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影响文学的七个层次——《周易》与文学关系研究综述

2012-08-15 00:47程刚
天府新论 2012年1期
关键词:易学周易文学

程刚

《周易》影响文学的七个层次
——《周易》与文学关系研究综述

程刚

《周易》与文学关系密切,关于《周易》影响文学的研究成果有很多,通过对这些成果的梳理,可以看出《周易》对于文学影响主要有以下几个层次:文学作品中对《周易》语言典故的借用、对《周易》易象的借用、对《周易》易理的阐发、易学对艺术风格的影响、对艺术思维方式的影响、对艺术结构的启发、对文学批评的影响等。《周易》对于文学的影响是多层次的,是全方位的。从理论到创作,从创作到批评。从文到诗,从小说到戏曲。从简单的使事用典,到作品结构的借用。从“易象”活用到“易理”阐释,作为群经之首的《周易》深深影响了大批的文学家创作素材、艺术构思以及文学思想。

《周易》;文学;易象;易理;文学思想

关于易学与文学的关系,研究成果相当丰富。这些成果大致可以分成两大范式,即自上而下的理论研究与平行类比的个案研究。〔1〕在对于研究成果的梳理中,还可以看到易学对于文学的影响是多层次的。具体而言,主要包括以下七个层次:文学作品中对《周易》语言典故的借用、对《周易》易象的借用、对《周易》易理的阐发、易学对艺术风格的影响、对艺术思维方式的影响、对艺术结构的启发、对文学批评的影响等。

一、对《周易》语言典故的借用

作为群经之首的《周易》,是科举考试的重要科目,是士人学习的重要典籍,是他们获取功名的“利器”,也是他们文学创作的“宝典”。对于《周易》的借用从《史记》就已开始,韩伟表在《论司马迁对〈周易〉的范式践履》〔2〕一文中认为, 《史记》中司马迁经常化用《经》、《传》文辞,如《孝武本纪》以武帝诏书所引《渐·六二》“鸿渐于般”一语刺之;《天官书》引《系辞下传》“仰则观象于天,俯则法类于地”以明天道之切人事,等等。

李剑锋在《〈周易〉在东晋的传播及其对文学艺术的影响》〔3〕中谈到《周易》对东晋诗文的影响主要有五点,其中第一点就是以《周易》的概念范畴如乾、坤、阴、阳、否、泰、太极等入诗。另外,《周易系辞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的“仰俯”句式在东晋诗文中屡屡出现,如王羲之的“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孙绰的“仰观大造,俯资时物”,徐丰之的“俯挥素波,仰掇芳兰”等。李剑锋《陶渊明无弦琴意蕴易学新解》〔4〕也说陶渊明常常以《周易》的概念范畴或词语入诗文,如“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等诗句。谢灵运的诗歌也引《易》语入诗。黄节在《谢康乐诗注序》中说: “康乐之诗,合《诗》、《易》、聃、周、《骚》、《辩》、仙、释以成之。”〔5〕管雄则在《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关于谢灵运的山水诗》〔6〕一文中做了进一步的统计,谢诗引《易》达27次之多。

王永的《从〈周易〉的影响看柳宗元山水游记的成因》〔7〕列举了柳宗元散文中所引《周易》卦爻辞,如《与萧翰林书》所引《周易·困卦》的“有言不信,尚口乃穷”,《箕子碑》所引《易·明夷》卦内容。柳宗元散文中还有多处化用《周易》卦爻辞的例子。诗文中对于《周易》语辞的借用,在宋代更为突出。据笔者粗略统计,苏轼、欧阳修、杨万里诗文中分别涉及到《周易》语辞78、195、89处。

欧阳俊在《易学与晚明小品》〔8〕中对晚明小品中对《周易》话语的借用情况作了研究,其中比较集中的如:汤显祖的《再奉张龙峰先生》,《答郭明龙》,《答舒司寇》,《答王宇泰》,《寄李心湖祠部》,《与张大复》等,张大复的《今日》,《仁脉》,《息》,《花木事》,《绸雨》等。可见,从史传到诗文、小品,对于《周易》的语辞均有借用。

