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教授兰娅

一笔

一

兰娅目光空洞，低着头沿青江大道一味地走。从青江上徐徐飘来的清风拂乱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知。空气有些燥，她喘着气，全身上下是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感觉，似乎站不住，也无法走。双脚像踩在了棉花堆里，飘飘忽忽……身体是冰冷的，血液却一直在沸腾。兰娅终于抬起头来，转向了青江，蒙蒙中她看到了潺潺绵绵、逶迤而来、息息不止的江水，眼前顿时抹上了层白翳似的东西，怅然霎时袭击而来。

——2010年9月开学第二周周日的上午。兰娅躲在教授公寓里潜心读书，书桌上的手机霸道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省岭东学院院长郑可夫打来的。兰娅心头一惊又一喜，迫不及待地接听，话筒里传来郑可夫那沉沉的声音：“兰娅，青江市委常委会昨晚通过了学院副院长人选，不是你……”怎么一回事？毫无丁点思想准备的兰娅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僵在那里，只觉得心仿佛被刺破，整个人软了。手机乘机滑落在地。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兰娅，内心深处始终弥漫着浓厚的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这个女学者，面子薄、心气高、自尊强，是经不起这样的精神消磨的。

这一切怎么了？年初轰轰烈烈地进行民意测评、民主推荐、个别谈话，整个考察过程和程序严格严肃……院党委苏书记和院组织部倪部长分别找自己正式谈过话。看似言及其他，其实极其肯定告诉自己：“在全院教职员工中口碑人缘好，科研能力强，教学水平高，把你推上去是众望所归的，院党委和市教工委意见完全一致……”突然间这背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兰娅神情有些恍惚，漫无目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不知不觉来到了青江大道，炎炎酷热顿时袭来。

兰娅是青江人文学院中文系主任，教授文艺理论。一般中文系女教师大都热衷于基础课，讲讲诗歌啦，散文啦，兰娅却不同，她喜爱抽象思维的文艺理论，而且科研能力颇强，做课题更是一把好手，在CSSCI杂志上发表过数篇论文。她的博导，是江南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的头号招牌，是高校圈内很有影响的一个人物。

青江人文学院是青江市唯一一所本科院校，坐落在风景宜人的文台山麓，毗邻翠湖公园，景色很美。兰娅喜欢漫步校园，闻闻松风，亲亲榕树，听听鸟语，赏赏校园下那条风姿绰约的青江和依江名而命名的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风貌。

年轻时，兰娅是江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系花，清秀端正，优雅脱俗。兰娅1992年毕业分配至青江人文学院至今已18个年头了，即将步入不惑之年。长期的高校生活熏陶，兰娅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强烈且执著，心灵也渐趋澄明干净，善解人意。

兰娅的中文系主任当得游刃有余。她的科研能力、教学水平摆在那儿，她善于倾听别人的倾吐，虽然天性中有极其活泼热情的一面，却天生厌恶虚伪的吹捧和假意的周旋，她从不打“太极拳”。上下级关系、平行关系，各种关系她都处理得很好。然而，面上对谁都百依百顺的兰娅，其实内心却有自己清晰而坚定的想法，可是这一回，根本由不得她，着实地、裸露地，做了回别人的风景！

二

今年寒假结束，学院刚开学，校园上上下下暗流涌动，议论纷纷，小道消息飞来飞去。兰娅忙于系里公务，又急着完成《论作者性格和思维与写作对象和内容的关系》一文，无暇关注这一切。也似乎未意识到此次学院副院长提拔与自己有何干系。开学第二天上午，院党委办公室主任兼统战部部长的马诚诚急冲冲、神秘秘来到中文系兰娅办公室，告诉她说，市委教工委与市委组织部马上就要到学院进行副院长人选民主推荐、民意测评、谈话考核……而且这个职位按照班子结构需要，只能配备女性——无知少女呀。兰娅一如平常安安静静地听，并不向马诚诚打探什么，这与快言快语的马诚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俩是好朋友。

进人文学院之前，兰娅与马诚诚是完完全全的两个陌生人。马诚诚毕业于本省一所工科大学，学的是物理专业，分配到人文学院，专业压根对不上。两人同一年毕业分配至学院，偏偏还同一间宿舍。兰娅当时很不解，当然现在她明白了马诚诚的院党办职位与物理专业之间的关联了。虽然同居一室，因马诚诚坐班，兰娅不坐班，最初兰娅是有些远着马诚诚，这种远是心理层面的远，但在旁人眼里两人似乎还挺亲密。马诚诚比较热衷流长飞短，入校不过个把月，整个学院的头头脑脑、恩恩怨怨、历史积淀、学究派、新锐派等等，都弄得清楚明白。在宿舍里，无论马诚诚说什么，兰娅从不插嘴，只是微笑地倾听，不推波助澜，也不添枝加叶。当然，马诚诚又是一个不需要他山之石的人，然而孤芳自赏毕竟寂寞，所以每次一有了新信息、新八卦，她仍然会充满热情地讲给兰娅听，尽管她们俩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不记得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人和人的关系，其实是人和镜子的关系。

马诚诚前脚刚走不多时学院副院长郑可夫的电话就到了：兰娅，现在抽空来我办公室一下。

郑可夫是兰娅之前的中文系主任，任学院副院长四年半有余了，现在终于如愿高升至岭东学院院长。任命文件开学第一天就到了，因工作需要交接，这两天他两个学院来回跑。兰娅进了郑可夫办公室。郑可夫只一句话：我到岭东学院了，你要抓住机会，你条件具备而且成熟，你不妨向黄书记汇报一下？便再无下文了。原本兰娅还想就文艺理论申报博士点的事与郑可夫沟通一下，见郑可夫如此，便也不再说话，只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返回中文系的路上，兰娅想，莫非郑可夫院长在暗示自己什么呢？郑可夫虽然是兰娅的一位知遇恩人，但兰娅对他始终是一种仰视的心境。他早兰娅三年分配至人文学院。郑可夫挺拔修长，英俊倜傥，是全院的头号美男。郑可夫又是严厉的老师，不苟言笑，十分铁腕。他的比较文学课，总有几位学生，而且大多还是美女的分数在60分以下。

郑可夫的科研能力不凡，分配至人文学院，就坚持一边教书，一边科研，一边读研读博，一路下来，教研成果十分丰厚。兰娅心里始终认为郑可夫是个有野心的人。郑可夫自己认为那是青云之志。郑可夫与兰娅在学院中文系，彼此参差错落而飞。郑可夫由助教升讲师，任比较文学教研室主任，兰娅完成硕士学位；郑可夫晋升副教授，任中文系副主任，兰娅完成博士学位，由讲师职称直接任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教研室主任；郑可夫以全院乃至全市最年轻的任中文系主任，已是副教授的兰娅为中文系副主任。兰娅常常对郑可夫说：你是泥做的，我是水做的；你是鲲鹏，神往展翅翱翔，直击长空；我是学鸠，仰视榕树高度，气闲淡定。

当晚回到教授公寓，兰娅决定照郑可夫吩咐给黄香妹书记打个电话，看她对此是什么想法。不想黄香妹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你主动给我打电话，应该不会只是倾听吧？霎时兰娅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但黄书记接着笑了，说，跟你这位才女开玩笑的，我知道刚开学你很忙的。闻言兰娅才松了一口气，说，想给您打电话，只是不便打扰您。面对黄书记我还真不知说什么，只是面对大姐身份的您，我的心才有安全感。黄香妹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教学科研任务重，还承担行政工作，管理人不容易。听黄书记这么说，兰娅心头一热，静默几秒钟真诚地说，谢谢大姐，有空真想听您的教诲。黄香妹说，别这样说，小兰，我问你，可夫找过你了吗？黄香妹书记这句话让兰娅有些惊讶，她嗯了声，便不再吱声了。电话那头的黄香妹则停了停接着又说，可夫去岭东学院了，你们俩一直是比翼双飞嘛。我特意让可夫先跟你透个气，对你当然对谁都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兰娅终于明白了黄香妹的良苦用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道了晚安，听到黄香妹那边挂了电话，才把自己的电话放下。兰娅静静地坐了片刻，心头油然思念起朱海涛来，那种渴念，那种眷爱，顿时弥漫了兰娅的整个心房，真想暖暖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什么也不说。

黄书记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让她飞到人文学院副院长的位置上，为她这个“无知少女”量身定做。兰娅并不喜欢竞争，卞之琳不是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马诚诚看上去就是个很风景的女人，位置给她，不是各得其所么！

郑可夫常常给她灌输，官场上竞争，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要努力去把想到的变成现实。机不可失，时不待我啊。郑可夫甚至对兰娅说，他倒是什么真实想法都对兰娅讲。“自己现在43岁，顺利的话，50岁也许能登上部级或省级领导位置，只要自己把握得好，变数也是可以成为定数的。”为此，兰娅常常讥讽郑可夫是野心之人，张狂之心，完完全全泥做的。兰娅潜意识里觉得，泥做的男人，尤其是欲望强的男人，在残酷的官场里，往往会被锻炼出斑斓与形态。蒙的骗的、阳奉的阴违的、点头的哈腰的、软的硬的、似鬼的似人的……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而用纯净水做的女人则不同，被扔到残酷的官场上去燎烧，有时只会被动地咕嘟咕嘟冒泡，却无法在宦海繁杂沉浮中涅槃新生。只是郑可夫从不与兰娅计较，坚定执著拽着兰娅一起飞……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兰娅由窗前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三

