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梁峰
(浙江科技学院 语言文学学院,杭州310023)
数字,在日常生活中是表示数量的词语,其实不仅如此,它还承载着丰富而奇妙的文化内涵,它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长河中是各种宇宙观、哲学观、宗教观、价值观、审美观的反映和象征。
中国人认为数字不仅可以解释宇宙万物而且能够预示人的吉凶祸福,汉语中就有“万物莫逃乎数”“天数已定”“劫数难逃”的训诫,所以它成为上通天文、下达地理、中及人伦的民族文化,是中国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要想真正了解中国文化和理解汉语就必须搞清“数”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和地位。西方人热衷于对大自然的探索与研究,在他们认识自然的过程中发现宇宙万物都有神奇的数理关系,数字是隐藏在浩翰宇宙中等待人们去发现的神的踪迹[1]。西方哲人非洛劳斯对数字就曾发出感叹:数字不应被看作量度单位,而应看作是一种起源,有支配性、永存性的,固定不变的,从内部把所有事物联系在一起看的结合力[1]。可见西方人认为数字是建构万物的法则,是人类认识自然、与上帝进行对话的语言。
但是,西方数字的涵义主要来自于人们对生活经验的总结,对人性的感悟或人类蒙昧时期对自然现象的见解,所以它们基本上都是可以解释的。而汉语数字的涵义却是来自冥冥之中的“神谕”,尤其具有神秘色彩[2]。所以说中西文化关于“数”的理念具有本质区别。笔者选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数字(1,3,7,9),以及相应的数字习语,归纳其在中西文化中的涵义,并从跨文化角度对中西的宗教信仰、哲学思想、地域环境和社会发展等方面进行对比分析,从更深层次上探讨这种语言现象产生的根源。
人们认为“1”是万数之始、万物之祖、万事之源,是一切数字产生的发源点,这是世界共同的象征,自古以来,人们就把它看成非常吉利的数字。在西方文化里,“1”代表万物的本原。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万物的本原是“1”,从“1”产生出“2”,“2”是从属于“1”的不确定的质料,“1”是原因。从完美的“1”和不确定的“2”中产生出各种数字——从数产生出点,从点产生出线,从线产生出面,从面产生出体,从体产生出感觉所及的一切形体,产生出4种元素——水、火、土、气。这四种元素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相互转化,于是创造出有生命的精神的球形的世界[3]。因此,英语中有很多表示本原、神圣和重要性的含数字“1”(one,first,a)的词语,如“the Holy One(神)”“become one flesh(夫妻结合)”“fall in love at first sight(一见钟情)”“A stick in time saves nine.(及时一针胜过事后九针。)”“Don't worry,we have a thousand one way to do it.(不必发愁,我们有许多方法可以做到的。)”另外,西方人认为一个人的出生日如果是1号,那么这个人就会被赋予一种独立坚强的性格、敏锐的鉴别力和独特的思维方式。无独有偶,中国文化中的“一”也表示数字的开始,同时还表示万物之始。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不仅把“一”看作宇宙之本原,而且还写道: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这是中国文化关于“一”的最基本、最精深、最博大的定义。中国人对“一”往往怀有崇拜和尊贵的心态,由“一”组成的词语数不胜数。如一应、一力、一致、天人合一、独一无二、一刻千金、一往情深、一丝不苟、一心一德、一统天下、一了百了、一生一世等。
“3”是一个非常幸运的数字,它几乎在东西方国家都受到尊重,被视为神性和吉祥的象征。在古罗马神话中世界由3位神灵统治:主神朱庇特、海神尼普顿及冥神普罗托。古希腊哲学家毕哥拉斯把“3”看成完美的数字,说它体现了“开始、中期和终了”,说它具备着神性。基督教也很喜欢“3”,圣经《新约》里有“three wise man”(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基督教也认为美德有三:忠诚、希望和仁爱。“3”经常在西方人的生活语言中出现,如英文字母表称作ABC;在生日时许3个愿望;写文章时喜欢用3段式;赛跑比赛时发令员喊“1,2,3,跑”;人们喜欢说“The third time is the charm”(第三次定会有好运),“Number three is always fortunate”(3号运气一定好)。所有这些都赋予了“3”这个数字美好的感情色彩,使其得以在西方文化中受到人们的喜爱。在中国文化中,“3”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含义也最为丰富。在汉语里,“3”被写成“三”,其意义是,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横代表人,即融天、地、人为一体,寓意天、地、人的关系。孟子说,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孔子在《论语》中提出了:“君子有三戒”“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君子有三畏”“益者三乐,损者三乐”这是儒家提倡的为人处世之道。道教称世间万物造主为“三清”(玉清、太清、上清)。佛教有佛、法、僧“三宝”。据统计,“三”还是《易经》中用得最多的数字。中国最经典的儿童教育读本叫做“三字经”。除此之外,还有三纲、三从、三生、三界、三军、三友、三思、岁寒三友、三朝元老、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习语。中国还有一句俗话叫“三、六、九往外走”,即出门做生意要选择这三个日子,大吉大利。这都体现了中国文化中“正、反、合”的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方式。汉语的“三”还经常用来表示多的意思,比如中国古典诗词中就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望庐山瀑布》)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