二、对《周易》易象的借用

易象与意象本自相通。陈骙《文则》中说:“《易》之有象,以尽其意;《诗》之有比,以达其情。文之作也,可无喻乎?”〔9〕章学诚《文史通义·易教下》中也说:“《易》象虽包《六艺》,与《诗》之比兴,尤为表里。”①钱锺书在《管锥编》中探讨了这个问题。〔10〕.他认为二者“貌同而心异,不可不辨”,但也承认了二者“托物寓旨,理有相通”。本文着眼的正是二者相通的“托物寓旨”。范正声在《〈离骚〉的男女意象与〈易经〉》一文中,探讨了《周易》在《离骚》人物,特别是其中的男女意象的营造中所发挥的影响,作者认为,“《离骚》始终贯穿着《易经》思想。其中的‘男女君臣之喻’更体现着《易经》的哲学观念和表情达意手法”。〔11〕

美国学者田笠的文章《阮籍诗里的象与〈易经〉卦辞》〔12〕具体分析了阮籍《咏怀诗》中的意象与《周易》易象的关系。如《咏怀诗》第47首中“崇山有鸣鹤,岂可相追寻”的“鸣鹤”意象,就来源于《中孚》九二爻辞“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日本学者沼口胜《从归鸟意象与之关系释陶渊明〈饮酒〉 (其五)诗》〔13〕一文,立意新颖,把陶渊明《饮酒》的归鸟意象与《周易》易象联系起来分析,他认为陶渊明《饮酒》笔下的“失群鸟”与《周易》中“不事王侯”的隐士的精神是一致的, 《周易·小过》中就说:“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这个鸟的易象正是宦途失意、隐栖下野的象征。李剑锋《陶渊明无弦琴意蕴易学新解》〔4〕一文认为,陶诗《拟古九首》之三“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正是化用了《解·彖》 “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的易象入诗。

朱天助在《韩愈〈南山诗〉之“易”象》〔14〕中认为,韩愈《南山诗》化用了“易象”,具体表现在四点: (1)援用八卦的方位,以凸显终南山地理位置的险要;(2)受《说卦传》的影响,铺陈且化用易象而成诗中之物象;(3)深悟《易》取象之精髓, 《周易》多人心营构之象,故《南山诗》之物象多非实写之象,取其象征之旨;(4)体察易学观物取象,参赞天地之神,契取易学日月同功之用。作者最后总结说,韩愈《南山诗》善用象征之法,化裁易象,尚取奇特卦象,又精于营构虚象。在深层次上,更汲取易《乾》、《坤》两卦之精神。《南山诗》是韩愈诗学与易学融洽为一的代表作。

于雪棠《〈周易〉鸿鸟原型及相关意象与上古文学》〔15〕一文则认为,《周易·渐卦》中的鸿鸟易象是后世的诗文中的鸿鸟意象,如:《诗经·鸿雁》、曹植《洛神赋》、苏轼《卜算子》、陆游《沈园》等的源头。

不仅诗歌意象对于“易象”有所借鉴,小说也有受到“易象”启发之处。杜正堂的论文《〈红楼梦〉:〈易〉象与原型》〔16〕就从“浑沌与童心”、“阴阳与整体”这样两个角度探讨了《红楼梦》中人物原型与易象的关系。

三、对《周易》易理的阐发

李剑锋《〈周易〉在东晋的传播及其对文学艺术的影响》一文认为,《周易》万物迁化、乐天知命等观念深深地渗透进诗文创作中,东晋很多文人借诗文阐释易理。如,支遁的“恢心委形度,亹亹随化迁”,王羲之的“大矣造化功,万物莫不均。群赖虽参差,适我无非新”,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等等。这些都是“诗性心灵感悟宇宙奥理后的自觉解脱,当然其中离不开《周易》哲理的深刻启示”。〔3〕他在《陶渊明无弦琴意蕴易学新解》〔4〕一文中认为,“无弦琴”其实是求本而不舍末的哲学观念的人生实践,这是《周易》借重事象以明吉凶易理的表现。