开学第五天，兰娅接到了学院组织部的通知：市委常委、市教工委书记黄香妹任组长的考察组，到青江学院考察院班子成员，请兰娅当天上午8:30到部院礼堂开学院中层干部大会，下午4:15到学院国际交流中心805室谈话。

十几年来，兰娅参加这种考察干部个别谈话已有几次了。初始的第一次，她是那么真诚、那么神圣，面对市委考核组的领导，她恳切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了解不多的想法和看法一一道来。但是，一次又一次考察的结局，兰娅变得有些困惑、茫然、不解……甚至内心有种自己的真诚受到了嘲弄和伤害似的感觉。不知不觉，她把自己的心灵包裹了起来。再遇到考察考核，她静静地有问才答，不肯主动多讲一句。

按照通知，上午8:30兰娅如期到达院部礼堂，领到两份表格，一份是测评表。一份是推荐表。参加测评的人只要在表内设计好的方格内，对应内容，打“√”或打“×”即可。打“√”或打“×”是显露不出笔迹的，参评者是不会有任何顾虑的。两张表格写好后，投入密封的票箱里，以示公开公正。

然后是个别谈话，听取意见。

下文4:15兰娅准时来到国际交流中心805室，市考察组两位同志向兰娅作了自我介绍后，摊开笔记本，直奔主题：我们这次来学院是考察推荐学院行政班子，包括院长一人、副院长四人，其中按结构，必须有一名非中共、一名女性。兰教授是学院的中层骨干，对院务班子成员情况及学院有关人员情况应该比较熟悉，请您谈谈。

兰娅静静地望着考察组的两位同志，礼貌地说了几句：季维礼院长学术地位不可撼动，为青江人文学院的发展功不可没。几位副院长都执著学院高教事业，郑可夫副院长被提拔就是实证，便不再说什么了。

“兰教授，你对你们学院几个40岁左右的中层，譬如马诚诚、江民建、刘流、韩升等，有所了解吗？能谈谈你的意见吗？”

市委考察组来，一般都是准备提拔谁、谁、谁的。兰娅心里慌慌的、糟糟的。

“在平时的教研教学中，兰教授对中层多少总有接触和了解吧？当然，你也可以谈谈你自己嘛。”两位考察组中的一位王姓还是黄姓处长（刚才自我介绍口音不准）友善提示说。

兰娅推荐了马诚诚。于公马诚诚也是老中层了，虽然在学院并未直接从事教学教研，但在党委、统战部门多年，为教学教研全力服务、提供支撑。她工作热情，为人老练，敬业精神也不错。再者，院务班子里必须具备女性。于私马诚诚是自己的好朋友。

至于自己，兰娅说，真没什么谈的，自己一向信赖组织的。

10分钟左右谈完后，兰娅走出了805室，乘电梯下到交流中心大厅。电梯门刚一开，教务处刘流那张肉乎乎的大脸张着意味深长的笑对着兰娅，人似乎也要贴过来。兰娅微笑了一下，侧身迅速步出电梯，随即快步走出了旋转门，返回中文系。突然心头被一种强烈的感觉吞噬着，朱海涛占据了她的思维空间，整个身心涨满温情般的浪潮。手心里握着的手机强烈地震动起来了，噢，刚才谈话设置成振动了。兰娅一看是马诚诚打来的，打开接听键，立马传来马诚诚热情张扬的声音，刚才我向考核组重重地推荐了你一把：“说你教学、科研、行政三肩挑，不仅是才女，群众基础好，还是党外……”马诚诚滔滔不绝的干劲随处即来，兰娅立马截住，轻轻说“谢谢，我还有事，有空过来玩”，便合上了手机。

年轻时的刘流，是学院历史系的教师，空闲时爱写点朦朦胧胧的小诗，是当年，当然，只是当年历史系偶像级的教师。他与郑可夫不同，郑可夫不仅是中文系，不仅是当年，时至今日也是整个学院的偶像级教授，是众多女生仰慕而崇拜的对象，同时也是不少男生的共同敌人。

兰娅非常烦刘流，从年轻时起就烦，一直到刘流当了学院教务处处长还是烦。烦什么呢？不可名状，一种从生理到心理上自然形成的疏远——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教研专业不同，没有客观交往的需求；道不同，不相为谋，更没有主观交往的必要。

兰娅认为，一个学者，总该做些学术研究。有课题、有论文、有教研成果。刘流呢，几乎什么也没有，除了早年一些史论随笔类评论，更多的还是个人感悟，没有理论价值。然而这一切，并不妨碍刘流在这个人文学院，似蛟龙入海，畅游得痛快极了。

刘流入人文学院不出一年，就像电脑里编排好的程序，把整个校园里的人事关系，摸得八九不离十。这点倒是与马诚诚异曲同工。一天到晚，不是混在捧他的学生中，就是旋进旋出，点头哈腰，还十二分热情地为历史系其他教师，或院部处室一些人跑腿、办事……特别爱做“及时雨”。因而他知道的消息比谁都多。

思绪如飞。兰娅回到了办公室，一看表五点刚过，禁不住给朱海涛发了条短信：我想你了。很快朱海涛回复：晚饭后去你那。顿时兰娅浑身都被强烈真实的幸福感所占据，觉得这一辈子能得到这么优秀的男人的爱，死无憾事。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两人在一起的丰满多情的日子，这是兰娅心中永远的秘密，带进天堂的秘密。

兰娅背靠座椅坐在书桌前，东想西想。海涛晚饭后一般指八点左右，还有近两个钟头时间。兰娅一点也不饿。

这当下，书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兰娅伸手拿出手机，一看是郑可夫打来的。按下接听键，静静地说：“可夫，考核组已找过我个别谈话了。”

郑可夫说：“我知道了，你要沉着气。”

兰娅仍旧静静地说：“我沉什么气呀，不都是你带着我飞吗？”

郑可夫说：“这次不同，你要自己单飞。”

兰娅说：“单飞？我可以单飞？”这句话刚出，意念中的兰娅马上反驳自己，组织让我单飞，我当然要飞。接着兰娅又说：“不说这个了，你刚到岭东学院，工作千头万绪，就别为我操心了。对了。博士申报点省教育厅学位办还没研究呢。”

郑可夫说：“知道了。”“兰娅，你又到了你人生的一个台阶，官场，象牙塔也一样，风云莫测，瞬息万变，结果难以预料，只要有一线机遇，就要把它牢牢拽住。”青云之志的郑可夫，又开始了他的为官之道的“教诲”。

兰娅只是拿着手机静静地倾听，心想，那是你的逻辑，不是我的。

俗话说三十岁是女人的分水岭。兰娅父母对她说，三十岁时，你无论如何也要弄个女婿回来，而且还必须是才貌相配的女婿。父母都是江南化学研究院的研究员，善解人意。当同事们或左邻右舍不好意思地问起兰娅的个人问题时，他们总谦虚友善地说，不急，不急。这囡囡一门心思在教研上呢。可暗地里，他们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父母的愿望落空了，至今已39岁的兰娅仍就形单影只。

刘流常常背后评论：兰娅的美是纯美，不属风花雪月的俗美，她水汪汪的眼睛流淌着是柔柔的目光，这样的女人，只适合欣赏，不适合嫁娶。人至中年的兰娅，更是平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

兰娅下意识看看时间，坐不住了，轻轻地说：“可夫，谢谢你。你事多着呢！再聊，再见吧”。便摁了手机，快速收拾一下，起身往教授公寓走。

如约，朱海涛来到了青江人文学院教授公寓506室，门如往常约好虚掩着一条缝，他径直推门而入。朱海涛一进屋，兰娅便关了门，偎在朱海涛的怀里。两手紧紧环抱着，撒娇道：“多长时间了，你也不来陪陪我。”接着一个劲地在他腮上唇上热吻着，吻够了又说：“你的心里有我吗”？朱海涛充满磁性的声音轻轻道：“除了你，我的心里还会有谁？”兰娅道：“你说得可比你做得好。你环保厅里年轻姑娘如云”。“如云？我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啊！”兰娅心头一热，更懂得这三年来他俩之间那份情缘是多么难舍难分。兰娅更加紧紧地偎在朱海涛的怀里，又如蛇一样摆动着将他死死缠紧。

幸福的时光特别不解人意，比日常流淌得不知快速多少倍。朱海涛此时此刻只想与自己心爱的女人醉入桃花源，永远不再返回现实。

“丫头，你瘦了一些。不听话，没好好吃饭？”朱海涛家常般的自然语调问着兰娅。其实，兰娅就是因着朱海涛这种家常式的呵护体贴醉入情网，直至爱得断肠。“丫头”是他对兰娅的昵称。

兰娅娇娇地，又如学生听课认真回答老师提问：“没有，听话着呢！”言罢，朱海涛又把兰娅紧紧地搂在怀里。

兰娅又说：“考核组进驻学院了。民主推荐、民意测评已完成，正进行个别谈话。我谈好了。”

朱海涛像换了个人似的，严肃又霸道地说：“丫头，对官位要有认知度。在位，尽职；不在位，洒脱。官位对你这种充满理想色彩的人有时可能是一种伤害，就会成为别人的风景。到了我这个年龄，反思看看，我们孜孜以求的一些东西，到头来很多都是过眼云烟。”