虽然从“1”到“10”的10个基数都充满神秘性,但“7”恐怕是最神秘的,“7”的深邃文化蕴含不是某个民族的独创,而是一种跨文化的人类现象[4]。在中国数字文化中,“七”比其他数字具有更大的神秘性,因为中国人认为它与时间、灾变、祸福及人命等大事有关。中国有“正月初七日为人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七日者,祸之阶者也”之说。由于月相变化存在着四七二十八天的变化,因此数字“七”便被赋予了神秘的死而复生的意义,它表示生命周期的变化。在古书《易经》中,就有阳气循环往复以七天为一个周期的说法,“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住”;数字“七”在《黄帝内经》中还被用来指一个女子生命周期中各个阶段,从七岁到四十九岁,每七年为一个生命阶段,共有七个阶段生理现象变化的历程。民间还有人死后“祭七”的习俗,死后的第七天称“头七”,七天一祭,一共七七四十九天,祭七个七天,称“断七”,丧祭结束。“七”的影响广及天文、地理、人事、社会等各个方面:天上每个方位有七宿,人有七情,音乐有七音阶,光谱有七色,民间传说中有七仙女下凡的故事。然而,“7”是西方最具宗教色彩的数字,它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上帝用7天时间创造了世间万物(seven days in creation)。在希腊有“the seven bishops”(七大主教)和“the seven sages of Greece”(希腊七贤)之说。西方的宗教和文化常采用“7”来规范人们的道德行为和归纳宗教仪式。如the seven virtues(七大美德):faith(信任)、charity(仁慈)、hope(希望)、fortitude(毅力)、justice(公正)、temperance(节制)、prudence(谨慎),the seven deadly sins(七宗罪):wrath(发怒)、gluttony(贪吃)、pride(骄傲)、envy(嫉妒)、avarice(贪婪)、lust(肉欲)、sloth(懒惰),the seven sacraments(七大圣礼):baptism(洗礼)、matrimony(婚礼)、Eucharist(圣餐礼)、penance(告解礼)、confirmation(坚信礼)、orders(爱圣职礼)、extreme unction(僧侣为垂死者行涂油式),the spiritual works of mercy(七大精神善事):to instruct the ignorant(教育无知者)、to counsel those in doubt(劝解疑惑者)、to forgive the injurer(原谅伤者)、to comfort those in sorrow(安慰痛苦的人)、to convert the sinner(改造罪人)、to bear wrongs patiently(耐心忍屈)、to pray for the living and dead(为生者和死者祈祷)。
在中国,人们把“九”看成是心中的“天数”,这是因为“九”这个数字特别富有象征意义。在古代,“九”更为人们所崇尚,它源于龙形图腾化的文字,继而演化出“神圣”之意,于是“九”为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例如,天分为九层,天子被称为“九五之尊”,天子祭天一年九次。皇宫建筑也与“九”有关,故宫内三大殿高度都是九尺九,宫殿和城门上的金黄色门钉都是横九排、竖九排,各殿的台阶都是九级或九的倍数。中国文化中“九”还是代表最大、最多、最高、最远、最深、最险的极数。《黄帝内经·素文·三部九侯论》中说:“天地之数,始于一,终于九。”因此汉语中有“九九归一”之说。当人们表达极高之意时,用“九霄云外”“九重天”;表达宽广之意时用“九州方圆”;表达极深之意时,便用“九泉之下”;表达极冷之意时用“数九寒天”;表达极残酷的刑罚为“诛灭九族”。因“九”为数之极而引申出人生之限,故在中国民间流传的“明九”或“暗九”均为人生之坎,人们需要特别的仪式来为这些年龄的人“做九”,以求无灾平安[4]。此外,在汉语的发音中,“九”还与“久”同音,“九九”与“久久”谐音,喻义为天长地久,万事不变,因此在民间人们喜欢选择含有多个“九”的日期作为喜日。恋爱中的男子向恋人送上99或999朵玫瑰也日益成风。另外,据《词源》,“九:虚指多数。”汉语很多含“九”的成语中“九”为虚数,表示很多。如“九牛一毛”“九死一生”“一言九鼎”“九牛二虎之力”“九州四海”“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有趣的是,英语中的“9”(nine)也经常被用来表示多,很多类似的习语,如be dressed up to the nines(盛装出席),crack up to the nine(十全十美),touch it off to nines(干得漂亮,干得出色),a stitch in time saves nine(一针不缝九针难补),on cloud nine(幸福无边冲上九重天),A cat has nine lives(猫有九条命)。同时,“9”还是西方人心目中的“神数”之一,原因在于它是3的3倍,之前提到的“3”表示一个完美的统一,两倍的“3”表示完美的“双数”,三倍的“3”则是完美的“复数”。传说中的诺亚方舟(Noah's ark)在洪水中就是漂流了9天才到达亚拉腊(Mount Ararat)山顶。在民间风俗中也常出现“9”这一数字,如人们要想见到仙女,只需要把9颗麦粒放在四叶草上。如此看来,数字“9”同样受到了中国人和西方人的青睐。
