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望

2012-08-15 00:52周梅森
扬子江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阶段作家文学

● 周梅森

总在匆匆地向前走,难得驻足停下,回望一下逝去的风景。这里说的当然是文学风景。从十四岁萌发文学梦算起,到五十六岁的今天,我似乎总在一个目的地明确的漫长旅途中赶路。我被一个又一个创造的灵感刺激着,被一个又一个创作计划推动着,眼前只有时远时近的目的地,没有两侧的风景。为了凝聚写大块文章的元气,我年轻时就厌烦写零碎的短文章,及至今天几乎不会写这类短文章了。但是今天不管会写不会写,都写上一回,姑且做一次文学与人生的回望吧。

我的创作大体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新时期文学发端至九十年代初。这一时期,我先是幸运地从一个边远矿区的青年矿工,变成了一家青年文学杂志的青年编辑,继而以一部中篇小说《沉沦的土地》而成名,又以一部中篇小说《军歌》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28岁就成了专业作家。这一阶段的文学很特殊,由于历史的原因承担着许多非文学的任务,得到了人们非同寻常的热爱和期许。那时的青年十个有八个做着作家梦,在经历了文化沙漠和精神废墟的双重恶梦之后,人们的精神渴求都以文学为借口集中爆发了,真是轰轰烈烈。

这一阶段的文学道路特别拥挤。我所就职的那家青年文学月刊每天都能收到几百篇来稿,多到实在无法处理的时候,就请一批中学语文教师帮忙看稿。当时,社会热点一个接一个,新文学的潮头也是一浪接一浪。世界太热闹了,文学也太热闹了。然而,要在这番热闹中露出头角,却又太不容易了。我的幸运在于,没去追随那份热闹,而是把探求的目光投向了历史深处,以一个年轻人逆反的思维审视历史,以身临其境的假设演绎历史,以人性深处的本能阐解历史……于是,那些近乎白日梦的复杂人物和血色场景一一出现在我这一时期的中长篇小说作品中,诸如:《黑坟》、《国殇》、《大捷》、《孤乘》、《天下大势》、《重轭》等。

这些中长篇小说的相继发表出版,为我赢得了文坛的喝彩,也奠定了我作为一个职业作家的基础坐标。在这一阶段,我几乎没写过一部描绘当代生活的小说类作品。当时我觉得发掘凝固的历史,从而进行自己的文学创造,较描绘现实更有价值。一直到今天,我都非常认可意大利历史哲学家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说法。克罗齐似乎还说过,“当生活需要时,历史就会复活。”新时期的思想解放运动带来了这种生活需要,许多历史就在我笔下复活了,当然,这都是带着我的思想烙印的历史。那一时期,我的文学创造存在的意义也许就在这里。

我创作活动的第二个阶段,是九十年代中期至今。这一时期是中国市场经济全面推进的时期。如果说新时期文学是人们精神渴求的一次爆发,那么,这一时期则是人们物质欲望的大爆发,这个爆发过程似乎迄今尚未结束。八十年代末的政治风波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在政治体制改革休止,经济体制改革意外加速的时候,投身商海成了必由之路。原有的创作计划就此中断,嗣后再也没有拾起。而下海后新的生活经验和遭遇,则触发了我对复杂现实的感慨,让我的文学出现了转轨:即从发掘历史转向描绘当代现实。这次转轨的标志是一九九六年发表出版长篇小说和嗣后由央视制作播出的同名电视连续剧《人间正道》。

《人间正道》之后,是《中国制造》、《至高利益》、《国家公诉》、《绝对权力》、《我本英雄》、《我主沉浮》、《梦想与疯狂》等一系列长篇政治小说和同名电视连续剧的问世。这些长篇小说作品几乎部部畅销,每部小说的首版印数都在十万册以上,现在每年还在不断地再版重印。根据这些小说由我自己执笔改编,甚至是自己组织资金制作拍摄的同名电视剧,收视率也都很高,在市场上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然而,文学圈内却颇有争议,许多曾对我早期作品交口称赞的朋友,对我这一阶段的作品评价不高,有些极端的评论甚至认为我这一阶段的创作是很失败的:因趋时而畅销,因影视而走红,似乎都不是文学的荣耀。对此我从未做过任何辩驳和解释,写什么怎么写是我的权利,怎么看待这些作品并做出自己的评价是评论家的权利,买不买读不读这些作品,则是读者的权利。坦率地说,当我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天才作家,此生已经不可能写出一部半部《红楼梦》的时候,评论以及评论家对我的影响便渐行渐远,而读者、观众对我的影响却越来越大。世界早已改变,我们周围再也没有一层不变的东西,于是我和我的文学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面目。这肯定不是文学境界的升华,但是否就是堕落呢?似也未必,起码我自认为未必……

就说这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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