兰娅静静地不再说一句话，只是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朱海涛的脸上。

朱海涛看了看手表，轻轻对兰娅耳语：“丫头，乖乖地，我回去了。抓紧时间把论文写好才是本。注意保重身体。”

兰娅知道朱海涛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在家或回家。她还是如听课的学生对老师一般，使劲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兰娅的意念里闪着一句话：亲爱的，我爱你……他俩第一次相识的情景像电影一样清晰地放映出来。

四

朱海涛和兰娅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

一个是省环保厅厅长，正厅级的当权者；一个是人文学院文艺理论专业的教授。一个是能呼风唤雨，实权在握，全省响当当的从事“物质基础”的强势派；一个是追求理想主义，喜爱清丽风格，从事“上层建筑“的脱俗派。两个人生命的轨迹从未交汇过，心灵的感知也从未交集过。

然而这一次，他们是可遇不可求了。

2006年，省政协第十一届第一次大会开幕式。鬼使神差，兰娅那天踩着钟点合着铃声步入岭东会堂。原本应该和同房的省科技学院环境保护系李雨教授一起随着与会委员共同进入会场。但是，那天凌晨，兰娅突然灵感大发，想写点什么，发现手提电脑数据线竟然没带，因而，早早打车返回人文学院公寓去拿，又匆匆打车赶回会场。满满一会场的人，兰娅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过来，站在后排窘得抬不起头，依稀看见倒数第二排左边靠近过道第二个位置是空的，想都没想，低着头就冲过去坐下来。

兰娅两眼平视着主席台，两耳充满着主席台上不同发言人的声音，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兰娅习惯性地往左扭头，随意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边上、紧挨过道的人。顿然，兰娅像被电击了一样：这是个身材魁梧、脸庞俊朗、目光闪烁着智慧、温暖，透着成熟魅力的男人。兰娅的眼睛里瞬间就充盈了暖暖的内容，下意识地对他微笑了一下。这位让兰娅怦然心动的男人也客气地笑了笑。

下午，按界别分组讨论上午的工作报告。兰娅与同房李雨教授提前5分钟到达讨论会议室。教授上课已然养成了绝不迟到的品性。

讨论进行至20来分钟，玉树临风一样的他才走进会议室。兰娅的呼吸顿时不通畅了，喉咙也发紧，毫无理由毫无准备就迷失了自我。正好兰娅旁边，有个空位，他迅速走过来坐下来，并主动对兰娅温和地笑笑。两人不由自主地同时互相看了看对方胸前挂着的出席牌。

这个男人就是朱海涛。

一本书上说：茫茫人海中，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相遇相悦，相知相爱，是难得的缘分。如果不珍惜这种缘分，它也就根本不存在。

讨论中间休息时，两人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

“你的手机很忙呀。”兰娅轻轻地说。

“是吗？”朱海涛笑吟吟地反问一句。

兰娅两眼柔柔地望着他，心颤动了起来。

“教授同志，怎么不吱声了？”朱海涛仍旧笑吟吟的。

兰娅羞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你知道我？”

朱海涛朗朗地坏笑起来。磁性般的厚重声音撞击着兰娅的心止不住咚、咚、咚……

晚饭后，兰娅独自先回了宾馆房间，翻看参加政协大会的委员名单，才知晓了他的身份。好纳闷：省环保厅厅长，怎么混入教育界里来了？

同房李雨教授进来了。

李雨教授是连任三届的老政协委员了。她63岁了，瘦瘦小小的个头，平和淡然，是省内环保界知名的学者教授。

“李教授，你与朱厅长好像很熟悉？”

“是呀，是熟。缘于一份党派集体提案。正是在办理这个提案的过程中，我认识了朱厅长。朱厅长工作上很有一套，是个事业心很强，很有能力的人。特别有魄力和善决断，敢动真格敢碰硬……”

“讲提案，怎么表扬起朱厅长了？”兰娅似学生问老师。

“哈，哈……”李雨笑起来了。

第二天全天的议程都是讨论。上午没看见朱海涛，兰娅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空落……下午，朱海涛来了，居然提前到。他径直走到兰娅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兰娅似学生问老师：“朱厅长，环保厅与教育界有关联吗？”“怎么，教授审查我的委员资格？”兰娅迎着朱海涛的目光：“怎么会呢？”惊然发现他的眼神里有自己的影子，心异样地“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树梨花压海棠。”朱海涛就这样毫无痕迹、悄无声息地扎根在兰娅的心里。兰娅心目中的爱情，那是没有任何附加成分——纯净。它是心与心自然默契的撞击，是灵与灵彼此融合的感应，是相爱双方心灵的核聚变。

五

市委考察组在学院前后三天完成任务便回去了，可是留给学院的犹如地震后的余震，断断续续不消停。

这不嘛，马诚诚又跑到中文系找兰娅来絮絮叨叨。现在的人际关系多复杂，组织部的人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考察考核时，谁说了什么，很难有保密性。因此，谁会讲真话？本系的，怕穿小鞋，影响课题申报、职称评定；外系的，文人清高，与己无关，又何必多事？组织部门的干部考察，也常常失灵的。所以呀，口碑好与口碑不好，有教研能力与无教研能力，又能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兰娅大小姐，研究格律诗、花间词的文艺理论时代太古董啦。这个副院长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无知少女”嘛。可是“有后台成功像是坐电梯，无后台成功就是爬楼梯”。

兰娅骨子里是“淡为蛾眉最清丽”的风范，实在无时间无精力去操劳这些。但与此同时，她在意念里也常常反驳自己，只要组织给我放单飞的机会，我会让别人成为我的风景。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省级一个课题要尽快结题，论文《论作者性格和思维与写作对象和内容的关系》尽快争取上国家核心期刊，博士申报点审核要跟踪。

朱海涛常常告诫兰娅，丫头，论文、课题要多写、多做。别想太多官不官那些虚事。但他自己又实实在在是个审批项目和审批经费大权在握的“官”。

郑可夫是自己的知遇恩人，始终带着自己飞的学者型领导……

“兰娅，想什么呢？”马诚诚大喊一声。兰娅才惊觉，居然走神了：“对不起，在听呢。”

马诚诚丝毫不在意，热情丝毫也不减，接着又滔滔不绝：“刘流，通过他的老婆，正在拼命上蹿下跳活动哪！刘流是党员，又是男性，根本不符合班子结构的，我是坚决推荐你……”

刘流的老婆是青江市卫生局强悍局长。面似满月，丰腰腴背，身如胖鸭，以当下审美观看，无疑是丑妻了。刘流却语重心长：“丑妻薄地家中宝。”

历史系男男女女的老师们却都十分理解刘流的选择，毕竟他老婆是当年青江市最年轻的后备女干部。为刘流间接打下了半壁江山，大树底下好乘凉。不然，他刘流凭什么、何能何德掌管学院教务处“肥缺”大权呢。

许多年之后，兰娅似乎才明白，学院里好像存在着一个占满现今电视屏幕的谍战剧——地下谍报网。院党委书记、副书记与院长、副院长等等学院最高“首长”的一言一行，学术进展，课题成果，甚至包括他们的家庭状况，个人喜好，隐私空间，以及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面和心不和，谁是谁线上的人，谁的背景又是谁……像是这个谍报网有一批人专门从事情报研究。刘流来学院没多久，就成功地混入了这个谍报网站。只是兰娅至今也想不明白，学院晋升教授，申请课题经费，申报博士、硕士点，凭的是真才实学的教研成果和无与伦比的丰厚学识，与这个谍报网有何关联？

象牙塔里也有不少人，不钻研学问，不潜心教研，为了所谓的学者型仕途，用足了心思，动足了脑筋，跑足了关系，他们活得不累吗？兰娅望着激情洋溢的马诚诚，淡淡地问一句。自己的意念中费解又困惑地闪现出这一幕：眼睁睁看着个别一些学问相当浅薄、学术毫无建树、品行口碑不好但却极善钻营投机之人，步步高升或身居要职，他们掌握着众教师们的课题申报、经费审批、职称晋升的决定大权，甚至能够左右改变众教师们的人生轨迹。那些耿直率真、刚正不阿、仗义执言的教授们，如果得罪了这些人，受委屈、受排挤、受冷落……只能是现实或别人的一道灰暗色的风景。

正在这时，系办主任乔晓红敲门进来报告：系总支吴天德书记，请您阅一下这学期的党务和老干部活动具体项目安排。兰娅立即答：不用阅了，签个名就好。倒是你把这学期的教研进度、教学计划、学术交流、职称变动、课题申报、项目经费等一揽子计划书报给吴天德书记审定后，下周再上系务会讨论通过。

乔晓红推门出去了。

“走吧，诚诚，该吃午饭了。”兰娅认真催促道。

得，兰娅修改课题报告书的时间在马诚诚的热情关心下悄悄流走了。兰娅心疼又无奈。

六

进入四月，天气开始潮热了。空气中总有一股湿乎乎、粘叽叽的味道，让人神不清气不爽。

这天的上午，全院各系主任与中层行政干部全都集中在院部开会，中心议题是“打假”。院长季维礼严肃责令要对这两年新进学院的“海归”派严查，从根子上严查。

系主任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原来省外一个城市的地方院校，实在荒唐，引进的经济学洋博士竟然是假的。这个洋“海归”本科是北南某大学经济学毕业，去澳洲晃荡了八年，造了个澳洲蒙蒂威尔商学院的经济学硕士和博士的假文凭，混进了这所地方院校。尽管学生们抱怨他的教研水平太低，同事们厌恶他的人格品性太差。