数字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符号,是各民族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但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受到不同的民族心理、宗教信仰、思维观念、地理环境等影响,数字在中西文化中产生了不同的象征和联想意义,在这些数字的不同涵义背后,人们可以发现数字文化形成的各种起因。
以英语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起源于古希腊、罗马文化,两者都对数字的文化内涵有着深远的影响,而基督教文化则是西方社会的主流文化,其宗教传统赋予了数字“3”“7”在信仰基督教的国家吉利而又神秘的内涵。因此,在西方由数字产生的联想大多与圣经和古希腊神话故事有关。也正是由于神话和宗教的威力,人们才认为数字“13”和星期五都是不祥之兆。而中国文化也到处体现着儒家、道家思想的浸透。如“一”是道教教义的核心概念,道家思想认为,天生有一,一生万物,因而“一”有本原、整体、统括的含义,是天地万物产生而形成正常运作的普遍本质。孔子对于儒家的学说强调“吾道以一贯之”。孔子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论语·为政篇》)。这里孔子用几个数字就概括了人的一生,因此在中国,人活到“十”的倍数的年纪是需要极隆重地庆祝的。儒家的另一代表人物董仲舒根据“天人合一”观点把阴阳、三才、五行合称“十大天数”,认为“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九,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天地阴阳》)因此,受儒家道家思想影响的中国文化都习惯并喜欢用数字来概括事物以达到认识事物的目的。
数学作为一门古老的学科,古代思想家们早就认识到数与自然万物之间的某种联系。西方从古希腊起就强调矛盾冲突和两极对立的二分法,因此西方民族重对立,认为不和谐才是美。华夏民族恰恰相反,自古崇信阴阳二元学说,认为事物都是由阴和阳两方面构成,只有阴阳交合才能滋生万物。中国文化重和谐、重有序,两者互为依存,有序保证和谐,和谐促进有序,事物内部各种对立因素的均衡与和谐是保持事物稳定、生存的根本条件[5]。《易经》主张:“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种哲学思想体现在数字文化中,便造成了西方人崇尚奇数,而中国人以偶数为美为吉的审美心理。
汉民族为大陆居民,主要聚居在“中原”地区,有比较稳定的生活方式,对自然环境的感觉是安全、融合的,因而思维上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融于自然中去认识自然。这样一来,对自然的认知方式注重直观感受,所以数字语言中也就显现出重“意合”而不重“形式”的特点,极大地摆脱了语言表达的束缚,使数字具有很深很广的内涵思想。西方人多为沿海居民或游牧民族,与中国人相反,他们的生活方式具有流动性大、不稳定的特点,这些民族富有抗争性、挑战性、扩张性及独立性,他们认为自然界是作为人的对立面存在的,人要生存就要去征服自然。他们思维上重形式、重分析、重理性,在西方数学不仅是知识,也是思维的工具,这种思维方式使他们在运用数字时力求精确、严谨,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形和”上,这样,无形中限制了数字词语的联想意义的发挥[6]。
随着历史的变迁、社会的发展,有些数字出现了新的含义,如中国人特别偏爱“八”,因为“八”音同“发”,通发财、发达之意,所以很喜欢那些含有类似“168”(我要发)的电话号码、车牌号码等。“520”(我爱你)现在被不好意思开口说爱的年轻男女们用来表达情感;近年来中国的离婚率越来越高,其中与婚姻中的“外遇”不无关系,于是人们开始用“小三”来委婉指代那些破坏他人家庭的人;11月11日,因其酷似几个形影相吊的人,被网友们戏称为“光棍节”。在西方社会的发展中,英语语言也产生了很多新的具有独特含义的数字词汇,如“the fifth column”(第五纵队),指“敌人所派的间谍或收买的内奸”,源于西班牙内战佛朗哥军队进攻马德里时安插在市里作内应的人;“76”在美国指的是“残疾人”,源于1976年美国劳动部颁发的关于保障残疾人公平就业机会的法令;“the first lady”则用来指代国家总统或元首的妻子。
总之,数字在中西方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由于不同的地域环境、宗教信仰、思维方式及历史发展,中西方数字蕴含着或相似或相异的象征与联想含义。因此,在中外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的今天,研究中西方数字文化对于跨文化交际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胡建华.中西文化数字的性质、涵义之比较[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03(2):85-89.
[2]杨云.从英汉数词看中西数字文化观[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152-153.
[3]程立,程建华.英汉文化比较词典[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170.
[4]张德鑫.数里乾坤[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51.
[5]杨海庆.东西方数字文化观比较[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22-23.
[6]戴卫平,裴文斌.英汉文化词语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15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