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与时代共同进步的文学——浅谈周梅森的现实政治题材的小说

2012-08-15 00:52
扬子江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周梅森官场作家

●木 弓

周梅森是新时期以来优秀的小说家。他早年的长篇以及一批中篇小说如《黑坟》、《沉沦的土地》、《军歌》等很有影响,很被读者和评论家所看好。当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推向新世纪的重要时期,周梅森坚定地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深入生活,在一个地区挂职,具体参与了一个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决策,经历了中国改革的攻坚与阵痛,也从人民群众的牺牲、承担与奋斗中深深感知了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而后,他又比其他作家更坚定地在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的海洋中勇敢探索游泳,成为一个很有心得的很有成就感的弄潮儿,承受着失败的痛苦,也体验着成功的快乐。其实,这一切,对一个作家来说,更为重要的也是最值得夸耀的收获就是文学——一种新的文学思想和文学精神的打造。周梅森没有让我们失望,他与社会靠前深入接触的时期,是他的政治思想取得重大突破的时期,也是他创作激情如火山爆发一般的热旺时期,更是他的小说作品进入成熟稳定的时期。于是,在一个跨世纪不长的时间段里,我们读到了长篇小说《人间正道》、《天下财富》、《中国制造》、《绝对权力》、《至高利益》、《国家公诉》、《我主沉浮》、《我本英雄》、《梦想与疯狂》等得到强烈社会反响的作品。这种惊人的几乎无人能比的长篇小说创作量不仅给作家带来新的社会知名度,也给中国当代小说带来新的气象。

现在我们知道,上个世纪最后的十年与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历史时期。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历了这个历史时期,能看到经济高速发展、社会不断进步的现实正在到来,能看到中华民族全面复兴事业的伟大进程使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正在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时代正在到来。作家周梅森也和我们一样,从这样的历史中走了过来,但他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更丰富的体验,都有更深刻的认识,都更能感知现实的敏感神经和时代脉搏的跳动。因为在中国作家当中,还没有哪一个作家像他那样如此用心地贴近深入充满创造精神,充满热情活力的生活斗争第一线。还没有哪一个作家像他那样,心甘情愿地放弃他以往光荣的成就感和得心应手的思维模式,以一个小学生的心态虚心地向生活学习,还没有哪一个作家能像他那样有着冒险家式的热情与冲动,和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有着创造财富强烈欲望的老百姓一样,承担着选择生活应该承担的风险,也同时承担着许许多多生活强加给他们的风险。因此,也没有哪一个作家像他那样得到了那么多那么丰厚的回报。当我们读他那些伴随着时代的脚步创作出来的长篇小说的时候,能够更深地体会到“生活是公平的”这句朴素的话里包含的真理。同时,也会说这是周梅森应该得到的“财富”。

周梅森这批被称之为政治题材的长篇小说真实地反映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向新的世纪推进的攻坚阶段的社会现实,反映了一个层面上的政治家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并从这个角度深刻展现出由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的过程中,我们党的执政能力和水平所经受的挑战与考验的严峻现实,从而表现出我们这个伟大而艰难的时代的精神风貌。在最初的一批作品如《人间正道》、《天下财富》、《中国制造》、《绝对权力》、《至高利益》等当中,作家试图从时代的日益剧烈的矛盾冲突中,表现基层执政者们也就是我们的干部队伍所面临的困难,并试图探索一条造就优秀执政者的道路来破解现实困局,冲开深化改革的瓶颈,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因此,这批作品中,反腐的内容比重相当大,或者说更多地是从道德建设层面上去认识和把握现实,在探讨这些基层执政者之间的复杂而微妙的关系中寻求为民执政之道。周梅森的确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在我们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领导人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过程中,反腐倡廉的确和党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事关执政党的成功与失败的大局。从这个高度来认识问题,小说的主题就很有深度。当然,周梅森的故事里,也非常注意真实描写“官员”之间的有关细节,在他的一些作品中,主人公经常处于需要摆脱前任影响和处理前任遗留问题的境地中,一边解决难题,挖出腐败分子,一边想方设法建立整合新的政治秩序。这些独到的生活细节描写,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政治生态,为小说主题的构筑打下坚实的根基。

