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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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起的时候,杨亚米还在环城公园溜达,她知道是周虎子打来的,故意不接。手机里先传出两声狗叫:“汪汪,汪汪。”接着是稚嫩的童声:“小花朵,小花朵,我是大蜜蜂啊……”,杨亚米没有接。狗还在叫,汪汪,汪汪。杨亚米狠劲摁了下关机键,狗果然就闭嘴不叫了。
杨亚米和周虎子新婚没多少日子,一根甘蔗刚嚼了几口,按说正是最甜的时候,可杨亚米却一点也甜不起来。相反,心底却酸酸涩涩的。肚子里蹿着一股子火,窝了一团气。莫名的烦躁,弄得蜜月跟更年期一样。
杨亚米对浪漫的二人世界曾经有过种种甜美的憧憬,没有想到自己的蜜月竟如此开场。
杨亚米和周虎子同在省城的市政工程公司上班,杨亚米做预算,周虎子干测量。
市政工程公司在外人的眼里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单位,这些年城市基础建设噌噌地提速,到处修不完的路架不完的桥挣不完的钱。杨亚米比谁都清楚,啥狗屁单位,驴粪蛋儿,也就只是外面光了。
一个月不到二千块钱,在省会城市,在物价都赶上“神七”的当下,这点收入说出来都寒碜。上了几年班,两个人攒了满共不到两万,操办婚礼还差一大截,更别说买房了,一个平方七八千,鸽子窝一样的小户型,没个四五十万行吗?杨亚米和周虎子都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在城里没根没底没帮扶,啥都得靠自己。好在单位在单身宿舍东侧给腾出间简易小平房,八九个平方,以前堆放杂物,屋顶和墙面因潮湿的缘故到处掉涂料,门上的铁锁都锈成铁疙瘩。他们找人打扫干净,又掉了顶,重新刷了新漆。总算像那么回事。只是厨房、厕所都在外头。厨房不足两尺宽,两个人同时进出还得侧身,不到两米长,大半截人高的木隔档隔开了。因为是两家合用一个,橱柜里放了两套厨具,餐具,各家用各家的。做饭前两家要商量好,时间得错开。要不,谁吃谁看啊。一溜的小平房住了十一户,除他们小两口外,都是些虎视眈眈的单身汉。厕所却只有一个,在楼梯拐角处,因为是利用楼梯口改造的,门还不到一米五,个子高一点的进出不得不低头弓腰,动不动有人被碰得额青脸肿,里边还不到一个平方,勉强能转过身。
2
婆婆是在他们结婚前几天从乡下来城里的。儿子娶媳妇,当娘的有操不完的心。周虎子有一个姐,她都是三个娃的人了,在乡下伺候庄稼和猪羊。他爹在他三岁时肝腹水殁了。杨亚米她爹在城里的一家建筑工地打工,一个月好赖有两千多的工资,娘在家务了二亩半果园,一年也有好几千的收入,在农村也算得上好过活。
杨亚米老家离省城只有三四十公里,当天在酒店举行完婚礼,杨亚米爹娘去女儿的小平房看了看就要回老家,杨亚米本想让爹娘住一宿,可往哪里住啊,住家里,没地方,住宾馆,一个晚上一二百,就算她掏钱,爹娘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杨亚米把她娘送下楼的时候,娘的眼圈又红又湿。娘的心思她明白。当初,娘说啥也不愿意。娘说过,一来他都三十二了,你才多大啊?二来他家里穷,他娘寡妇守娃,往后不但帮不上忙,怕还要拖累儿女。娘见女儿不吭声,憋了好久,哎了一声说,你硬要……硬要……硬要跟他,娘也不拦你,只是往后……过的好了,一好百好,过不好了,也怨不得别人。
对于亚米的婚事,不要说娘,就是单位的人也纳闷,周虎子到底给她灌了啥迷魂汤?
