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艳婷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江西井冈山343600)
贺麟的“合人情”理念及其现代价值
赵艳婷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江西井冈山343600)
贺麟从“合人情”视角出发提出了一种新功利主义取向,认为“合人情”有一个从非功利主义到新功利主义的发展过程。功利主义与非功利主义本就不是矛盾的双方,体现在“合人情”上则要求新时代的儒者应发自本心,不仅要独善其身,而且要以大多数人的幸福为旨归为人处事;不仅要自尊自爱,而且要尊重他人的人格和福利,最终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愿。贺麟的“合人情”理念有助于引导人们正确处理个人与他人、社会的关系,树立理性的人生观;有助于维持社会正常秩序,营造良好社会风气,增强群体凝聚力。
贺麟;“合人情”;功利主义;非功利主义;新功利主义;现代价值
贺麟(1902-1992),字自昭,四川省金堂县人,中国现代哲学家、翻译家,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其代表著作主要有《近代唯心主义简释》、《文化与人生》、《当代中国哲学》、《现代西方哲学讲演集》等。在贺麟所处的时代,中华民族面临五千年未有之变局,当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唤起民众的觉醒,唤醒国人觉醒是社会有识之士的共识,但在唤醒民众的同时也相应出现了如何对待个人与他人、社会的关系问题。贺麟的“合人情”理念有助于引导人们正确处理个人与他人、社会的关系,树立理性的人生观,有助于维持社会正常秩序,营造良好社会风气,增强群体凝聚力。
在伦理学上,功利主义是与非功利主义相对应的两种学说,两派学说在思想史上一直争论不休。功利主义所要求的是个人的幸福、财富、名利或权力,是个人自然欲望的满足,如食、色等。对于这种功利主义,有人认为,整个西方文化都是功利主义的文化,其人生观也是功利主义的人生观。非功利主义所要求的是纯义务的、道德的,不计较功利,有人认为,东方文化则是反功利的、道德的、纯义务的。贺麟既不赞同功利主义,也不赞同非功利主义,而是从“合人情”的视角出发提出一种新功利主义思想。他认为,“合人情”有一个从非功利主义到新功利主义的发展过程。
从非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合人情”是“纯义务的、道德的,要做就做,但求心安理得,而不计较功利”〔1〕57。贺麟认为,孟子曾是非功利主义的代表人物。孟子讲,看见小孩就要掉到井里了而前去救助,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希求别人的赞扬或得到报酬,只是内心觉得应该去救。这种“应该”就是一种人类普遍的恻隐之心、同情之心,是尽人类的纯义务。一个正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去救助,就会内心自责,不得安宁。心不安就理不得,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合理。如四川汶川地震后,每个人都为灾区同胞受难而心痛不已,不仅自愿捐钱捐物救助,而且还不顾生命危险深入灾区与同胞站在一起,全身心帮助同胞,这就是出于人类本性的纯义务的道德,是本性使然。我们会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去帮助受灾同胞,良心就会不安,就会陷入自责和内疚,并不是有什么利益因素驱使自己这么做,或为了什么目的这样做,而是真真切切出于人类纯粹的高尚的感情。
非功利主义者批评追求功利者,认为功利主义者不停地向外作无穷的追求,而追求之物是没有本身目的或内在目的的。功利主义者“受外界事物不断地引诱,所以是务外的。他们虽是奔波不已,却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在追求之中。人们形容这种功利追求的人,到临死时都伸着双手,张着口,不闭双目,尚在向外渴求,一副不得满足的可怜状态。如秦皇汉武已经征服了当时的天下,可是仍不满足,还要去求仙长生。非功利主义者则是当下就得到满足”〔1〕57。功利主义的另一个缺点,是利用计算苦乐、得失、利害的方式来估计人生。中国的儒家,从来就反对计算式或算账式的人生,认为这种生活是最无意义、最枯燥无味的生活。