张涛的文章《汉赋与易学》〔17〕具体分析了贾谊、扬雄、班固、张衡等四位汉赋大家与《周易》的关系。作者认为贾谊的易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其《鵩鸟赋》中,贾谊“在《鵩鸟赋》中形象而又系统地表述了自己的宇宙发展观”。在班固的赋中则可以看见《易传》的忧患意识,如《幽通赋》等。从张衡的《东京赋》、《思玄赋》、《南都赋》、《骷髅赋》,则可以看出张衡在易学思想影响下的变化观、人生观、生死观。

刘铭、徐传武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主旨新解——以〈周易·井卦〉为坐标》〔18〕一文中认为,白居易作《井底引银瓶诗》,是以《井卦》的易理为诗歌隐含的意旨。《井卦》九三爻辞为“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历代的文人、思想家赋予此爻举贤任能的政治意义。作者认为《井》诗以《井卦》起兴,意在阐发《周易》中君王如何用贤的易理,所以,白居易应是借《井》诗以讽喻皇帝不明,贤才不能见用,也反映其对永贞革新的态度,对因革新而遭打击的官员表示深深同情。

肖伟韬在《试论白居易对〈周易〉的受容》〔19〕一文中认为:白居易对《周易》的受容,首先表现在对其立身处世的深刻影响。其次,《周易》中的“中道”、“时位”思想对白居易的“中庸”哲学及“执中”的思维模式和方法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其三,《周易》中的“阴阳”、“动静”、“刚柔”’、“变易”等思想,是白居易云行雨施、品物流行精神性格形成的直接因素。其四,《周易》“乐天知命故不忧”的思想,不仅为白居易“乐天”、“得所”人生哲学张本,而且也是白居易思想性格通变达观、较少拘滞的重要原因。其五,《周易》中《讼》等卦中所包含丰富刑法思想的内容及用刑态度,对白居易的刑法思想及人道主义思想有直接的影响。

赵晶的《柳宗元愚者文学意象的美学思考》〔20〕一文在细致的比照分析后发现,柳宗元的《闵生赋》与《困》卦意象全文语意对应,他的这篇赋存在“以易理入诗文”的特殊现象,其目的是为了展现《困》卦所的说的“致命以遂志”的在困境中的不屈精神。

欧阳俊在《易学与晚明小品》〔8〕中说:“晚明小品中常援《易》议事、析理、抒情,从中寻求理论依据。 《易》理已渗透到小品创作的各个方面。”比如,小品文中作者经常会发挥《周易》 “乐天知命,故不忧”的思想。袁中道的《题崔受之册》,表达的易理就是从《损》《益》卦中悟到的“富不如贫”的道理。

四、易学对艺术风格的影响

钱志熙在《魏晋诗歌艺术原论》中论及王粲的艺术风格时,说他个性柔的一面受到了易、老“柔克”思想的影响。所以,他的诗文与尚气、尚刚的建安文学风格不类,具有偏柔的风格特点。〔21〕张善文在《“自然成文”说的美学意蕴》〔22〕一文中认为“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说法源于《周易·涣卦》,其中蕴含的自然成文的美学观,常为后代文人所引而申之,如苏洵的《仲兄字文甫说》、苏轼的《答谢民师书》、李贽的《杂说》等。黄黎星、罗爱玲的文章《风行水上焕然成章—— 〈周易〉涣卦“风行水上”说的美学意蕴》〔23〕以苏氏父子对《涣》卦的理解为基础,探讨了《涣》卦的易学思想对于自然风格说的影响。冷成金则认为苏轼的“自然”风格,其思想渊源在于《东坡易传》中的自然存在论。〔24〕黄黎星在《〈周易〉“乾坤易简”说对古代文论的影响》〔25〕一文中认为,在宋代古文运动中,“学者倡导‘以简驭繁’、‘简而有法’的主张,大都明确地以《周易》作为经典之依傍”,如柳开,穆修等。王禹偁在《答张扶书》中明确主张写作应该效法“天地易简”之大道,“使句之易道,义之易晓;又辅之以学,助之以气”。张进的《论朱熹尚“雄健”的审美观》〔26〕认为朱熹推宗“平淡”之美,也崇尚“雄健”之美。他之所以也推崇“雄健”之美,是与《易》学当中尊刚抑柔的思想有关的,换句话说,《周易》的刚健精神影响到了朱熹的文学风格论以及审美情趣。