周梅森这个时期小说的主题倾向是自己认识生活的心得,也是社会文化观念的真实反映。经济社会发展的复杂过程,必然会让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中的人们经受社会道德的考验。这种考验首先会从干部们也就是执政者们开始。也就是说,“腐败”成为更突出的问题,会更快地成为社会热点。我们不能不承认,这种考验非常严峻,而且越来越严峻。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我们没有得到严峻性降级调低趋势的信息。看到那么多触目惊心的腐败现象,普通人很自然地会触动“清官”这根神经,指望一个“清官”从天而降,披荆斩棘,帮助人们摆脱困境,给人们带来幸福生活。文学自然会迎合社会观念的引导,更多地选择这方面的内容,满足社会的需求。小说家们很乐意通过塑造各个层面的“清官”形象,来理解和支持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反腐”斗争。因此,周梅森这个时期的小说正面形象的“清官”意味与倾向性突出一些,是很正常的。

政治题材的小说引起社会关注后,其实就出现了分歧。有一路走所谓的“官场”小说方向,主要去描写把玩“官场”关系,更多把过去时代如封建社会的官员关系引入当代政治生活格局里,更多地描写如何往上爬,如何把对手打下去的各种谋略技巧。这类小说,已经脱离了“反腐”的主题,走向“黑幕”性质。直到现在,这类把当代政治生活完全市侩化的小说还方兴未艾,也很有读者市场。其实,这种描写在根本上否定和歪曲了当代政治生活的真实本质,越来越多的作家看到了问题的存在,但无力改变这种写作生态。周梅森的小说,也曾一度被纳入“官场”小说体系中,被当作流行小说来看待。这里是存在误解的,因为周梅森的本意是强烈的“反腐”诉求,他要探索的是今天的政治家和执政者们,怎样才能完成中国改革开放,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他要思考的是当代政治社会的执政规律,并不是写一个旧官场,也不是靠写“官场”能达到的。当然,在作家的具体描写中,他必须面对一种腐朽的“官场”文化日益盛行的现实——腐败越是严重的地方,其政治生态的环境就越“官场”化,越像个“官场”。作家要尊重真实,要写出细节,很多时候,就会变成对“官场”的描写。我们注意到,很多时候尽管周梅森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一时还无法有效解决。所以,不管有意无意,他开始向这一路倾斜,他笔下的人物还只能在“官场”小说的模式里挣扎。

另一路就是对政治生活题材进行突破创新的路子,也就是突破“官场”小说的模式,向着真实的生活形态逼近,透过“官场”的迷雾,写出当代政治生活本质真实,写出当代政治家们的时代风貌。周梅森正是这样思考着开拓他的创新思路的。这条路很艰难,很孤独,不被理解,少有作家愿意走,多数作家对当代政治生活并不熟悉,也完成不了突破的任务。在这方面有着比较丰富的生活积累的周梅森终于在创作实践中找到了突破口,让他的作品明确地区别于“官场”小说,明确地告别靠“清官”拯救世界的政治神话。对老百姓来说,可能在呼唤“清官”,但对一个有着当代政治认识的作家来说,仅仅满足于找“清官”,其实就是在回避现实真实的矛盾冲突,回避对生活本质的探求,回避文学直面真实人生的勇气。当他走出“官场”小说困局的时候,“清官”形象不再是周梅森小说所追求的价值了。