要是没有这份经查属实的举报材料，这个假“海归”混到啥时候谁也说不清。如果没有那个澳洲蒙蒂威尔商学院的洋幌子，正常人并不难发现他在教研方面的可疑和漏洞之处，但是，他就是活生生地骗成功了。

看来“洋”的确比“土”好，即便他是假的。兰娅在意念中反驳。那么，十几年后的今天，当自己带硕士生时，这样对他们教诫，做学问不好赶时髦的，应该逆向而行。别人向南，你便面北；别人朝东，你便偏西。观点正确不正确并无大碍，搞文艺理论又非从事科学研究，要有详实的实验数据。关键在于标新立异——创新。这算不算造假呢？同样迈入大学校门，为什么有的教师会得宠，有的教师却会受伤呢？兰娅的意念像小风铃，一串串在旋转，根本没心听大家的高谈阔论。

突然，历史系的高昆主任大嗓门的激昂慷慨起来。“这种事就得严查严办，绝不能姑息。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高校。我们学院教务处考核评估教师的教研水平标准、方法也是有很大问题的。”他与刘流一向不和，大家心知肚明，全不吭声了。

忽然，又转移了话题，七嘴八舌。学院副院长到底会是谁呢？那还用说，肯定是我们的才女，兰美人啦！

不知谁把话题又转换了方向。是关于黄香妹书记。近一段，学院里的热议话题由初始的副院长人选，转到黄香妹书记要高升了。一会风传她去省侨联当主席，她是侨眷；过了没几天，又传说她去省科技学院当党委书记，因为科技学院蒋书记到龄退休；今天又引出两个版本，一是去省教育党工委当专职常务副书记，一是去省人事厅当厅长，她在市人事局工作过。

黄香妹书记会挪升，这一点兰娅早有思想准备。郑可夫给她透露过，况且黄香妹副厅职位已干了十二年，给予提拔实属正常，黄香妹在青江市，特别在青江市教工委，给人的普遍印象是正派、实干、有工作激情。

在大家纷纷猜测、纷纷热议的时候，兰娅静静倾听，始终保持沉默。

兰娅眼中的黄香妹，不是装腔作势的“官”，是大姐般鲜活生动的朋友。兰娅感觉，黄香妹不像其他的“官”，把官的身份看得多么了不起。她平和随和，恳切热情，是个追求精神境界的丰富与高尚的优秀女性！虽然年近50岁，却是典型的资深“知性淑女”。她的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并没留下岁月的痕迹，仍旧熠熠生辉，只是躲藏在了金丝眼镜的背后。一米六三左右的个头，丰满有型的身材，让她浑身透着娴慧的淡定，定格为青江市领导班子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打假”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说来也怪，有时意念中想着谁，谁还就来了。兰娅还没回到教授公寓，便接到了黄香妹书记的秘书华文电话，约兰娅下午是否有时间，黄书记请她到市教委办公室坐坐。原本想把省级课题报告最后修改完善后，交付院学术委员会审定。既如此，好久也未见黄香妹书记，真想看看她，就应了华文。

转眼兰娅来青江人文学院18个年头了。她记得到市人事局报到那天，是时任调配处科长的黄香妹接待办理的。黄香妹一下子就喜欢上清丽的兰娅；兰娅也是在相识的瞬间，就生出对黄香妹的信赖。黄香妹是郑可夫的姨表姐。黄香妹与郑可夫姐弟俩都是兰娅的知遇恩人。他们甘为人梯，为兰娅做嫁衣。不图任何回报，执著认为兰娅这样好人品的才女应该给她发挥的平台。当时，郑可夫已有心仪的女友，不然，黄香妹做“红娘”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七

五月下旬，黄香妹书记正式调任省妇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的文件也发到了人文学院。还是副厅级级别。青江市，特别是教育系统上上下下一片哗然。黄香妹也成了人文学院热议的人物。兰娅的心开始疼了，很疼，陷入一种悲悯的忧患和深切的人文情怀之中。

忙得不可开交的郑可夫破天荒来到了学院看兰娅。在办公室，兰娅与郑可夫，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郑可夫郁郁地开口了：“真是世事难料啊！当然，目前从各方面看，对你的副院长人选影响并不大，两级党委已经通过，市委五人小组也已认可了。只是，我如今在岭东学院，直接带着你飞是不可能了。”

兰娅动情地说：“我的今天，不都是你坚守理想带着我飞的结果吗？”

郑可夫紧接说：“所以，兰娅你不能总是紧紧地把自己的心灵包裹起来，总是封闭自己，埋头理论研究，你要敢于直面现实……”郑可夫的教诲永远如出一辙。

兰娅少有地马上回应：“这是你的野心，我相信组织。问题是单飞会钟情于我吗？”

郑可夫马上又接住兰娅的话：“不是野心，是青云之志。所以，你不能老是教研，还得要有点别的动作，在市委还没最后确定你为学院副院长人选时。”

郑可夫的最后这句话着实让一向习惯于静静倾听的兰娅的心陡然跳了起来，呼、呼、呼停不下来。“我要有别的动作？”沉吟了半晌，只是将目光迎着郑可夫，并没有说出这话来。

郑可夫哀哀地想，放单飞的兰娅，她今后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呀。

郑可夫走后没几天，兰娅记忆中，十几年来几乎没进过她的办公室的刘流，竟然主动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这让兰娅惊诧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肉乎乎粘叽叽的刘流，神神秘秘地贴着兰娅发布信息。兰娅欠了欠身子，礼貌地手指沙发，示意他坐，并未开口。刘流也不介意，热情地滔滔不绝起来。“兰美女教授，新继任的市委常委、市教工委书记吴含，也曾是省里某位领导的秘书，属于现行官场中的身边人——秘书帮。是由省政府办公厅文教处处长位置上提任起来的。据了解，此人与……“兰娅的意念中已经走神了，又想起了几天前郑可夫说的那些话。“兰美女，你可不能轻敌，要谋划好对敌战术呀。”刘流极为夸张的表情和语气，让兰娅更是突兀、困惑……此时此地兰娅才醒悟：噢，他是学院地下谍报网的骨干分子。

“兰美女，今晚学院在国际交流中心的青江园餐厅为黄香妹书记荣调举行欢送宴，中层以上全部参加。你该接到通知了吧，”刘流仍就一副“及时雨”形态。

兰娅淡然又轻声地回应：“刘处长，你很忙的，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表情和语调又分明是在从从容容、平平和和地下“逐客令”。

兰娅随即向院办请假，托词身体不适，欢送宴会就不参加了。以她眼下这样苦痛的心情，实在不宜在这种热闹的场面里，面对恩师一样的大姐黄香妹。

更何况，苦痛、苦痛的心，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缘于朱海涛。从清明节后至今他们一直没有见面，兰娅毫无思想准备。她和朱海涛相识相知相爱以来的第一次，矛盾竟然是这样的剧烈！

省政协十一届一次大会结束后，一根任何人也看不见的情缘丝线把两人的心缝在了一起。兰娅觉得她和朱海涛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就像一纸契约间的距离，把他俩人隔开了，但把他俩心拉近了，近得只剩下了这一纸契约间的距离。可是兰娅的意念深处又分明写着爱朱海涛。因而兰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怕这一纸契约间的距离归为零。

兰娅开始止不住生出了一种想与朱海涛独处的意念。他们俩人的电话、信息也日益频繁了起来，但一直很有序。每每交流结束，朱海涛那充满磁性魅力的声音久久“余音绕梁”在兰娅的耳边和心里。俩人都有言犹未尽的遗憾。兰娅直觉朱海涛想对自己说一句什么话，自己也热盼他说出来，但回回都被朱海涛恰到好处地控制住，没有超前再行一步。兰娅无奈，擅长倾听的本性，让自己也就停了下来等待……

等待的日子，竟然让生性娴静的兰娅有些魂不守舍了，常常情不自禁就钻进到意念中。自己在朱海涛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八

2007年5月上旬的一天，省政协组织有关委员，以暗访方式调研全省工业园区环境问题防治进展情况，来到本省海江市海江工业园区。朱海涛亦厅长、亦委员与省环保厅分管副厅长，以及相关处室人员全程陪同。兰娅与李雨也参加了这次调研。兰娅怎么可能不来呢？

这天下午，省政协委员一行人来到海江工业园区。这个园区的环保“三同时”验收早于2001年通过，时至今日，该园区运营六年后，污水处理厂还未投入正常运营，工业污水废水直接排入邻近海滩，百姓叫苦连天。

这之前，海江市环保局一直依法督促海江工业园区管委会，尽快协调理顺好因BOT运作建成的污水厂的管理体制、运转机制与管委会之间不顺、不畅的问题，让污水处理厂投入正常运营。但是，管委会的个别官员不爱去干这吃力不讨好，又无利可图，又易引人误会的营生，纷纷“打太极”、“磨洋工”、“练球操”，这一拖就是六年。有领导或执法部门实地检查，就伪装成正常运营状态，点头哈腰，你好我好；无实地检查，堂而皇之直排邻近海滩。上级叫报园区环境问题防治情况，依汇报材料描述的海江工业园区，评它为全国环保模范单位都还嫌绰绰有余。