欧阳俊在《易学与晚明小品》中认为,晚明小品以“小”与“简”为其主要风格特点,而“晚明小品文短、小、简、易的特质正源自《周易》”。〔8〕此外,晚明小品强调自然率性、不拘格套的特点,也是以《周易》的“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说为思想基础的。《周易》还有尚奇的一面,这种“奇”意识也影响了后世文章的“尚奇”之风。晚明小品作者多奇人,奇人多奇癖,奇人写奇文,新奇、怪奇,手法多奇巧,读小品是“奇赏”,得到的是“奇快”的、拍案叫绝式的审美享受。

五、易学对艺术思维方式的影响

陈良运在《周易与中国文学》〔27〕一书的第五章探讨了《周易》的文学思维。作者主要讨论了三个问题:(1)从形象思维到意象思维,(2)“范围天地之化”的隐喻思维,(3)广阔深邃的联想与想象思维,较为全面地论述了《周易》经文本身所具有的文学思维。另外,作者还指出,《周易》所特有的“取象”的思想还对文学的思维方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吴颖的论文《中国古代形象思维理论的萌生和形成》〔28〕认为,《周易·系辞传》中的“观物取象”是形象思维的最早源头,王弼在《明象》中对“观物取象”的阐释“涉及到原诗状态的形象思维的某些过程”。张善文的文章《“观物取象”是艺术思维的滥觞》〔29〕既分析了《周易》“观物取象”与艺术 (形象)思维的共同点,又分析了二者的区别,他认为“观物取象”的思维方式跨进一步就成为了艺术思维的滥觞。

郝书翠的《浅论〈周易〉思维方式的诗性特点》〔30〕、涂光社的《有关思维方式民族特色的思考——倚重“象”与运用线条的双绝》〔31〕以及赵辉的《易象思维的特征及文化表达》〔32〕等文,也都分析了《周易》思想对于艺术思维的启发,认为《周易》是形成中华民族诗性思维特点的重要思想源泉。于春海则把《周易》的思维方式称为“取象思维”,他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探讨这种源于《周易》的思维方式对艺术思维的影响,如,《〈诗经〉中的取象思维方式——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二》〔33〕、 《〈诗经〉中比兴手法的逻辑支点》〔34〕、《观象得意比附成文——〈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六》〔35〕、《〈周易〉取象思维方式对〈庄子〉》寓言的影响》〔36〕等。于春海说:“取象思维方式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之一。这种思维方式是指在思维过程中离不开物象,以想象为媒介,直接比附推论出一个抽象事理的思维方法。它发展形成于《易经》,其本质是一种比附推论的逻辑方法,与整体思维互补并具有模糊性等特点。这种思维方式与抽象思维、形象思维、顿悟思维有联系又有区别,在中国传统哲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取象思维方式是易学文化精神在现代思维方式中极具价值的部分。”〔37〕《诗经》是诗歌中的取象思维,庄子散文也采用取象思维方式创作了大量寓言,这些都源于《易经》,这些都是易学文化对于中国文学艺术思维影响的例证。

