领教她那张利嘴,贝尔彻就跟她成了莫逆之交”。从第一次见到老妇人后,“贝尔彻就踩着老太太的脚后跟,不是替她拿桶,提篮子,就是帮她搬泥炭”。连诺布尔都会戏谑地说:“老太太一抬腿,贝尔彻就先看好了前面有没有坑坑洼洼。无论是热水还是大小琐事,只要她想要,贝尔彻都会给她准备好。”[9]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啊!无微不至、体贴入微。这种关怀的动力根源何在?在贝尔彻被枪决前,他袒露心声,原来他的妻子在八年前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私奔,虽然他很喜欢家的感觉,“可打那以后我就无法再从头开始了”。

家的概念中最伟大的是母爱。虽然贝尔彻放弃了寻找生命中的另一半,然而最原始、最真诚、最自然的母爱一直驻扎在他心里深处,他一直保留着对家的渴望。经过了战争的洗礼,他作为俘虏被“送到”了老妇人的家里。在这里,没有严刑拷打,没有血雨腥风,有的是看守人员“朋友般”的善待,有的是老妇人“母亲般”的照顾。心里对家的温暖的渴望转变成对“母亲”的关怀。他积蓄的爱需要释放,同时他也需要母亲般的牵挂。而奥康纳安排的老妇人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形象。当多诺万借口转移要把英国士兵带走时,老妇人意识到危险,“不顾我们的劝阻一定要留住他们俩,嘴里唧唧喳喳地唠叨个没完,后来杰里迈亚·多诺万火了,对她说了几句粗话,她这才收场”。离别时,“贝尔彻热情地拉着老太太的手,说:‘老太太,接受我们的千恩万谢,谢谢您帮我们做的一切……’”。贝尔彻的热情只给了老太太,对其他的人和事却是相对漠然的。即使面对死亡时,他也能发出坦然的微笑。另一边,他们被带走后,老妇人一直在等消息,“厨房里黑洞洞、冷冰冰的,跟我们刚才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儿。老太太坐在壁炉旁数着念珠”。她一改原来的大胆、倔强的常态,静谧得出奇。老太太对两位异域的俘虏心存牵挂,这是人性的使然,是母爱的延续。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奥康纳把贝尔彻和老妇人的关系描写得合情合理。从贝尔彻最初主动与老妇人攀朋友,为老妇人做家务,关怀老妇人,到最后老妇人为他们争取、祈祷,使贝尔彻逐渐从一个俘虏的角色转换到儿子的角色。这是人世间最真实情感的升华。

三、霍金斯排斥什么?

另一位英俘霍金斯则截然不同。他身材瘦小,却滔滔不绝,满口脏话,似乎有不骂不痛快之感。此外,并不信仰宗教的他却爱谈论与宗教有关的话题,随时随地与人争论宗教信仰。在霍金斯的世界观里,宗教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在与诺布尔的争论中,霍金斯发表了其对资本主义者、神甫和爱国等大问题的言论:“资本主义者付钱给神甫,让神甫告诉你们:人死后有来世,这样你们这些人对资本主义者今生的所作所为就听之任之了。”如此爱争论、不避敏感问题的霍金斯是积极的,他相信今世,相信友情。在被带往刑场的途中,他希望用友情挽回生命,甚至愿意当逃兵。然而得到的却是漠然和无情的枪决。他的生命终结在异国他乡。同时,他也是不屈的。虽然表现出对死亡的畏惧和无奈,但他并不卑下地祈求生存。在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时,他的态度是冷峻而漠然的。当刽子手问起临终的口信,他的反应是冷冰冰的:“想做祈祷吗?”一向积极的他却一直不能看透战争的无奈和荒唐,最后倒在无情的枪口下。

虽然他与其他人员的交往是积极的,但是他与老妇人的关系却是不顺的。他从来不帮忙做家务,“没人聊天了,就去跟房东老太太套近乎”,与之攀谈。他与老妇人的交谈也并不顺利,当他向她抱怨气候干旱时,老妇人认为这完全是由于“雨神朱庇特”搞的鬼,就连战争也是因为“意大利伯爵从日本人的庙里偷走了异教的神祗惹起来的”。[9]她还很认真地教导霍金斯不要打搅神的安宁,因为“谁打搅了神祗的安宁,谁就会倒霉”。为何霍金斯与老妇人的关系不如贝尔彻与老妇人的关系?性格外向、一刻难于安静的他并不怎么主动与老妇人套近乎。奥康纳在故事的高潮部分安排了贝尔彻来解释这一切:霍金斯与他的母亲是“铁哥们”,他口袋里一直揣着母亲的信。从他的性格来说,在他心里,母亲只有一个,母爱是唯一的。他没有办法对另一位老妇人有着同样的感情。他在心理上保护自己,拒绝老妇人的母亲角色。霍金斯的母亲是他的知音,母亲的信成为他的依靠,成为他力量和勇气的来源。