我们很快会注意到,作家周梅森敏感地接受了时代进步的信息。长篇小说《国家公诉》是他思想进步时候的一个重要作品。在这里,周梅森对现实生活的认识与思考格局出现了调整性的变化。他不再停留于“反腐”主题的沉迷中,而把“反腐”主题与法制建设的主题放在一起,思考着“法”大还是“权”大的问题。小说通过检察官叶子菁介入一桩失火案的调查,从挖掘出来的腐败分子中认识到了一个国家,一个体制法制建设的根本性。尽管这部作品中“反腐”的内容比重还很大,如副省长王长恭、公安局长江正流、城管主任周秀丽等腐败分子结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的关系构成故事的主体,但叶子菁等人并没有因为这个集团的覆灭就觉得万事大吉。这些优秀的执政者思考的是面对反腐力度越大,反腐形势越严峻的困局,怎么办?只有建立起强大的法制才能铲除腐败的土壤,才能从根本上摆脱困境。以法律做保证的这种思考,反映到文学表现上,正是对“清官”模式的一种突破。

写《国家公诉》时的周梅森,已经不是仅仅从人性道德层面去把握现实,而是把这种道德批判层面结合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规律层面中去考察,也就是,把人性的问题如“腐败”的道德问题放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中去认识,把人性道德的问题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使我们能正确地分出轻重,不陷入什么都用“人性”去解释的困难之中。我们知道,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进程中,“法”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被进行了重新的认识。这个体制,是以“法”为根基,不是以“权”为根基。小说虽然写的是一个案件,但已经触及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从而折射出当代现实中新的矛盾与冲突的本质。由此,我们会注意到作家现实观的深化,也会注意到他的文学观的深化。

周梅森思想的进步在《我主沉浮》、《我本英雄》这两部长篇小说中就更为显著了。作家在这里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们,当代经济社会发展的种种困局的难以破解,最根本的并不是“腐败”日益严重的干扰,而是我们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的认识的把握的困难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业,也是没有任何发展模式能够让我们照操照搬的事业,我们正在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民族发展复兴之路,所有的经验都要自己去探索,去积累,所有的教训和风险都得自己去承担。所以,这两部小说的主人公赵安邦、石亚南、方正刚都是悲剧性的人物,但他们并不是人性道德上的失败,而是在探索发展规律和寻找发展模式上的失败。他们都是为百姓、为国家、为民族的时代精英,但他们都在这样的时代里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许作品想告诉我们,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更是英雄失败的时代,但我们的事业,就是在这样承担风险和付出代价的过程中完成的。

有人说周梅森是作家中的经济学家是很有根据的。《我主沉浮》、《人本英雄》这两部作品,展示了作家经济学特别是虚拟经济学方面的知识和心得。小说故事中穿插大量虚拟经济如资本运作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知识,正是作家深入生活的又一重要收获。我们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跻身经济学家的行列,但我们知道,在当代中国知名作家中,他对虚拟经济的认识和研究是最有心得的。在今天,整个世界在受益于虚拟经济的同时,也被虚拟经济搞得焦头烂额,困局重重。所以一个作家对这个领域的学习和研究,不仅是个人视野的扩大,更重要的可能是意味着正在酝酿一种思想艺术的突破。

长篇小说《梦想与疯狂》以作家思想艺术的大突破支持了我们上述的判断。这部小说的故事,完全发生在虚拟经济的领域里,和他以往讲实体经济的故事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品质。不是说,他讲故事的能力突然变得格外高超,而是说,要写出这个领域的故事有多么不容易。小说重点讲三个经济精英斗智斗勇的故事,读来真是惊心动魄。这种高智商高智慧的较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作家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积累和体验,就会捉襟见肘,写不下去。但周梅森写得非常好。可以说,他是中国当代驾驭这个题材最得心应手的作家之一。其实,我们会发现,作家比他笔下的精英们要聪明得多,当他把握这个题材的时候,突然把主题放回到最基本的“人性”考察上。写出了人性欲望在虚拟经济如脱疆野马到处横冲直撞的时代,所处于的疯狂状态。小说借省长赵安邦之口说出了作家的担忧:“市场解放了人,也解放了人心中的鬼。”到底是解放了人,还是解放了鬼?在周梅森的小说中,很少直接让主题那样哲理化,但在这部小说里,所有读过的人都会自我反思,反思自己,反思世界。一个高智商人群的故事,带来的是那样单纯的“人性”问题。