贺麟认为,上述这种机械地将功利主义与非功利主义对立起来的讨论也是不正确的。“功利主义者完全是盲目的,利欲熏心的,无理想指导的。非功利主义者则是敝屣功名、轻蔑享乐、过孤寂生活的。这样一来,功利的热烈追求,无补于道德的发展,非功利的高尚襟怀,无补于社会福利。殊不知功利与非功利(道德的)不是根本对立的,是主与从的关系。非功利是体,功利是用,理财与行仁政,并不冲突,经济的充裕为博施济众之不可少的条件”〔1〕58。贺麟提出,新功利主义的思想是从非功利主义的纯义务的道德思想进化过来的,它们把快感、名、利、权力四种功利归纳为一种功利——幸福。它们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视为人生的理想。人生的目的在于求幸福,金钱、名誉、权力,甚至于德行,是一种达到幸福的手段。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新功利主义主张:一是改进平民的物质生活,着力解决民生问题;二是普及教育,促使学术文化普及大众,所以,新功利主义者大多注重平民教育和社会服务。
贺麟评价道:非功利主义“注重人格修养,不受物质的限制,保持自己的纯洁,这固然很好,但新功利主义则更进一步:从人格的保持到人格的发展;从不受物质的支配,到支配物质;从消极的个人人格修养,到积极的大众福利的增进。总之,从消极的道德,进而为积极的道德;从不计算人生利害得失,到彻底计算认识利害得失,再到用科学统计方法来计算人生的利害得失;由一时的从内心直觉出发的善行,到有组织有计划的公益事业等”〔1〕60—61。因此,从新功利主义角度来看,“合人情”是以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为旨归,不仅求自己的心安理得,而且积极地为大众谋福利的一种生活态度。仍以小孩掉入井中为例来说明,非功利主义者会凭良心前去救助,而新功利主义者不仅会如此,而且还会致力于建设幼儿园、保育院,使一般小孩得到教育,减少危险;新功利主义者碰到乞丐行乞,以前只是发自恻隐之心给予施舍,而现在则致力于建设福利院,教育他们,感化他们。再如汶川地震后,非功利主义者会出于人类本性的纯义务道德,给予自己的一份支持,而新功利主义者则希望通过民生工程、希望学校致力于灾后重建,使灾区资助由自发逐渐变为自觉,由本心的发自自然到形成一种社会机制,二者都是出于人类高尚的情怀,只是表现的方式和解决的路径不同而已。因此,在贺麟看来,无论是非功利主义,还是新功利主义,要做到“合人情”,应遵守两个原则:第一,尊重他人的福利,承认每个人都有求福利之权。第二,保持自己的福利。如果违背了这两个原则中的任何一条,很难做到“合人情”。你不尊重他人的福利,他人也不会尊重你的福利,社会就会陷入紊乱无序,各种犯罪冲突就会层出不穷,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功利主义与非功利主义本就不是矛盾的双方,体现在“合人情”上则要求新时代的儒者应发自本心,不仅要独善其身,而且要以全社会大多数人的幸福为旨归为人处事;不仅要自尊自爱,而且要尊重他人的人格和他人的福利,最终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愿。
传统的理念认为,肯定个体的理就要否定个体之情,殊不知情与理是不可分的,片面忽视情,会使理失去根本立足点和生长点,背离天理的本意,情会成为束缚人的死教条。现代社会发展离不开对人情的合理引导,贺麟提出“合人情”正是基于情与理的关系,尊重、发展人的本性,引导个体树立理性的人生观,维持社会正常秩序,营造良好社会风气,增强群体凝聚力。
贺麟说:“要知道一个人的人生观,主要的就是要知道他对人生是抱乐观或是抱悲观的态度。”〔1〕166贺麟认为,乐观与悲观的“观”字,既代表一种对世界和人生的总看法,也代表一种决定其行为方向和做人态度的根本看法。乐与悲是人类共有的情绪,无论悲观或是乐观,都可以称为“情绪观”,都不是“客观”。“合人情”就是要基于真情,用理智透视悲与乐,认识外物,调理生活,引导人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当一个人沉醉于天真素朴而不知人世艰险的乐观中时,适时给其指出困难,揭出艰险,显示出人世狰狞面目的真相,可使肤浅轻易的乐观论者,在心理上遭受些打击,因而趋于深刻化;当一个人每每稍受挫折,就深抱悲观时,要适时用仁爱之心感化他。“仁爱就好像光明,光明一到,黑暗消散,仁爱所至,悲苦绝迹。俗话常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法,这也许道出了普遍的爱情心理。一个人有了爱情,有时可以化丑为美,把他爱的对象认作美的对象。同样,一个人有了仁爱,他就可以化恶为善,化险为夷,看得见人性中最光明的一面,因而养成乐观的心境”〔1〕169。在抗战期间,许多人被悲观败北主义的思想所笼罩,对于战局的看法,大都认为淞沪之失陷为第一期,认为南京的失陷为第二期,认为武汉、广州失陷为第三期,依次演变到第五期、第六期,以至于亡国。在当时的特定背景下,毛泽东同志的《论持久战》成为当时合时代、合人情的典范之作。它基于敌我双方的客观分析,深谋远虑地指出:敌人后方补给线越拉越长越脆弱,我方抗战建国愈战愈强。《论持久战》鼓起了中国军民抗战的勇气,加强了全国民众最后胜利的信心,引导人们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使我们对抗战局势演变的认识有了根本的改观,全国上下的抗战精神为之一振,它为抗战胜利提供了强有力的精神食粮。