在海江工业园区的现场，朱海涛生气动大怒了。这是兰娅第一次看见他发怒。当时，兰娅的心里，那种滋味和感受无法言表。

“这样将工业废水污水直排，造成环境污染，是在坑害子孙后代，是在犯罪。要知道，有些污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消除不了，有些有毒成分是无法降解的。”朱海涛直指管委会35岁左右的主任周铭。

“朱厅长在官场打拼几十年，看到了不少权术与虚假。但是，听之任之，让他这样放弃原则，放弃良知，这不是他的性格所能隐忍和容许的。”李雨教授悄悄拉着内心惊慌、两眼迷茫的兰娅的手，低声对她耳语着。

朱海涛责令环保厅环境监测人员主动配合园区管委会，扑下身子接地气，采取“盯人盯事”战术，在一个月内彻底实现污水处理厂正常运营。尽快全面修复海滩生态系统，发挥环境自净能力。

这之后不久，海江市委作出效能告诫海江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周铭不作为，取消当年年度考核奖，两年内不予提拔。

“环保风暴”再次被朱海涛在全省刮起。也因而由此，提升并实现了全省工业园区，工业发展与环境保护互动增进，工业指标增长与环境自净能力博弈双赢的良性循环并轨机制。

距离2010年10月，全国中华环保联合会环境法律监察中心《关于我国部分工业园区环境问题的调查报告》的发布，岭东省整整提早了六年就全面展开工业园区环境问题的防治。

事情起源于六年前的2005年春节长假刚过，雷厉风行的朱海涛就把电话打到了李雨教授家里。没有寒暄，直奔主题。他那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敬业心，执著事业的忠诚与坚持，充溢人文的忧患与悲悯。这一点让日后的兰娅始终感怀不已，也因此爱朱海涛爱得甘心情愿、无怨无悔。

省政协二次年会上，李雨教授依据调查报告，撰写了《关于我省工业园区环境问题防治的建议》的提案，提交大会。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一幕。

晚上，在宾馆里休息，李雨教授与兰娅聊天，兰娅很愿意做李雨教授的倾听者。

“海江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周铭效能告诫后，放下思想包袱，大刀阔斧推进园区环境问题全面整治。在这项工作进程中，他与朱厅长开始有了广泛接触和深入了解。朱厅长渐渐发现，其实周铭是一个有为、能为、敢为的挺不错的年轻人。因此，朱厅长利用工作机会专门找到海江市委，积极推荐周铭……我为了取证调查报告需要的数据，找过周铭。他曾经很感慨地对我说，‘李教授，我常常处于矛盾之中。为了头上的乌纱帽，毕竟我还年轻，我也虚假，我也权术，我也违心。但是，我的良知并没泯灭。我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为这个年轻人感动不已。”兰娅静静地倾听，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李雨教授的手。

“你知道吗？”兰娅将茫然又似求知的脸对着李雨教授。“周铭与朱厅长现在可是一对忘年交，他俩因工作而矛盾，因矛盾而了解，因了解而知己。”兰娅被李雨教授洗尽铅华的语言深深打动。

2009年的届中增补，周铭高票当选海江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当然，这是另一篇小说的内容了。

下一天议程全天讨论。上午朱海涛没来，兰娅怆然的心，冷冰冰、白皑皑，就像雪域高原横在心底。下午朱海涛来了，还是主动挨着兰娅坐，依旧左边。兰娅的目光顿时变得秋水清清，眼神里有了三分温和，三分柔情，三分婉转……静静地坐在朱海涛身边，沉浸在自己内心梦幻的幸福之中。朱海涛的嗓子里仿佛有一块金属片，发出的声音磁性而厚重。教育界别小组讨论会上，大家都愿意听他和李雨教授的发言。他对问题的看法总是与别人有所不同，总能谈出自己的独特认识与深邃道理。

讨论休息时，朱海涛忽然用只有他和兰娅才听得到的声音动情地说了一句：“丫头，你今天别有韵致，别有质感。”停下来不再说了。“丫头！”这是朱海涛第一次这样称呼兰娅。舒服、浪漫、温暖……兰娅一下子情迷意乱了。

兰娅盈盈欲语，盈盈秋波，最终，还是善解人意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朱海涛。羞涩甜美占满了兰娅整张脸。意念中祈祷朱海涛能够说出那句在兰娅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话。两人仿佛这句话是几万伏的电压，谁都不敢去碰，但又热切地想去触摸这股电流，一起朝前走。

几天的年会结束了。两人独处的心愿，未知又未了，由心生出的那句话还在心底里。

九

清明节的当天，兰娅没有接到朱海涛的生日祝福，他和家人去扫墓了，兰娅善解。清明节后的第三天，朱海涛出差山东威海开全国环境保护协会年会去了。一向温润宁静的兰娅，忽然有了一种无助的心痛，一种凄凉，不免黯然神伤。

朱海涛走后第二天，兰娅利用午饭时间拨了朱海涛的手机。这在兰娅绝无仅有，她似乎已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和控制力。朱海涛出差，两人事先早有约定，只在晚上休息时，互发信息，不打电话。有时兰娅先发，有时朱海涛先发。

接通了，兰娅刚“喂”了声，一个似嗔非嗔的女人声音就飘了过来：“这是朱厅长的手机，你有何事请讲。”兰娅顿时怔了怔，聪慧躲藏了，缓不过神来，应道：“烦请朱厅长接手机……”，话音还没落地，含着不耐烦的礼貌回应：“朱厅长现在不便，以后再说。”啪，关闭了手机。在与这位女子的对话过程中，从手机里传来餐厅杯盘狼藉嘈杂喧哗声……

兰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午休时，兰娅又拨了朱海涛的电话，关机。

晚上休息时，兰娅发了一条信息：“在忙？”但一整晚都没有朱海涛的一条信息和一个电话。那一刻，兰娅突然灰了心。书桌上的那束百合花，依旧淡雅脱俗……

第二天午饭时，兰娅再拨朱海涛手机，通了，仍旧那位女子接的。这次她倒是把接通了的手机给了朱海涛。朱海涛应了句：在忙，再说。便无下文了。时间好容易熬到午休。匪夷所思，兰娅的心有种“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念，这是一个让兰娅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自己。她接着又打电话，通了，但随即被挂断。片刻，信息来了：“你太过分了，回去再说。”兰娅再打，手机又关机了。搞文艺理论的兰娅，习惯了意在言外的表述，然而这一次，她非要意在言内的表达，让朱海涛诠释，她怎么就过份了呢？

兰娅趴在床上，蒙着头，在被子里憋屈地失声痛哭起来——这还是兰娅吗？这还是朱海涛吗？

没有朱海涛祝福的生日不足惋惜，可是这个样子让生性清高傲岸的兰娅无法承受。

五天后，朱海涛回到了青江市。是他主动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了兰娅，兰娅一惊喜。接通后兰娅轻轻地问：“回来了？”“嗯。兰娅，你怎么这样任性，简直太过分了。”朱海涛还是一副气冲冲未消的语气。顿时，他那磁性的声音一反常态，把兰娅的心撞击得鲜血淋淋。清柔的兰娅，感到这一刻，她的世界坍塌了。她从小就是个不会吵架的女孩，竟然失控地喊道：“你是带着燕畅一起去的吧？你答应过我的呀！”“你简直不可理喻！”朱海涛的怒气也喷薄而出。啪，摔了电话。兰娅的眼前，闪现出三年前在海江工业园区朱海涛动大怒训斥周铭的那一幕。兰娅的脸上一片死灰和哀怨。

燕畅是环保厅办公室副主任科员。三十岁还尚在闺中。才气颇有几分，脾气倔，还有点怪僻。倚着厅长的宠幸，居然常常居高临下，出言不逊，让心性温存又傲岸的兰娅很是反感，也难接受。燕畅长得正好是莺歌燕舞的反义词，肤色暗黑，线条过硬，身材板平，但行事风格却是五代花间词，唱京剧又是个刀马旦。为数不多的省政协视察或调研环保方面的问题，环保厅的工作人员里总有她的影子。直觉，女人的直觉。兰娅没有任何依据，完全凭着擅长诠释作品内涵的专业素养和女人的直觉，第一次见面，对燕畅就从心底里排斥，没有理由。而且，特别反感她的花间词作派用在朱海涛身上。但兰娅从来不说，习惯了隐忍。只是后来兰娅无意发现，朱海涛出差，回回都带她。有一次两人聊天，兰娅心不设防地轻轻地问朱海涛：“你出差，不管什么事，都需要燕畅？”睿智的朱海涛明白了兰娅的意在言外的表达。只对兰娅说了一句：“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带了。”磊落的男人，一般都知道自己的言语在爱慕他的女人心目中的分量。男人是没有战胜爱他的女人的能力和勇气的。

兰娅隐忍啊，隐忍，怨气似乎都在心里面结成了一个一个的癌细胞。四月十四日之后，直到五月二十七日，兰娅与朱海涛失去了一切联系。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谋面……仿佛他们俩从来就不认识，从头到尾都是两条轨道上各走各的陌路人。