一个作家必定要思考人性的问题,但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其他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知识来支撑他的“人性”思考,就会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天真可爱,但没有更多的意义。中国有许多作家就一直停留在小孩阶段。好在周梅森不是这样。《梦想与疯狂》是一部不仅在政治文化上很成熟的作品,甚至在经济思想上也有着很深思考的作品。在我们多数人过当地迷信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时候,周梅森却能怀疑市场。要知道,他写这部小说时,世界性的金融风暴还没有爆发,可是他却能从虚拟经济那种疯狂中感觉到一场经济灾难的就要到来。仅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称他为当代政治题材小说创作最重要的小说家。他提出的“人性”思考,比那些躲在自我小圈子里的老小孩式的作家谈人性要深刻得多,可信得多。

周梅森的小说有一个坚定的政治立场,那就是旗帜鲜明,理直气壮地站在国家政治和利益的高度去看待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变化。他前期“反腐”色彩较重的小说是这样,后期那些更有经济社会发展规律支持的小说也是这样。这种政治立场,构成了他的小说主人公基本的核心价值基调,有着鲜明的中国先进文化特质。《人间正道》中,作家努力塑造了市委书记吴明雄的形象,写出了共产党人在改革开放的时代如何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政治理念,坚持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精神风貌。写好这个人物具有重要的意义。现在看来,这个人物写法更像写“清官”,其实是突出他身上的“亲民”内涵与气质。在当时,我国刚刚进入城市改革的攻坚阶段,大量的工人下岗失业所带来的社会问题非常突出,也成了当时社会矛盾冲突的焦点问题,处理不好这些问题,不仅会造成社会动荡,还会使城市改革失败。这个时候,普通老百姓更需要一个能把他们带出现实困局的领导者,而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家。因此,那种倾向“亲民”的执政者形象,要比那种强硬的改革者形象更具人性化,更容易反映人民的心态,也更真实准确地表达出现实的理想。应该说,在政治题材中强硬者形象还更流行的情况下,周梅森就敏感地觉察到了这样的社会文化的调整变化,适时地推出了这样一个品质高尚、忍辱负重的文学形象,可以说很有新意。这说明,尽管小说叙述线条较粗,但作家在捕捉时代信息方面却非常细心。在《国家公诉》当中,作家成功推出了一个坚定维护法律尊严的女检察官叶子菁的形象。这个形象写得有血有肉,非常感人。作家把她放在面对强大的腐败关系网和“官场”文化气息浓烈的政治生态中去难为地处理一个具体的案件,突出了人物性格中坚强无私无畏的特征。当她不顾一切走进罪犯车里当人质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种英雄的品质的升华。当然,她不仅作为现实英雄形象,更重要的是作家在传递着“以法治国”的信息。在当时,“法”大还是“权”大的问题实际地困扰着社会。在向社会主义市场转变的时候,法与权的矛盾会浮出水面,成为一个突出的社会思想的焦点。叶子菁的出现,折射出社会的呼唤,表达了现实的要求。在《我本英雄》里,风风火火、敢作敢为的市委书记石亚南为发展地方经济,不择手段,最后却为之付出沉重代价。这部小说,已经完全摆脱了“反腐”的模式,从“科学发展”、生态文明的高度来评价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现状。而石亚南这个形象的悲剧性正是由于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构性矛盾的突现才产生的,其深层意义特别值得我们期待。