周虎子比杨亚米大八岁,眼小不说,还又瘦又黑的,近视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杨亚米个头虽不算高,可也有一米六出头,大眼睛黑亮黑亮的,眼睫毛扑扇扑扇,蜻蜓翅膀一样。再说了,那肤肌红是红,白是白的,比三月的海棠都好看。怎么说呢?周虎子要是一颗土豆,杨亚米则是一颗苹果。
周虎子瞄上杨亚米不是三天两天了。杨亚米刚分到单位来他就忙前忙后地给杨亚米打扫宿舍,搬抬床板。后来又拉上和杨亚米一个宿舍的刘梦琪去“海底捞”吃火锅。
杨亚米进单位没多少日子就有人给她介绍起对象来,男方是唐都大学的一名教师,二十八,中等个头,文气内向,一见女孩子就脸红。教师家在省城,父亲在国税局,母亲在环保局,住着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教师就迷恋上杨亚米了。眼看着爱情的小船荡起浪花,朝着幸福的彼岸荡去,可事情在这个时候拐了个弯。一个周末,教师来找杨亚米,两个人在杨亚米的宿舍聊东聊西,三聊两聊就聊到饭口,这时候,周虎子推门进来,他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花碗,一进门就亲昵地说,米米,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菠菜面。红黄绿白的,看着就馋。他把面条放到杨亚米面前的桌子上掉过头对教师说:那个谁?要不,给你也来碗?教师的脸腾地红了,慌慌乱乱地说,不咧不咧,我还有事哩,说完就逃掉了。
教师再也没有来,一个电话也没有。杨亚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她不想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没影的事,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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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米就这样恨上周虎子。周虎子你算哪根葱啊,一口一个米米,米米是你叫的?你也太拿自个儿当根葱了!周虎子知道杨亚米在气头上,并不急着招惹她。私下却给她发逗人的段子,每个段子都能让人捧腹大笑,可杨亚米一条也没回。本想着女人的脾气和夜间的露水一样,见个日头就没了踪迹。几次碰见杨亚米,见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反倒有点滋润。他下好了鱼饵,只等着鱼儿上钩。杨亚米这条鱼别看多好看,其实一点心机也没有,单纯得甚至有点傻。
杨亚米在工程大学报了夜大,晚上要去上课。大学离单位有6站路。上完课从学校出来,有几次她都会看见一个戴头盔的摩的司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摁喇叭。她小声骂那人神经病。匆匆朝马路对面的14路车站走去。摩的紧随其后,却老拉开十几米的距离。那个人想干啥?杨亚米想,他到底想干什么?抢钱吗?她口袋里也就二三百。劫色吗?这样一想,心就扑腾得厉害。好在才晚上9点多,霓虹灯下的街头人来人往。
有那么一次,杨亚米刚出校门,突然下起暴雨,嘀嘀的喇叭声再次密集地响起,她一回头,就看见那个摩的司机,她不由紧张起来,那个人这回穿了件黑色雨衣,把头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摩托上的人将一把伞塞给她。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已快步走开了。雨太大了,她一点都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杨亚米第二天才听说周虎子昨夜让车刮了,好在腿脚蹭破了点皮,听说他新买的摩托车保险杠被撞变了形。什么?摩、托、车?新、买、的?杨亚米就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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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米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手机里一下子蹦出十三条短信。全是周虎子发的。她没心情翻阅,摁了下“全部删除”。密密麻麻的短信噌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杨亚米心底涌出一股子酸。这就是她的蜜月吗?哎,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突然想起娘,想起娘的话。她还想起那个大学老师,想起他羞涩的表情。只闪了一下,没容那个影子在脑子里停留。
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环城公园里散步的人纷纷散去。杨亚米还想去商场看看,也不是要买什么东西,就是瞎转悠,只要能打发时间干什么都行。刚走到商场门口就看见人家正往下拉卷闸门。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个八九个平方的简易房,她还能去哪里呢?