古人云:凡治天下必因人情。治理社会要尊重人的本性,只有弘扬人性道德才能使社会道德合理、风气纯正,社会才能有正常的秩序,一个失去道义、公理、公正的社会是无法正常运行的。情是公平正义的重要条件,无“情”则无法实现“义”。个体如果失去了对他人和社会的感情,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麻木不仁,成为一个无情的人,那么他终将会成为无义之人。一个没有情义的人,不仅做人会失败,做事也无法成功,因为,其为人做事的目的、宗旨和方向发生了偏离,无论怎样走,都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走得越远错得越多,离正义、理性也就越远。贺麟在此区分了儒家的“泛爱众”和墨家的“兼爱”,认为前者比后者更加深刻。“墨子完全从外表的、理智计较的、实用主义的观点讲兼爱,当然经不起孟子的驳斥了”〔1〕18。在贺麟看来,墨子的“兼爱”说有不近人情和自欺欺人之处。贺麟引用美国培黎(R.B.Perry)教授批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话来驳斥“兼爱”说。当你说一般人都是你的兄弟时,你大概不是先把一般人当作亲兄弟看待,而是先把你的亲兄弟当作一般人来看待。贺麟认为,墨子兼爱说有三个缺点:一是不分亲疏贵贱,一律平等相爱,危害了五伦的正常发展;二是躐等之爱,如不爱家人,而爱邻居,不爱邻居,而爱路人;三是易陷于专爱。因不合规律地爱而导致浪漫无节制,有爱到发狂的危险。专爱自己谓之自私,专爱子女谓之沉溺,专爱外物谓之玩物丧志。儒家的“泛爱众”是一种等差之爱的学说,关键在一个“推”字,要推己及人。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儒家虽有普爱态度,但是强调要依次推开,不可躐等,更不可舍己芸人。儒家提倡爱要合人情,要近人情,不是仅仅从合理性角度考虑,终而使“兼爱”成为一种口号,而是主张爱是自我情绪的自然发泄。儒家的“泛爱众”主张先实事求是地从等差之爱着手,推广扩充,有了老安少怀,除小己恩德的胸襟,就是普爱或至少距普爱的理想不远了。体现在军事、政治、道德立场上,就是要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人民、热爱国家和民族的感情是社会得以发展的动力,一个政府如果对民众没有感情,又怎会一切为人民服务、为人民着想,所以,只有情为民所系,才能真正做到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
贺麟在《人心与风俗》一文中对风气的形成进行了论述。在他看来,风气的形成有一个由人格的感召到风气的形成,然后蔚然成风的过程。由一两个人人格的感召,使与之随时接触的少数人之间形成一种风气。有时一两个人的声音笑貌,态度暗示,生活行为,均起到一种示范作用,从而形成一种气氛,使人受感染影响于无形。这种风气由一时一地进而普遍弥漫于整个团体或社会,便成为该社团共同的意识和心态,这即为“风气”。风气源于一两个人的人格,而这一两个人即是该社团一时一地的真实领袖。“伟大的军事领袖,是良好军风军纪的范成者,伟大的教育家是良好学风校风的范成者,民族导师如孔孟,可以说是国风的范成者”〔1〕249。作为一名领导干部,首先应行为垂范,做事合理合情合时,成为他人言行的镜子。如果一个领导时时事事都计较利害得失,就会丧失人情,戕害人的本性,破坏人类道德规范,从而败坏团队的风气。就像有人落水了,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不顾自己不习水性,也不顾生命危险,仅是出于纯粹的人类本性之仁爱而义无反顾地去施救,这样的人是人民的英雄,是时代的楷模,具有高尚伟大的人格,引导着纯良的社会风气,是维系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升华。而一些人既习水性,也有充足的救助设施,但却不及时救助,而是讲条件谈一己私利,不满足其利益要求就不施救,对危在旦夕的生命丝毫不动心,这样的人已不是见利忘义而是争利害义。这种毫无人情、丧失人性的人是人类和民族的公敌,他们的行为不仅践踏了人类生命的尊严,戕害了人类高贵本性,更重要的是破坏了人类正常的道德,败坏了社会风气,泯灭人类善良的天性而助长恶的滋生,这种行为遗害无穷,致使人与人之间没有仁爱、没有正义、没有公理、没有诚信。如果人人贪图一己私利,最终将会断送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真正的合人情不仅要求己心安,还要突破小我的局限,关注自我与他人,自我与群体,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做到使他人心安理得,营造良好的社会风气。