这是兰娅与朱海涛相爱以来，唯一一次在爱里这样较真。

兰娅虽然知性明理，虽然娴淑隐忍，虽然善解人意，可再知性明理，再娴淑隐忍，再善解人意，可还是女人，女人的心性怎么会变呢？！兰娅的心也会委屈，也会受伤，甚至流血。

兰娅觉得自己心疼得不行，闷得也快不行了。在意念里不住地问自己，朱海涛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也许，自己的爱情之梦苏醒了，该是给愧疚和负罪划句号的时候了。于是，兰娅想借机让朱海涛从自己的心里消失，把心门锁住。她努力尝试去恨朱海涛，越恨，朱海涛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就越清晰，最终，恨走到了它的反方向。

无奈，兰娅又背起负罪感，默默地续着自己的梦。兰娅告诫并遵循：爱，不能伤筋动骨，不能支离破碎。隐忍，独自隐忍……

两个来月，仿佛一个世纪。

黄香妹书记已到省妇联就任了。

兰娅虽然与黄香妹通过电话，但始终还未谋面。一来黄香妹刚到省妇联，需要熟悉方方面面，不好打扰；二来兰娅情绪低沉、痛楚，总是一副心忧忡忡的样子，不想让黄香妹替自己担忧牵念。

一天的下午，兰娅突然抑制不住地渴念想见黄香妹大姐。于是，她用手机先给黄香妹发了短信，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黄香妹即刻就回复了：“欢迎，请来。”。

兰娅从人文学院出发，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省妇联大院。

一走进黄香妹的办公室，首先映入兰娅眼帘的是黄香妹那大而黑、充满热情和活力的眼睛，尽管躲在了金丝眼镜的后面，还是让人一看就舍不得离开这双眼睛。黄香妹书记，噢，应该称呼黄香妹主席了。穿着浅黑竖条的套装，简洁得体，领口衬出粉红色底小圆点衬衣领，色彩明丽雅致。

“兰娅，好久没见到你了，”黄香妹面带微笑拉过了兰娅的手道，“现在想起大姐了？不会是来妇联听课吧？”虽然言语带着训练有素的玩笑，但无不渗透着对兰娅的关爱和牵挂。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兰娅安安静静地环视了一下黄香妹的新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花架上曾经摆放在青江市教工委办公室的那盆自己送的仿真百合花，清香、淡雅……

兰娅如此之近地望着黄香妹淡定、温暖的面庞，深深地感到，她还是那个“血，总是热着的”好大姐。兰娅惶惑的心一下子宁静下来。

黄香妹给兰娅介绍自己分管权益部、儿童部、城乡妇女发展部、妇儿活动中心等，浑身上下洋溢着对事业的执著和热爱。

继而，黄香妹轻轻地对兰娅说：“副院长人选虽然还是未知数，虽然大姐离开青江市到省妇联，还是会一直关注，一直给力你。你有什么难处，随时找我，大姐一直在你身旁。”兰娅的泪水很不争气地溢出来。“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学会保护自己。”

兰娅见总有人进来，一会汇报“六一”儿童节庆祝活动情况，一会请示“巾帼展风姿”大讲堂开课事宜，兰娅起身赶紧告辞了。

黄香妹是兰娅心中坚守信念的一道别致风景！

兰娅站在路旁等出租车，看着人来人往、踏实热闹的城市，兰娅的心有种小树扎了根的感觉。心怀“风吹不散，雨冲不淡”对黄香妹的感恩之情回到了人文学院。

晚饭后，兰娅一头扎在这篇《论元代江南词坛》想在CSSCI杂志上发表的论文的修改稿上，先前的《略论作者性格和思维与写作对象和内容的关系》已在《江南社会科学》期刊上发表了。文艺理论博士点申报，省教育厅学位办还未最后审核上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即便上报了，设在教育部学位管理与研究生教育司的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还要组织同行专家进行评审，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再复审，一个程序都不能少。加油，要加油！要加油呀！兰娅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沉陷纠结在学院副院长人选这种完全是组织掌握的事情上呢？

月夜中的校园静止了下来，没有静止的是兰娅的思维和笔头……忽然，手机信息铃声响了。兰娅一惊，马上又有一种预感，赶紧伸手去取放在床上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的是朱海涛的信息：明晚饭后去你那。兰娅一下子像得了软骨病似的，瘫在床上，再也拾掇不起自己了。两个月，时光的沉淀，一点一滴的过往，兰娅的心越来越重，就像怀旧剧场的电影，虽然片段、对话、场景……清晰闪现，但感伤是看不见的。兰娅不免感叹：优雅浪漫是多么尊重、奢侈的东西，除了上帝，没有人能消受的了。

兰娅在期待与焦灼中度过了一天。

傍晚朱海涛如约而至。推门进来，步伐沉重了些。兰娅关上门，返过身子，定定地直视朱海涛，他整整消瘦了一圈，沧桑了。兰娅委屈的心顷刻分崩离析，软化了……

时间仿佛流了一个世纪。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公寓里的一切都停止瘫痪了，只剩下两人的心还在跳动。

朱海涛开口了：“丫头，对不起。诚然，工作忙是实实在在的，但更是一种借口。借此反思你我之间爱情的纯度到底有多高？尝试一下，拔出利剑斩断情丝，我们的心会不会‘沉醉不知归路’而彼此伤害？所以，我有意让自己冷却，对你不打电话、不发信息、不给音讯。”朱海涛非常诚恳地对兰娅说：“这个月来，其实我自己的心就像青江市违章建筑被拆空了似的，惆怅得无着无落。和你独处一起，我始终是沐浴春风的感觉。”

“丫头，我对燕畅，仅仅限于工作上的好感，与爱情丝毫无关。你有些误解了。”

兰娅温存地把脸紧紧地贴在朱海涛的脸上，轻轻地抽泣，不言一句。朱海涛体贴地抹去兰娅脸上的泪水。温馨的感觉像雾一样迅速弥漫在两人心里，弥漫在整个公寓。桌上的那束百合花多么善解人意，这个时刻它飘出了一股又一股的清香。

十

“六一”儿童节刚过，就又要过“七一”党的生日了。人文学院决定由院工会牵头总协调，各系分会分头抓落实，举办一场迎七一“颂歌献给党”合唱比赛。从五月中旬就开始部署。每天下午4点以后，各个系就开始了合唱排练，都想争优秀，拿名次。

中文系主任兰娅，骨子里并不喜欢唱歌，但系主任参不参加合唱比赛，那就是一种政治态度了。兰娅便利用有限空闲，参加由系学生和部分青年教师组成的合唱队，同时，也是鼓劲！给力！中文系合唱比赛是由系总支吴天德书记亲自抓，系工会具体抓的。

少女时代的兰娅，是学校舞蹈队的骨干。她的印尼舞跳得优美多情，风姿迷人。唉，晃了一晃，兰娅已经不惑之年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而人文学院一些中层领导的心似乎比天气还要炎热。学院副院长人选，从开学之初的民意测评、民主推荐、个别谈话一系列考核程序走下来，院党委建议人选意见，经市教工委和市委组织部全面考核后，正式确定学院副院长人选，方案报至青江市委，一直到本学期即将结束还没定论。据地下谍报网信息，未定原因是：学院副院长人选要同青江市四套班子的换届统筹考虑。又因为市委常委、市教工委书记黄香妹调任省妇联，有关副院长人选一下子多了几个版本，再经学院地下谍报网研究分析，各种传言像流行性感冒病毒在学院坊间飞来飞去。刘流异常活跃，马诚诚如燕轻飞，江民建惴惴不安，韩升柳暗花明……初始版本的兰娅，虽然还是创作版权的拥有者，但是，谁能上这个副院长位置，这时倒有点莫测深奥，玄机多多了。

青江人文学院，各路精英，人才荟萃。同样不乏一些学者踌躇满志仕途，好不容易等到副院长人选位置空出来了，于是同社会上的政客如出一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个时候的兰娅，心境平和淡然，又执着信念。黄香妹大姐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坚守忠诚、奉献情怀的人格魅力至始至终感动感化着兰娅；“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旷达睿智的朱海涛，把谋事业的成功视作自己生命的快乐，人前不恭维、人后不恶诽的高尚品格耳濡目染着兰娅；一直坚定地拽着兰娅一块飞的知遇之恩的郑可夫，他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青云之志潜移默化着兰娅。他们在兰娅的思绪中不停地放飞，在兰娅的意念中不断地回闪。

合唱比赛的前一周，学院召开了统战工作会议。院党委书记作重要讲话，党委办公室兼统战部长马诚诚传达全市统战部长会议精神。党委苏书记强调青江人文学院要以发挥党外高级知识分子群体作用为重心，建立高校党外知识分子代表人士思想动态长效分析机制，把党外高级知识分子代表人士队伍的培养纳入到全院干部工作的整体规划之中……

会议结束。风向标又一下统统转向兰娅。叽叽喳喳，学院副院长人选一定是兰教授、兰美人！那是，“无知少女”嘛，开学初考核人选时就是要求非中共、女性嘛……兰娅面含微笑，一句不应。厚厚的柔弱的表壳包裹起来的心灵清明清净。对放单飞她充满信心，意念里坚定组织青睐自己，自己一定会干好；组织另有安排，自己的理想主义色彩依旧。