杨亚米回到家的时候,婆婆正在看“秦之声”。婆婆是个秦腔迷,耳朵也不背,却喜欢把电视声开得老大,仿佛那样很过瘾。见她推门进来,婆婆拉着脸嘟囔道,下班也不知道回家,四处瞎跑个啥,害得虎子满世界地找。
杨亚米没吭声,她把搭在床头的脏衣服丢进洗衣盆就出去了。外面的龙头很快就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和搓洗衣服的声音。她一边在搓洗衣服一边在回想往事。
新婚当晚,闹房的几个人一走,新的问题就来了,一张床,三个人,咋个睡法。婆婆看出她的心思,说给我地上铺张凉席,我睡地上,你俩睡床上。周虎子说啥也不肯,三个人争来争去,结果是周虎子睡沙发,娘和杨亚米睡床上。
杨亚米和婆婆合盖一条被子,被面上的百合花多好看啊。婆婆很快就扯起呼噜。杨亚米吓坏了,此前她从未见过一个老妇人如此夸张地打呼噜。吵得她无法入睡,睁眼看了会儿黑乎乎的房顶,后来用被子捂了头脸,想把直戳耳根的噪音挡在外面,可是她很快就不得不把头脸再次伸出来,婆婆的狐臭太熏人了。也许是连日的忙碌,周虎子也扯起呼噜。杨亚米在母子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一夜未眠。第二天住隔壁的看见她青眼窝就打趣地说了句电视上的广告词:好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啊。杨亚米挣出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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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米以为婆婆住几天就会回老家去,自己有一个星期的婚假,她就带婆婆去公园看花鸟,去大雁塔北广场看音乐喷泉,去贾三汤包吃灌汤包子。可婆婆非但不领情还埋怨,说花钱手比簸箕还大,哪有点过日子的样子?就是金山银山也要败光的。一句话,说的杨亚米心里涩涩的。听周虎子说娘爱吃酸菜,杨亚米天天去菜市场买,可吃了两天婆婆就发牢骚,说老吃那玩意,吃的人一肚子酸水,连放屁都一股醋味。
婆婆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大早就和家属院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退休老太太出去了。回来就背了一蛇皮袋子鼓囊囊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是捡来的塑料瓶子。杨亚米塞给婆婆二百块钱,劝婆婆往后不要再捡了。婆婆却不以为然,说,捡瓶子怕啥?人家院子里的老太太拿着国家发的退休工资还捡哩,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有啥拉不下脸的!不几天,外面的走道上就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塑料瓶瓶。鼻子尖的苍蝇也嗡嗡地飞来飞去。过道本来就窄,有人就发牢骚,说,过道是你一家的过道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都往里面塞,简直成了垃圾收购站了!杨亚米就给人家道歉。婆婆还从楼底下的垃圾池经常往回捡东西,还骂城里人造孽,好端端的东西也往垃圾池扔。婆婆把捡到的东西拿回家刷洗干净,摆得到处都是。玻璃杯子,瓷花瓶,,花样繁多的小零碎。把个屋子弄得像杂货店。那垃圾桶简直成了她的百宝箱,她的成了聚宝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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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周虎子为她蹭破了皮,周虎子请她吃饭的时候她虽犹豫但没拒绝。周虎子却把他俩一起吃火锅的照片用手机拍下来拿到单位到处炫耀。一口一个米米地叫着,好像杨亚米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这么一弄,单位的人都知道他俩啥关系了,没人再给杨亚米介绍对象了,人家王八看上鳖了就别瞎掺和了。有人见了杨亚米就说,虎子呢?有的甚至问得更直截了当,说啥时候给你们随份子啊?杨亚米好纳闷,我们?我们是谁啊?人家又说,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刚压下去的火又蹿出火苗来。
“羊要慢慢地拦,女人要慢慢地缠。”周虎子有的是耐心。
周虎子依旧风雨无阻地去校门口接杨亚米,杨亚米先在气头上不坐他的车,他一点也不灰心,骑着摩托车跟在公交车屁股后头。
杨亚米当然知道周虎子葫芦里装的啥药。可是,对于周虎子,她实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有几次,她都想给周虎子挑明了,可每次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甚至想到了把她中专一个长相平平,大嘴巴,眯眯眼的女同学李莹介绍给他。可人家见过周虎子就说,什么啊,瘦得竹竿似的,没一点男人的派头!