六、易学对艺术结构的启发

1、理论著作。《周易》对《文心雕龙》的影响历来被学者重视,其中之一就是《周易》对于“体大思精”的《文心雕龙》的结构影响。周勋初在《〈易〉学中的两大流派对〈文心雕龙〉的不同影响》一文中认为,刘勰是藉《周易》构成自己理论体系的。他说:“刘勰依傍《易》中的宇宙生成论,构成《文心雕龙》中的文学起源说;依傍《易》中的宇宙构成论,说明《文心雕龙》的总体结构问题。”〔38〕夏志厚的《〈周易〉与〈文心雕龙〉理论构架》〔39〕一文认为,《文心雕龙》理论构架既可按八卦形式又,能按九宫中天数形式排列,这与刘勰对《周易》象数的理解和猜测有关。刘文忠的《试论易传对〈文心雕龙〉的影响》〔40〕一文探讨了大衍之数与《文心雕龙》50篇结构之间的关系,以及《周易》八卦与《文心雕龙》八体的风格之间的关系。卢盛江《魏晋玄学与中国文学》一书认为,《文心雕龙》的结构是以序志为一,统摄四十九之多,这种架构是从《周易》中学来的,是王弼大衍义以一总多思想的体现。〔41〕马新钦在《王弼“执一御万”哲学观与〈文心雕龙〉“乘一总万”方法论》〔42〕中,把《文心雕龙》看成一种金字塔的结构,认为这种结构受到了《周易》 “以一御多”与王弼“执一御万”思想的影响。胡海的《王弼释大衍义与〈文心雕龙〉的体系构架》〔43〕,也从王弼易学的角度研究了《文心雕龙》的结构问题。

钟嵘《诗品》的批评体系可能也受到易学的影响。张伯伟在《钟嵘诗品研究》中分析了钟嵘易学思想的源流,并且认为,他评论123家作品,将其36家溯源归结到《诗经》和《楚辞》的两大系统,“这一体系的构造,得力于《周易》的影响。尤其是受到王弼所倡导发挥的‘以寡统众’的思维方式的影响。”〔44〕

2、诗。熊笃的文章《律诗形式的文化意蕴初探》〔45〕、《〈周易〉对古典诗学的影响》〔46〕关注到了律诗形式的成因,他认为这种成因与《周易》密切相关。沈约的四声八病以“四声”比附“四象”,以“八体”比附“八卦”,以宫商角徵羽五声比附“君臣民事物”,表明了永明诗律在理论上与《周易》的渊源关系。具体而言就是,“律音韵组合变化都源于声,如同太极;声分平仄,有如‘太极生两仪’阴阳,平声轻清柔缓,属阴,仄声重浊刚疾,属阳;平仄又分为四声,有如‘两仪生四象’;四声交错组合成为八种不犯声病的体式,有如‘四象生八卦’;律诗八句中每两句平仄相对相粘的规则,有如八卦每两卦相合的‘二二相耦,非复则变’;而平分宫商,如八卦中阴爻‘呈两之象’;仄分上、去、入,如八卦中阳爻‘呈三之象’;平仄相合而为五,既合五声,又合五言,恰如易卦中‘三两合五以成室’之象。律诗平仄都由四个基本句式交错组成,长篇排律的平仄也不出四句范围。而这四句是由十平十仄构成,分别乘象数二和三,得总数五十,恰合象征天地的‘大衍之数’。格律诗中的平仄粘对规则,无论写多少句,总是在四句或八句后又重复为首句平仄式,周而复始以至无穷,又与易理的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规律相通。”

3、词。施议对《易理与词法》一文视角新颖。该文分两部分:上篇从排列组合看易理与词法,下篇从变易之理看词史上的规矩准则。在上篇,作者阐发了易理对于词结构的启发。作者认为:“易之一阳一阴,或连或断,两种原始符号的张设布列,喻示天地间之道和理。……词之道和理与易之道和理相通相合,此相通相合集中体现在张设布列以及排列组合的对立对等关系和共同规矩准则上。张设布列以及排列组合,无常而又变动不居;两个互相对立的单元,加上中介物,组成一个互相矛盾而又互相依赖的统一体。易如此,词亦,这是易学与词学的一种内在联系。”〔47〕