准备往回走的兰娅，突然被马诚诚叫住并拉到她的办公室。“你知道吗，刘流这个人‘当面奉承，背后挖苦；上面拍人，下面挤人’。”兰娅知道马诚诚从妙龄姑娘步入不惑之年，她的这种夸张修辞风格丝毫未改，有时甚至夸张到“飞流直下三千尺”。兰娅的意念马上反驳自己，这有什么关系呢？好姐妹之间的闲聊又不是文艺批评，需要细加考据，没必要计较。郑可夫就常说，声色不动乃是兵家最高境界。

“人间四月天”的马诚诚告诉兰娅，青江市委柯书记的夫人子宫肌瘤住在市立医院，准备微创手术。区区一桩小事，绝大多数妇女哪个没有子宫肌瘤？可刘流的老婆倚仗是卫生局长，鞍前马后，上窜下跳，小心服侍，又是请专家会诊，又是制定手术方案，几乎天天呆在医院。第一夫人好像是她自己的亲妈。最搞笑的是，刘流老婆指使刘流这个大男人，去农贸市场买土鸡炖好鸡汤，像个保姆亲自送到第一夫人的病房……兰娅的意念中闪出肉乎乎的一张大脸，混入寻常百姓家的农贸市场，讨价还价买下土鸡模样的刘流。其实，骨子里的刘流不正是这样的嘛。马诚诚突然提高了嗓门：“刘流讨好巴结第一夫人是有目的的！”

兰娅一句也不接茬，静静地倾听马诚诚的演绎。虽然意兴索然。

转眼到了七月，“七一”当天学院举行了合唱比赛，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兰娅化了妆也登台动情歌唱了起来，中文系拿了个二等奖。

闷热的夏天，意味着爽人的暑假将光临了。树木黯然失色，耷拉着叶子，叶面上的热气一股一股蒸腾袭来。

省级课题如期完成，并经教育厅专家组评审顺利结题。课题报告细加考据，严谨缜密。三天前，刚刚被岭东省人民政府评为省级科技进步奖——社科类一等奖。兰娅是“陶瓷青花”，兼具了外相美与内涵美，常常能争取到省级或教育部课题是兰娅科研能力强的最好诠释，这与“关系学课题”或“人情学课题”毫无关联。

躲在书斋里十年磨一剑，钻进象牙塔悬梁求苦读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教授专家、学者顾问，个个擅长轻功飞身跳跃，励志日行千里卖弄学问。每每这时，兰娅确实会困惑、孤独。坚守很累，心很累。

青江人文学院放暑假了。

接着，省政协组织教育界别委员开展全省学前教育情况的督查活动。其中，两天分别在支江市、尔江市督查，第三天上午在省城青江市督查，下午在省政协听取省教育厅学前教育情况汇报。

兰娅与朱海涛电话联系，朱海涛只有第三天的上午才有空参加督查活动。兰娅知道朱海涛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是他视事业为生命的快乐，她柔柔地应道：没关系，我等你。

督查活动出发前，兰娅给郑可夫打个电话，告诉他政协活动一结束，自己就回水乡市了。郑可夫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抓住放单飞的机会，机遇总是偏爱有准备的人。兰娅意念中问自己：“准备？自己要准备什么？坚守，执著地坚守，一切交于组织、依赖组织就好，还要准备什么？”兰娅不言语了，郑可夫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彼此祝福暑假快乐，挂了电话。

兰娅纳闷，社会不断进步，可是为什么人的负荷反倒沉重了呢？

督查活动的第三天上午，朱海涛来了。根据安排，先后查看了青江市实验幼儿园、小星星民办幼儿园、青江市江北县西吾镇中心小学幼儿班……兰娅眼波朝朱海涛转了一转，清清浅浅，透着明白，悄悄问他：怎么样，距离你的环保远了点吧？朱海涛并不语，只是温和地笑笑。眼睛里蕴含的东西意味深长，兰娅醉了。

十一

往事钩沉，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2007年5月。兰娅参加完省政协组织的全省工业园区环境问题的调研，回到学院，便一头扎在了教研和中文系事务性工作上。

只是这个时候的兰娅，心中的秘密越来越让她有种缺氧般的虚脱感：常常情不自禁会把心思集中在朱海涛身上，又不能无所顾忌随便打扰朱海涛，虽然方便之时，彼此都会打打电话聊天，发发信息问候。兰娅曾写过《析晏殊〈蝶恋花〉移情于景》一文，评论这篇抒写闺思名篇，借景把相思之苦淋漓尽致表现出来，深婉中见含蓄，广远中有蕴涵。现在兰娅自己也有了相思之苦的切肤感受——但却是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意在言内的表达的感受。

六月中旬，临近暑假，各种事务繁杂琐碎。

一天下午，兰娅辅导硕士生课程，结束后，便叫住从农村来的硕士生王敏一同回自己的公寓，名义上是给她补课吃小灶，其实是心疼她靠勤工俭学、靠银行贷款来完成学业。王敏自尊心一向很强，兰娅中午特意用瓦缸煲了水鸭汤，炖了冰糖木瓜雪蛤，想给王敏补补。在这期硕士生中，王敏与导师兰娅也最贴心。师生两人边走边聊，步出中文系教学楼大门，迈下台阶时，兰娅的高跟鞋不小心崴了一下，重心不稳，脚顺势一滑，跌倒在几节台阶下，如劲风猛烈一刮，兰娅、王敏都没反应过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兰娅痛苦满容，忍不住咧嘴。在王敏的帮助下，勉强地站了起来，却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心傲清高的兰娅，心底里害怕麻烦别人，她只让王敏通知了系办主任乔晓红，拦了辆出租车，到了离学校最近的市立第三医院。大夫看完片子后对她们说，迎面骨骨折了，接着嘱咐兰娅，千万不能再摔跤了，需要住院治疗，兰娅住进了五人一间的病房，打上了石膏。大夫说她的伤怎么也要两个月以后才能真正好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一切安顿好，晚7点的新闻联播结束了。兰娅交代乔晓红只许明天上班后才能向系里报告她骨折的事，并让乔晓红先回家，留下王敏陪伴自己。

人的感觉不会随便来，一旦来了就赶不走了。朱海涛的电话这时打进了兰娅的手机，兰娅没有告诉他实情，托词自己有些累了，想放松放松，现正在逛商场。大概20分钟后，朱海涛的电话再次打进兰娅的手机。这一次朱海涛语气严肃，开门见山：“丫头，你在撒谎。我心里有种预感，你必须告诉我实情。”清傲的兰娅心一下子软了，也暖了。向朱海涛如实俱告了骨折的事。又一个20分钟，朱海涛来到了兰娅的病房。他疼爱地看着打了石膏的兰娅，环视着简陋嘈杂的病房，一句话也没讲，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兰娅的手，借此把自己的关爱传输过去。片刻，他对兰娅说，他有事要去打个电话。

这个电话一打就打了两个小时。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的人度日如年，有的人却飞逝如电。在这两个小时的等待中，兰娅虽然充满疑问，虽然焦灼万分，说来也怪，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怨恨朱海涛的念头。终于，朱海涛回来了。但是，他是与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一同回到的病房。怕影响病房其他人的休息，他轻声轻言交代王敏收拾东西，又轻手轻脚在医生、护士的帮助下，背起了打着石膏的兰娅，并不忘道谢给医生护士。

这个过程中，兰娅没有言语一声，就像个小女孩，用求助和依恋的目光不断地追逐着朱海涛。当朱海涛背起她，她紧紧地贴在朱海涛宽实温暖的后背时，泪水哗啦、哗啦、哗啦一下子倒进了朱海涛的后脖颈里。兰娅仍旧不言，紧紧地伏在朱海涛的背上，感知他的温暖，感受他的真爱。

世间的缘分没有模式，没有原则，没有道理可循可讲，只有心的感应和心的相通……原来，朱海涛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办妥了出院与入院的一切手续，将兰娅安排住进了省立医院骨科单间病房。朱海涛离开后，兰娅整夜未眠。她的心已经躲进了朱海涛的心，她的体已经融进了朱海涛的体。

兰娅知道朱海涛肩负着全省环保工作的那份担子和责任，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分心影响工作。兰娅坚决阻止朱海涛跑医院来看自己，让他方便时打打电话、发发信息问候自己就好。

第二天的上午之后，学院、系里的领导、同事、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来探访兰娅了。

兰娅虽然是迎面骨骨折，但毕竟也是骨折呀。兰娅在省立医院住了半个月，还拄着拐就想回学院了。她实在不愿意那么多人，因为自己辛苦地跑来跑去。这天，兰娅给朱海涛打了电话，悄声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朱海涛理解兰娅的心情，应道：“出院可以，但依然需要有人照顾你。”兰娅告诉朱海涛，系里和学生们都会照顾自己。

兰娅出院回到了学院公寓，已近暑假了。兰娅实在不忍让远在水乡市的父母为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囡囡操劳，隐瞒了骨折实情，谎称暑假要去北京教育部办的培训班学习。

夏季的风，飘荡着逼人的暑气和黏人的湿气。

这天，天异常的炎热，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王敏帮导师买好菜送过来，衣服已似浸水了，直呼还是空调房舒服。中午一点左右，兰娅卧在床上休息，手机信息铃突然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朱海涛的：“现在允许去看你吗？”兰娅的心颤了，自从骨折以来，兰娅对朱海涛萌生出一种难舍难分又无比依恋依赖的情感。两人彼此都没有主动触摸那股电流，但电流却自己串联起来接通了。