杨亚米上省交通学校的时候就是班上的班花,听说,一个对她单相思的男生为她患了抑郁症,口袋里塞满白米粒,有事没事老拿牙嘎嘣嘎嘣地咬白米。一口一个,米米,我要把你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你就跑不了啦。只是毕业后其他同学大都分到县乡,就她和三两个有门路的留在省城。
杨亚米和周虎子的关系被一个夜晚改写的。
杨亚米那天过生日,周虎子叫上他的几个的同学给她过生日。周虎子的同学大都结过婚,有的还带了妻子一块来,他们轮番给杨亚米敬酒,一口一个美女一口一个妹子地叫着,杨亚米一个劲道歉说实在喝不了,请大家多担待。人家脖子一仰一口就干了,端起空酒杯亮给她看,她却不敢捉酒杯,人家咕咚一口又干了。最后撂下一句,喝不喝你看着办吧。杨亚米为难了,不喝嘛,伤人家的面子。喝吧,自己的小肚子实在撑得受不了。她就拿眼睛夹周虎子,想让周虎子代她喝。可周虎子却把目光投向别处。最后只好用征询的口吻说,那、我、喝、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后来把杨亚米喝醉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像一枚剥光皮的杏仁一样蜷缩在光溜着身子的周虎子的怀里。周虎子抱着她,像抱着自己心爱的布娃娃。良久,才绝望地流下泪水。那泪水像一道河,把她和从前隔开了。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周虎子蓄意的安排。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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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半个多月都没挨身,周虎子就有些急了,那天娘出去,他就失急慌忙关起门来。完全是一幅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阵势。他没想到娘会拐回来。正酣畅淋漓之际,娘在门外虎子虎子地喊起来,他不吭声,抓过枕巾塞进杨亚米的嘴,把她欢畅的轻吟堵在里面。娘见没人应答,又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屋里进了贼。便满院子放开嗓门大喊,说家里进贼了。周虎子吓坏了,他囫囵蹬上裤衩拉开门缝说,娘你满院子喊啥呢!我刚才睡着了。娘说,你耳朵里塞了猪毛了,我喊了半天你聋了,咹?
有了那次教训,在家的时候,周虎子就小心多了。
谁也没想到周虎子会把战场搬到厕所里,那晚二半夜他看见杨亚米去厕所了就尾随在后面挤进去。然后急急地把门插上,杨亚米惊愕地看着周虎子,说,你、要、弄、啥?这时候周虎子已拉下裤头拿那家伙对准她说,快!快!杨亚米说,尻子大点地方咋弄?周虎子说,你扶住墙我从后面来。杨亚米轻声说,牲口啊?周虎子小声贫嘴:人嘛,立起来两条腿,爬下了不就成四条腿了。一慌二急,竟一时找不准方位,无头苍蝇一样地乱撞。周虎子求杨亚米帮忙,杨亚米不解,说帮忙?帮啥忙?周虎子说你知道帮啥忙。杨亚米说,我知道个啥?我啥也不知道!鸟总算飞进了鸟窝,周虎子觉得自己一头扎进死胡同。突然有人拉门,拉不开,就咚咚地擂门,喊,里面有人嘛?周虎子听见了是陈水林。他说水林你去外面上厕所我拉肚里哩。陈水林说,操,都赶巧了,我也拉肚子,怕跑不到外头就拉裤裆了。陈水林说,你麻利点,我快憋不住了。周虎子一边提裤头一边说,你给我回屋拿点纸我忘了带纸了,陈水林说,操,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也没拿纸。他听见陈水林跑进屋子,一把将杨亚米推出来。跑回屋子,躺在床上杨亚米躲进被子暗自流泪。
睡在沙发上的周虎子在黑暗中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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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米一点都不想回家,她几次都想回老家。回到娘的怀里把一肚子的委屈哭喊出来。可是,她不能,她不痛快,娘就痛快吗?结婚那天娘临走的时候硬把两千块钱塞给她。娘还说,有啥难肠事记住给娘说,有娘吃的喝的就有我娃吃的喝的。
周虎子去外地参加了几天培训,杨亚米一个人在单身宿舍住了几个晚上。单位同事就问是不是和周虎子吵架了。她说,什么啊?家里来了几个亲戚。三天后她回到家,屋里屋外到处堆满了塑料瓶子,蛇皮袋子里的塑料瓶子发出一股臭味。她把门推开,那味道就冲出来,几乎要把她撞倒。