4、戏剧。徐爱梅在《〈桃花扇〉中的〈周易〉文化发微》中认为,《桃花扇》的结构受到《周易》的深刻影响。《周易》的阴阳之道是《桃花扇》人物阴阳对应设置的依据,孔尚任借《桃花扇》阐发《周易》的阴阳变化之理。具体而言,《周易》影响《桃花扇》的结构就表现于该剧的复杂的人物设计。《桃花扇》中的人物“皆是按照阴阳相对的方式安排而成”,“剧中的三十个重要人物以经星张道士、纬星老赞礼为总分为两类。围绕着侯李离合之情的人物为纬类,老赞礼细参离合之场;关乎南明兴亡的马阮、史可法为经类,张道士总结兴亡之案;‘离合之情’纬类下分左右二部、‘南明兴亡’经类下分奇偶二部;因为不同的人物在剧中承担着不同的功能,所以‘左右部’中又各分为正、间、润、合四色: ‘奇偶部’中又各分为中气、戾气、馀气、煞气四色。总部下分二类,二类下各分二部,二部中各分四色。每个人物又因各自的性别、忠奸不同分属阴阳……因儿女之情服从于兴亡之感,所以经纬两类中儿女之情类为阴,兴亡之感类为阳;细参离合之情的老赞礼为阴,总结兴亡之案的张道士为阳”。〔48〕

5、小说。范正群的《〈周易〉对〈林兰香〉叙事艺术的影响》,论述了小说《林兰香》在结构等方面所受到《周易》的影响与启发。作者认为, 《林兰香》模仿《易经》,采用了以“数”谋篇布局的叙事方法。《林兰香》八卷六十四回,六十四是《易经》卦数之总。《林兰香》叙事以八回作为一个单元,每人回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或主题。“《林兰香》‘倚数’结撰,其谋篇布局之法,体现了作者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在艺术上则形成了循环往复之美。”〔49〕

杜贵晨把小说结构与“数”的关系称为“倚数谋篇”〔50〕,他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讨论这个问题,如《古代数字“三”的观念与小说的“三复”情节》〔51〕、《中国古代小说“‘三复’情节”的流变及其美学意义》〔52〕、《“天人合一”与中国古代小说结构的若干模式》〔53〕、 《论〈水浒传〉“三而一成”的叙事艺术》〔54〕、《〈儒林外史〉的“三复情节”及其意义》〔55〕、《〈西游记〉的“倚数”意图及其与邵雍之学的关系》〔56〕、 《中国古代文学的“三事”话语》〔57〕。他认为数字“三”在小说中的表现有三种样式,即:“三事”话语、“三复”情节和“三极”建构。杜贵晨认为,这与中国传统儒、道思想有一定的关系。在儒家这一面,“儒家用‘数’以解释世界的努力则集中表现于一部《周易》。”在《周易》中很重视三,三画成一卦,数字“三”作为卦爻三画之“三”即“三才”之“三”,成为中国“天人合一”哲学这一最高智慧的基数,具有以有限寓无限、包罗万象、总括一切的意义。〔52〕同样,数字“七”也是如此。杜贵晨在《〈西游记〉的“七子”模式》一文中说:“《西游记》人物组合的‘七子’模式,最多传统‘七位一体’的类型……七之为数是《西游记》总体构思一大关键。其文化渊源乃在《周易》 ‘七日来复’之道和佛教禅宗思想。”〔58〕

刘彬在《文学创造中的尚“圆”意识浅探》〔59〕中认为,《周易》中蕴含着大量天道尚“圆”的认识,特别是圜道观思想,对尚“圆”文学创造观的形成极具启示意义……这些对元明清戏剧小说‘大团圆’结局的形成有启发意义。

除了文学著作外,韩伟表的文章《论司马迁对〈周易〉的范式践履》〔2〕分析了《周易》对于《史记》的著述构架的浸润,如,筮仪范式对《史记》体例的影响; 《周易》“三才”说对司马迁以人物为中心的著述理念的影响;《周易》“类”的概念对《史记》体例编排的影响。