四、无名的意义

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认为老妇人在故事中的地位显著。回到开头,对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奥康纳为什么没有赋予其一个确切的名字呢?有学者认为,在包括小说和诗歌在内的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命名和指称方式除了专有名词外,常用的有代词和描述性短语,作者对人物指称方式的选择往往隐含着更深层次的意义。[10]在现代小说中,作品中的人物被赋予“无名氏”的也不少,如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知识的树》中,女主人公仅仅是以“莫娄夫人”(Mrs. Mallow)的代称出现,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名字。相反地,她在故事中的地位却举足轻重。她是维系三位男性角色的重要纽带。她是莫娄先生的太太,是兰斯(Lance)的母亲,是皮特(Peter)的心上人。虽然她没有真实的姓名,然而她却是一位典型的为家庭默默奉献的贤妻良母。她知道一切,为了维持在大家面前的美好形象及和谐关系,她把一切都藏在心里。没有真实姓名的她反而象征了“贤妻良母”的形象。又如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的《白象似的群山》,男主人公一直是以“男士”或者“他”出现的,并没有赋予真实的姓名。同样的,没有因此而被否认故事中男主人公的主角地位,反而无名氏的“他”象征了像男主人公那一类的男性:在二战后的美国社会中思想迷茫、不负责任的那部分男性。如果被赋予了一个真实姓名,反而失去了社会意义上的指代作用。海明威的另一部作品《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中,三位主人公也都没有被赋予专名。“年长的侍应生”象征了“年长的一代”,“年轻的侍应生”象征了“年轻的一代”,而那位“老者”则象征了“精神死亡”的孤独的老人。因此,奥康纳这里所安排的“老妇人”也有他自己的意蕴,她象征了人类的“母亲”:他自己的母亲,两位俘虏的母亲。

《国》中失去的不仅仅是两条生命。故事的叙述手法建立了一种令读者难以想象的气氛——只有谋杀。奥康纳通过《国》表达了在战争中仇恨和复仇战胜了伦理和道德。在生活中有过亲身体验的奥康纳在自己的小说中塑造了这样一位母亲形象的老妇人来软化战争的创伤。每个男人都是母亲的儿子,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无论他与母亲的关系如何,无论他对家是否有牵挂,心里都有一片属于母亲的天空。奥康纳正是通过亲情的复制,来抚慰远在他乡当俘虏的士兵,让他们在母亲的照顾下,平静地度过那最不平静的岁月。《国》写尽了战争的荒唐以及道德和伦理的缺失,却含着一脉温暖的人间至情,潜伏着亲情的生机,充溢着对于生活、对于未来无穷的迷茫。

[1]王腊宝.短篇小说与意识形态——重读弗兰克•奥康纳的《孤独之声》[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49-56.

[2]Michael Longley.Frank O’Connor: An Interview[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 1990, (3):269-274.

[3]杜艳春.从弗兰克•奥康纳的《醉汉》看“小人物”的无奈[J].外国文学,2009,(8):69-70.

[4]李庆建,吴翠.第三届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揭晓[J].外国文学动态,2009,(5):39-40.

[5]Thomas A. Gullason.Frank O’Connor (book) [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 1981, (3):333-334.

[6]Michael Liberman.Unforeseen Duty in Frank O’Connor’s“Guests of the Nation”[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 1987,(4):438-441.

[7]张军.重压•抉择•释义——评《国家的客人》、《掷铁饼者》和《捡橡果的孩子》[J].外国文学,2009,(4):96-98.

[8]徐彬.浅析《国家的客人》所展示的存在主义两难境地[J].长沙大学学报,2009,(5):81-83.

[9]弗兰克·奥康纳.奥康纳短篇小说选[M].路旦俊,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10]何庆机.自我的追寻:罗伯特•弗罗斯特叙事诗的命名模式与张力[J].外国文学研究,2009,(4):28-36.

The Duplication of Affection: The Implication of the Old Woman as Mother----Analysis of Frank O’Connor’sGuests of the Nation

DONG Jie
(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Sanming College, Sanming, Fujian 365004, China )

Guests of the Nation, one of the famous Irish writer Frank O’Connor’s representive works, exposes the cruelty and absurdity of the war. The old woman is without a proper name in the story, which contains profound meaning. The paper firstly concludes its actual meaning by analyzing O’Connor’s growing experienc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isoners and the old woman. Based on this, then this paper appeals to the actual meaning of anti-war by duplicating the affection.

Guests of the Nation; the old woman; affection; duplication

(责任编辑 朱存红)

I106

A

1673-9639 (2012) 01-0015-04

2011-09-17

董 杰(1955-),女,三明学院外语系副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以及英语教学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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