实际上,周梅森小说中那些具有英雄品质的人物并不限于主人公。那些看上去还在发展中的性格人物同样带有鲜明的时代英雄的气质。《中国制造》中的田立业,《至高利益》中的好官苗子贺家国,《我本英雄》中的方正刚,《梦想与疯狂》中的裴小军可以说都是这个类型的人物。他们政治上靠得住,有思想,有热情,有个性,素质非常好,但他们还年轻,没有政治上以及其他方面的挫折,所以思考问题和做事方式还有些理想化,常常在现实中碰壁,走弯路,还容易让人误解,特别是主要领导同志的误解,从而很难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当然,小说最后都给他们一个比较光明的结局——因为小说中的主要领导同志,实际上都很看好这些人,都把重担压在他们身上。《我本英雄》中的方正刚,被省长赵安邦嘲笑为方克思,处处和他作难,但其实他心里知道这是一个未来的好干部。这些人物的出现,是周梅森小说思想先进之处。如果说,他笔下那些风清气正的主人公还和传统优秀品质有着更多的文化联系的话,那么,他笔下这样的青年干部则更多和当代先进文化相联系,是当代生活中的智慧型人物。只有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才会产生这种智慧型的人物,才会给智慧型人物提供展开风采的政治平台。从文学理论上讲,就是一种文学新人在酝酿。

最具有文学新人品质的要数长篇小说《梦想与疯狂》中的金融家、企业家孙和平和杨柳。一个像狂人一样敢冲敢拼,一心要为国家创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大公司;一个则是稳健行事、如履薄冰的领导人。一个是相信市场万能,敢逼省长退让的愣头青;一个则是循规蹈矩的智者。关于这两个人物的命运,作家在今后的续篇的小说故事里还会安排,我们无法猜测。但我们显然已经看出一点意思了,他们都是当代的英雄性格,都可能是需要用大智慧去破解时代大困局的英雄性格。这种性格的脱颖而出,正是一个在新的国际格局变化中走向世界,敢为人类文明发展担当责任的大国的形象的风貌。在我们还很无知的时候,周梅森比别的作家更敏感地觉察到一个新时代精神的到来,并使他笔下的人物冲击时代思想的制高点。这不是文学新人是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文学需要努力塑造新人的形象,为什么我们的文学人物画廊里需要增加新的人物,这是自改革开放时代以来,中国文学的最重的命题,也是中国作家能否站到时代文化思想制高点的根本所在,是中国当代文学思想艺术创新的标志。多年来,一些有出息的作家都在积极探索,不断创新,试图有所突破。当然,成绩是必须肯定的,但还是不能令人满意。这显然是因为中国当代文学与我们时代的关系还不够自觉,还没有找到创造性的反映时代的规律。因此,只要我们的文学中出现一点“文学新人”的信息,都会引起我们的注意,都会得到积极的肯定。周梅森笔下的主要人物之所以具有“新人”特质,就因为他不仅仅在社会道德层面上写出了人物的性格,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来自时代生活但我们的文学还很陌生的层面上塑造人物,才显示出了一种文学的价值。例如,金融领域中的人物,在周梅森的介入中,具有了相当的典型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周梅森的政治小说是有着重要贡献的。

当然,我们不可以忽略周梅森小说里腐败分子形象的塑造。实际上,在他早些时候的小说中,这类人物的描写尽管很生动,但个性内涵并没有多少独特性。但在《国家公诉》里,我们注意到,官场文化与腐败分子关系形成了一种多层面的网络,才使这种形象有了作家独特发现的内涵,副省长王长恭与公安局长江正流及城管主任周秀丽之间的关系才显然丰富起来,由此我们才更深地认识到反腐斗争的艰巨性和长期性。而在《我主沉浮》中,腐败分子市长钱惠人之所以隐藏得很深,连那么有政治经验,那么有洞察力的省长赵安邦也被骗了,以为他是一个廉洁的可信任的好干部,那是因为钱惠人是一个资本运作的高手,利用金融资本关系中的漏洞贪污,一般人很难发现。小说把腐败分子写成一个金融方面的专家,增加了破案的难度,也使这个人物性格立体起来,有助于我们更深地认识腐败的本质。值得注意的是,在《梦想与疯狂》中,腐败分子居然是没有任何贪欲,一心为弱势群体讨公道的任延安。因为有了一种叫体制性的腐败,再正派的人都可能落入圈套中,小说写出了腐败形式的深化,使任延安这样的好干部也不得不被“双规”。这个人物不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但他身上呈现的矛盾的深刻性,值得我们注意。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也和腐败连在一起,那就是作家马义。他本来是中小股民的代表,不断写文章抨击大股东们损害小股民的利益,大有人民代言人的风范,但当他被大股东赎买成了独董以后,这种正义的事情就做不下去了。他还发现,自己过去的正义行为,实际上背后有着国际炒家的操纵,于是他陷入了思想迷茫之中。这个形象,确实是当代虚拟经济的无序恶性对人性对道德对公平正义践蹈的现实反映,很有新意。