半小时后，朱海涛敲门了。兰娅拄着单拐开了门，一眼就看到笑吟吟的朱海涛手上拿了一束淡雅冰清的百合花。兰娅非常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最喜爱百合花呢？朱海涛用另一只手扶着兰娅折回床边让她靠坐在床上不许动，兰娅从朱海涛手中捧过百合花闻了闻，这才发觉是仿真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么，刚才自己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清香？是心香了，兰娅想。只见朱海涛从他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纯洁、造型精致，又充满流线感的花瓶，摆放在了兰娅的书桌上，走过来把兰娅手中的百合花拿过去插进了花瓶。顿时，整个公寓里溢满了百合花清丽典雅的香气，彰显着百合花矜持含蓄的气质。

兰娅流泪了……朱海涛坐在她的床边，默默地把纸巾一张一张递给她。沉寂了一会儿，朱海涛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个口琴，兰娅的眼前划过了一道蓝光——口琴！朱海涛轻轻地吹起了口琴。口琴声中的《小白船》舒缓、悠扬、动听的旋律似涓涓小溪流进兰娅的心底，也像那束深幽山谷的百合，不染纤尘……这一刻，兰娅的世界里只剩下朱海涛和口琴。仿佛冰在雾中，紫在蓝里，如此静美！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浆儿浆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三个月前，朱海涛在海江工业园区大庭广众之下怒斥周铭的那一幕还清晰地印在兰娅的脑海里。眼前的朱海涛是用充满质感的音调，将兰娅的忧伤在口琴声中尽致抚慰，又让兰娅觉得深深的温暖和浓浓的爱意。

二十分钟后，朱海涛离开，给兰娅留下了一段难以割舍的梦境。

秋季学院开学了，兰娅可以正常教学了。一天上午临近下班的时间，兰娅打电话约朱海涛，什么时间方便，两人见个面。朱海涛当即约本周六下午，他去兰娅公寓。

朱海涛来到了兰娅的公寓。站在屋里的两个人相视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开口。终于，兰娅拉着朱海涛的手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铃木牌的一个新口琴，清清的眼睛对着朱海涛轻轻说：“送给你的。”朱海涛接过新口琴，就吹起了《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欢快明朗的音符节奏，随着朱海涛的气息飘出，将胸怀如海、欢乐如洋的心境瞬间传递和感染给了兰娅。兰娅再也情不自禁，将头紧紧地偎在了朱海涛的怀里。朱海涛随即放下口琴，自自然然搂紧了兰娅说：“口琴是有思维的，它会讲故事，会表达欢快与忧伤。它的情感，是由人来调配的。”

两个人的身体头一次这样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不知不觉又很慢很慢地向床边挪行。

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兰娅与朱海涛完全窒息了，脑壳里茫然一片，只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存在。几万伏的电压终于把他俩彻底击碎了。兰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颤，幸福的心颤！这种美妙的感觉，从心升起，然后化作一股股电流，通过血管流遍了全身。

朱海涛亲吻着兰娅，悄悄耳语：“丫头，桌上的百合花在瞧着我们哪！”兰娅羞涩地闭上了双眼，用手捂住了朱海涛的嘴。

兰娅在朱海涛的怀抱中，幸福得眩晕了。

从这一天起，两个人一起穿越了那一纸契约间的距离。

十二

日子就像不知疲倦的流淌的水，透明得听不见响声，却执着地朝前奔向大海。转眼间，兰娅与朱海涛相爱三年了，也在爱的梦境中生活了三年。

兰娅回到了水乡市，回到了父母身边，兰娅的心一下子松了。父母的疼爱，亲情的温暖，同学的相聚，长辈的关心，兰娅天天沐浴在阳光雨露之中。学院副院长人选一事，似乎从来就与兰娅无关。

这晚，兰娅有了一夜沉沉无梦的好觉。

遥遥远远的青江市，人文学院副院长人选该定谁，这是组织部门的事情。可是，人文学院“地下谍报网”关于副院长人选的动向，往往比正儿八经的组织部还来得快。据情报网可靠信息爆料：“副院长青江市委已经内定是马诚诚！”“不对呀，推荐时不是要非党吗？”“破例、破例呀！”“没有先例不等于不能提，有了争议不等于提不了”。

喜者自喜，忧者自忧。

刘流躲在家里，气得肉乎乎的脸变了形，咪咪眼也找不着了。“哼，马诚诚这个只会绚灿的女人，还不是仰仗她的丈夫，与新任市委常委、市教工委书记吴含是省委党校同班同学，都曾任过领导秘书，属于“三种人”——线上的人、圈内的人、身边的人中的身边人。芝麻绿豆的往事沉渣，一桩桩，一幕幕，纠缠交错地让刘流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马诚诚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依然绚灿，走路都似春风中的蝶舞飘飞起来了。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江民建的心里，五味瓶翻了。

韩升的脸，基本上是伦敦，暗沉沉、灰蒙蒙。

副院长人选，着实为这个炎热的暑期，增添了谈资，增添了乐趣，也增添了燥热。

秋季开学。兰娅带着一颗透明洁净的心由水乡市返回青江市。淡淡的眉弯，水水的眼神，似一泓清泉，一涓宋词，一滴露水……百合花的兰娅在繁芜复杂的仕途里，懂得了什么是坚守。

地下谍报网又有情报传来，市委有关人事又做了调整，包括人文学院副院长。莫衷一是，众说纷纭。见到兰娅，竟然有人向她表示祝贺，甚至当面调侃，要称呼她兰院长。兰娅觉得十分荒诞和无助，谁都有无助的时候，当你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人们并不能倾其全部去帮助你，冷漠者大有人在。学会自我保护这是本能，也是能力。对组织的虔诚，它也是一种本能。

马诚诚笑靥如花。

正午的阳光灼热明亮，青江大道路面被烤晒得发烫。兰娅还在独自漫步，看着青江波光粼粼，华丽耀眼。“一江春水向东流。”心性傲岸的兰娅，心渐渐缓下来。仕途是女人的沼泽，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沼泽。失去放单飞的机会，根本不足惜，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让学者的兰娅异常气愤的是，这种做法很不尊重人，把人当作一颗棋子任意摆布，随便拨弄，这是对组织虔诚信任的亵渎，是对人光明的心灵、磊落的心性的一种摧残。兰娅的意念，当初十分不解，为何一些在仕途上行走的学者，一旦偏离轨道，要么提剑上马，杀入重围；要么四面楚歌，萧瑟江边；要么花间词恶诽格律诗；要么格律诗诋毁花间词……现在，有些彻悟了。

渐渐，兰娅放稳了心情，走回了公寓，已是汗水淋淋。到了公寓门口，兰娅惊呆了，郑可夫夫妻俩正在门口焦灼地踱来踱去。原来，郑可夫不放心兰娅，再拨手机，又一直未接。于是与“大洋娃娃”赶到教授公寓。兰娅这才恍悟，噢，自己手机落在公寓里了。

进到屋里，“大洋娃娃”拉住兰娅的手，自己的泪水先流了，反倒劝慰兰娅别难受。告诉兰娅民间传说，“要想当官，必须得跑；跑不一定行，但不跑绝对不行”。兰娅放单飞的节外生枝，让郑可夫很沧桑，像蚌在深深的溪潭里，任沙石把自己的心脏伤害到血肉淋淋。

兰娅静静地不出声，屋里只有“大洋娃娃”的声音起起伏伏。兰娅的意念里没有痛。想着自己，自外而来的打击与伤害哪怕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未必就能让自己破碎不堪。只有坚守真实的自我，忘却仕途中的勾心斗角，坚守信念、高尚、执着，未来依旧是自己的世界，任光阴荏苒，岁月流逝，自己的世界会愈加独特而充实。

送走郑可夫夫妻，兰娅这才拿起手机一看，有黄香妹、有郑可夫、有李雨、有马诚诚、有高昆，还有季维礼院长……无数个未接电话。

兰娅抬头发现，书桌上的那束百合花正朝着自己微微笑呢！骨子里的东西，原本是没办法斩草除根的。

手机又响了，兰娅打开，是党办通知，明天上午8:30，召开全院中层干部大会。

次日上午8：30，在院部礼堂，市委常委、市教工委书记吴含宣布青江市委人事任命：任命刘流为青江人文学院副院长，马诚诚为青江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党委副书记。

人文学院起了轩然大波，尤其中文系，更是波涛汹涌。大伙慷慨激昂，愤世嫉俗，仿佛只有《拍案惊奇》跌宕起伏的话本形式才能意在言内又意在言外地诠释和表现……

午饭时，兰娅接到郑可夫电话：“中文系文艺理论博士点，省教育厅学位办上午正式审核通过，马上上报国务院学位办。听省学位办的人讲，省环保厅朱海涛厅长与教育厅施卓厅长是岭东学院的校友，他亲自找到施厅长，直言批评省学位办办事作风拖沓，博士点完全具备申报资格就是久拖不审。”

兰娅的《论元代江南词坛》已经同意即将在国家CSSCI上发表。

“云裳仙子”的百合啊，她兼具了外表高雅纯洁与灵性清丽素静的融合之美，远离尘嚣，秀挺飘逸……

百合花是兰娅心中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