七、对文学批评的影响

张伯伟在《钟嵘诗品研究》一书中提到易学思想对钟嵘具体批评思想的影响,如“推源溯流”法批评作品就“包含了‘简易’、‘不易’、‘变易’这三层含义,显然也是受到《周易》影响所致”。〔44〕再如,《周易》尚中观念在钟嵘诗学批评中也有所表现,如“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中的骨气、词采、雅、怨、文、质,均是相对概念,而曹植均兼而有之,这是《周易》“尚中”思想在批评实践中的体现。同样,曹旭的《诗品研究》〔60〕也注意到了《周易》对钟嵘文学批评思想的影响。作者认为,《诗品》上品十二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十二、三十九、七十二都是当时的“模式数位”,或称“易数”,是当时文论家经常用来结构自己著作的“数学公式”。赵鸿飞、刘胜江的文章也持这样的看法。在《〈周易〉中的文学因子》〔61〕一文中,他们认为《诗品》中使用了很多与“三”有关的批评范畴,如:三义、三品、三源、三杰、三祖、三梦等,这些与《周易》中的象数存在密切关系。

李平在《〈周易〉与〈文心雕龙〉》〔62〕中认为,“分而为二”是《周易》运用对立冲突的观点,阐述事物矛盾形态的具休方法,《周易》在讲对、立的同时,又十分重视统一,强调“中行无咎”、 “尚于中行”。刘勰《文心雕龙》继承了《周易》“分而为二”、“尚于中行”的思想方法,以此来“弥纶群言”,倡导折衷,力求把对立的双方统一起来,构成一个和谐的统一体。这种兼解折衷的方法,就是刘勰的艺术辩证法,形成诸如质与文、才与学、奇与正、古与今等一系列对立统一的批评范畴。

方智范在《论张惠言的词学观》〔63〕中认为,张惠言治词基本是延续其治经的观点与方法。首先, “张惠言对《易》的研究,很重视‘象’,这对他认识比兴寄托的特征有一定影响”;其次,“张惠言继承《易传》作者说《易》所采取的‘探赜索隐’显幽阐微的方法来分析词作。”也就是说,张惠言过于穿凿的文学批评的缺点可能与他的易学思想有关。陈水云的《张惠言的词学和易学》〔64〕也谈张惠言的词学与易学的关系。陈文认为张惠言治《易》是非常重视象的作用的。张惠言从事文学批评活动亦重视艺术形象。同时,比兴寄托说词也是他治易方法在文学批评活动中的反映。

杨光熙在《司马迁文学批评思想新探》〔65〕一文中,谈到了《易传》对于司马迁文学批评思想的影响,如《易传》强烈的忧患意识对于司马迁文学批评思想的影响;司马迁借鉴《易传》中的“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对于屈原作品的批评等等。

据杜贵晨的研究,《周易》思想除了影响到了小说的创作,同样,《周易》重数的观念也在文学批评中发生影响。杜贵晨就此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中国古代文学的重数传统与数理美——兼及中国古代文学数理批评》〔51〕、《“文学数理批评”论纲——以“中国古代文学数理批评”为中心的思考》〔66〕。他说:“‘文学数理批评’是一种涉及古今中外文学的批评理论。这一批评实践自《易传》开其先河。”〔67〕随后,作者分古代的文学数理批评、中国20世纪的文学数理批评、21世纪以来的文学数理批评三个时段探讨了《易传》的数理思想对这一批评方式的影响,谈到《史记》、《文心雕龙》以及明清小说评点的数理批评。

《周易》对于文学的影响是多层次的,是全方位的。从理论到创作,从创作到批评。从文到诗,从小说到戏曲。从简单的使事用典,到作品结构的借用。从“易象”活用到“易理”阐释,作为群经之首的《周易》深深影响到了大批的文学家创作素材、艺术构思以及文学思想,通过对于研究成果的梳理可以更为清晰地看清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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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004—0633(2012)01—150—07

第49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宋代易学与宋代文学》(20110490917)。

2011—11—08

程刚,博士,暨南大学中文系助理研究员,从事宋代易学文学关系研究。广东广州 510632

(本文责任编辑 王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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