坦率地说,对周梅森的政治题材小说,评论界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一些更倾向于“纯文学”的评论家并不看好他的作品,而坚持把文学当作时代现实反映的评论家则可能予以高度评价。其实,所谓的“纯文学”,说到底就是不承认反映现实的文学具有文学性。把文学与现实隔裂开来评判文学的价值,是当前评论界比较流行的方法,也是一种很不正确的方法。我们坚持认为,文学的价值必须从是否真实正确准确反映历史现实、时代生活中体现出来,根本不存在独立于此的“纯文学”。从这个层面上,我们将会高度评价周梅森政治题材的思想艺术价值。对周梅森的这些创作价值的认定,很值得成为一个评论话题。

首先,我们会注意到他的小说与所谓“官场”小说的关系。尽管他写了许多政治家们生活关系中的细节,但我们还是很容易认定他与“官场”小说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努力塑造当代政治家们的形象,积极探讨一种来自人民创造生活的当代中国先进文化关系的形成,是以落后甚至腐朽的“官场”文化为基调的“官场”小说不可企及的。在《我主沉浮》中,主人公省长赵安邦与省委书记裴一弘、省委副书记于华北的关系确实很有些“官场”意味,但他们在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决策上达成共识,共同克服困难的那种精神,又表现了共产党人光明磊落、执政为民的高尚品质,又阳光又透明,没有一点“官场”气味。从这意义上说,他的政治题材小说有着丰厚的当代先进文化的含量,是反映时代生活的优秀作品,是一条正确健康的创作之路。

其次,我们需要考察周梅森的小说与新中国以来的主流文学思想的关系。很显然,他的作品思想基调与产生于新中国文学的“工业题材”小说一脉相承。“工业题材”重点反映我国经济建设特别是城市经济建设的生活现实,并通过这个现实生活层面的描写,反映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进步。当然,现在的“工业题材”这个概念已经被“城市文学”这个概念所替代,反映的主要内容也不再是工人或城市建设者的生活。这个时候,以反映经济社会发展进步为己任的政治题材小说的兴起,是对“工业题材”的继承和开拓,在很大意义上,也在改变“城市文学”的颓势。我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所谓的“城市文学”热心表达的多为小资自我的边缘性另类性内容,主题也多相当混乱杂芜,实际上不能正确准确反映中国当代城市的创造性生活和文化。如果没有新的精神文化注入,“城市文学”将会没落。政治题材文学就是一种新的文化。周梅森就是这种新的文化最重要也是最有成就的承担者和发扬光大者。

其三,当我们确认了上述两个思想基点,那么就会很自然地思考周梅森的小说与一种新的时代文学也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的关系。中国当代所进行的伟大历史变革,充满创造精神,也带着探索的风险,交织着机遇与挑战。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也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创新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生活和思想资源,引导着中国文学在反映表现这样的时代中不断进步,建立起属于自己民族的文学思想观念,文学形式,文学话语。这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中国当代文学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文学时代的到来,那将是短识的。中国当代文学正是由于周梅森等这样作家作品的存在,才会意识到一个新的文学时代的到来。他们的作品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争议,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们和时代同行,他们是一种探索创新的文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的奠基性作品。如果中国当代文学意识到应该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道路的话,周梅森的重要性将会被确认,将被赋予开创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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