突然就扯起了霖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杨亚米那天听见周虎子问他娘,老房子会不会漏雨?虎子是想勾起娘回老家的念头。可他娘却说你给你姐打个电话,让你姐过去看看旧房子,给你姐说说,娃要想我了就让她带娃到城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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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米没想到电话是唐海峰打来的。唐海峰在学校的时候就给杨亚米委婉地暗示过爱意。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杨亚米见了他反倒不自然了。唐海峰就以为杨亚米不情愿,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其实,杨亚米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说实话,她还真有点喜欢唐海峰。喜欢这个留着女人一样长发爱弹吉他,爱学刘欢唱歌的男生。可是,她还是想等将来稳定了后再做打算。唐海峰毕业后进了老家乡神木县的城建局。后来据说是他家承包了一个煤矿,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唐海峰看她的目光里依稀闪烁着当年的柔情,杨亚米心尖像被钝刀戳了一下。唐海峰说他在省城南郊买了套四居室,说他正想办法往省城调,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了。说他想请当年的梦中情人吃顿饭,还让杨亚米叫上在省城的其他几个同学,说大家一起好好聚聚。
杨亚米坐公交车到了唐海峰说的“喜来登酒店”。她刚进酒店门就有穿旗袍的靓女过来笑着把她引向贵宾楼312。唐海峰一看见她立马迎出来,说可算把我们的班的杨大美女盼来咧。他俩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后来,王一鸣来了,李莹来了,刘一选也来了。大家一见面就握手,拥抱,说些胖了瘦了之类的话。席间自然就谈到杨亚米的婚事。李莹就开玩笑说,杨亚米,你咋会看上那么个又丑又老的男人呢,多嫩的一棵白菜让头猪给拱了,赶紧换人吧,要不我们都要集体抗议了。一句玩笑,杨亚米的眼圈又红了。王一鸣就数说李莹,说你看你,说点高兴的,来来来,大家举杯。吃完饭又一起上三楼K歌。唐海峰唱的是《同桌的你》,声明是送给杨亚米的。不时,还回望一眼杨亚米。包间昏暗的灯光里,杨亚米悄然落泪。再后来,王一鸣就提议说咱们去杨亚米的豪宅看看吧。好啊。几个人一起起哄,说一起去开开眼界。杨亚米却难为情了,说家里离这儿大老远的,以后吧。李莹说,不是就在你们单位附近嘛,四五站的路也叫远嘛。唐海峰就笑问杨亚米,什么意思啊老同学,不欢迎我们去你家?再说了,远算啥,不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杨亚米只好实话实说,说家里实在太小太乱了,她是怕大家笑话。几个又说,乱怕啥,我们又不是卫生局的,去你家喝杯白开水总可以吧?话说到这份上,杨亚米还能说什么呢,走就走吧。几个人上了唐海峰的车,都“哇噻”地喊开了,说唐海峰你真够牛逼的,都开上“奔驰”啦。唐海峰只嘿嘿地笑。坐上车后,杨亚米给周虎子发了条短信,说,几个同学要来家坐一坐,让他赶紧把屋子拾掇一下,顺便在附近超市买点水果。他们到杨亚米家门前时,周虎子正拽着装塑料瓶子的袋子往几十米外的砖墙角挪,正好碰了个正面。他左手拎了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子,右手拎了一大塑料袋垃圾。显然,他刚从工地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裤腿上,皮鞋上,到处落满灰土,看起来和工地的民工一个样。杨亚米尴尬地给同学介绍说,我老公周虎子。周虎子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握了一下唐海峰的手,又握了一下刘一选的手,说,屋里坐屋里坐。看见李莹,尴尬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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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姐姐的电话时,周虎子正在工地测量路基高程。姐在电话里说,后面的山坡滑坡了,老屋后面的土坯墙被拥倒了,泥土都拥进屋里。周虎子把姐的话捎给他娘。娘果然坐不住了,说她得回去一趟。周虎子不知道是该感谢那场雨还是诅咒那场雨。
送走了娘,周虎子感到一点轻松,杨亚米再也不用怕回家了。可是,同时他的心又揪成一疙瘩,老屋还能住嘛。
蜜月也快到头了,周虎子接到同事的电话,说他娘来了,人在门外等着哩。周虎子一愣,说啥?我娘来了?她咋不事先打个电话!
周虎子急急火火地赶回来,他老远就看见坐在门口大包小包间的娘。和娘一起来的还有他姐和三个叽叽喳喳的孩子。
周虎子的手机响了,是杨亚米的。周虎子没接。电话还在响。
周虎子还是没有接,他在想该怎么给杨亚米说。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