人情是维系群体的纽带,是增强群体凝聚力的重要因素。孟子云:恻隐之心,仁之端。贺麟说:“人类最高尚、最纯洁、最普遍且与快乐最不可分的情绪,就是‘爱’或‘仁爱’,也可以说是同情心或恻隐之心。”〔1〕168恻隐之心是仁爱的基础和发端,对他人的同情和关切是人先天具有的一种本能。没有恻隐之心的人,孟子称这样的人与禽兽差不多。人不仅有先天的本能的情,还应有社会意义的情,如热爱集体、热爱国家等,这体现了人的群体性特征。情是一个团体组织凝聚在一起的动力,中华民族之所以能有如此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以及强大的生命力,就在于中华民族每一个成员都对她有深厚的感情。无论身在何处,每个中国人都始终情系民族,一些海外华人虽多年在外,但是心却时刻与祖国母亲在一起,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困苦都要叶落归根。当民族有难时,更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汶川地震中,无论是国内同胞还是海外侨胞、海外华人都在第一时间,主动自愿地伸出援助之手,每个人都是尽心尽力地帮助受灾的同胞战胜困难,重建家园。他们之间的相助体现了同胞的手足情深和对中华民族无比坚贞的感情,正是这种感情使中华民族更加安定、团结、强大。
儒家思想的发展离不开充分认识理与情的关系,贺麟的“合人情”说立足于正确处理情与理的关系,既肯定情对理的充实丰富,也重视理对情的梳理引导,没有理,情感失去理智的指导,面对纷繁的外界容易迷失方向;离情而言理,理就成为禁锢人性的教条律令,人的本性就不能充分发展,也会导致个体人格的不健全。
儒学现代化是新时代的呼声,现实中每一个体也必须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新儒者的代表人物贺麟对儒家思想进行的探讨和建树,正是对儒家文化危机和民族精神需要的积极回应。
〔1〕贺麟.文化与人生〔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He ling's Thought of' According to Human Feeling'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
ZHAOYan-ting
(China Executive Leadership Academy,Jinggangshan 343600,China)
He ling puts forward a new kind of utilitarianism in perspective of' According to Human Feeling',which is recognized asa process from non-utilitarianism to utilitarianism.In fact,utilitarianism and non-utilitarianism are not the two sides of contradiction,'According to Human Feeling' the contemporary neo-confucianists should follow their conscience,notonly conduct oneself virtuously,but also aim at most people's happiness.The neo-confucianists not only need self-esteem but also respect other's personality and welfare to in the end realize their ambition of ordaining conscience for heaven and earth and securing people's life and fortune.He ling's thought of' according to human feeling' is conducive to guide correct handling of relation among persons,others and society,building up the reason values and views on life,keeping social order and morality,enhancing the group cohesive force.
He ling;'according to human feeling';utilitarianism;non-utilitarianism;new utilitarianism;contemporary value
B82
A
1009-1203(2012)04-0108-04
2012-06-15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科研项目“贺麟新儒者主体性研究”(SXJZX 2011-012)。
赵艳婷(1981-),女,山西晋中人,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教学科研部教师,中国中医科学院博士后。
责任编辑 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