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 惯

2012-08-15 00:48李学广
满族文学 2012年6期
关键词:供电电话

李学广

这个故事,本起源于针鼻大点的事儿,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却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全局上下不得安宁,至今莫衷一是,余波未尽。

故事发生在一个省会城市,在一个盛夏季节里。这个季节很容易遇上这样一种气候:上半夜闷热难耐,下半夜雷电滚滚、暴雨倾盆,次日上午就丽日蓝天。这天就是这种情形,还是周六。暴雨一扫连日来的闷热,让人们顿觉分外清爽。

可是,有些人感觉不会清爽的。市供电公司的总经理辛克亭,一大早起来要情况,他要弄清楚昨夜多少线路跳闸、多少设备遭雷击损坏,有多少变电站进水等等。辛总五十多岁,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职场中的“天花板”,他不想创造什么奇迹,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个时期,到省公司谋个闲职得了,一大早就到下边变电站现场检查了,他只有亲眼看到了才放心。这些年来,他感觉下边的汇报越来越不靠谱,弄得他很无奈。

这天,市供电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吴思禹也早早来到办公室,他关心的是舆情。供电关系千家万户,社会舆论关注点多,最怕的是新闻媒体“曝光”。吴思禹刚过不惑之年,职位已至副处,他知道这“曝光”对他前途意味着什么。他打开局域网动态信息一栏,值夜班人员发来几篇从网上搜索下的网文,都给供电职工说好话的,没有让人担心的。

暴雨过后,气温降了,电力负荷也降了,电网运行平稳了,舆情反应无大事,可以念阿弥陀佛了。就在这时,一个意外事件出现了。

说是意外,因为地方太特殊了,它发生在金鸡岭。

金鸡岭原是城西郊外的一座土岭,海拔不过百米。因它面东呈弧状排列,而岭前有一湖泊,有人说此处风水好的不得了。这个省的原省委书记在此建了一栋别墅,此后就有人不断跟进。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时,这里的楼房就如雨后春笋般了。

金鸡岭听起来有点儿寻常一般,在全省可谓“赫赫有名”。以小比大说吧,这就是这个省的“中南海”,说白了就是省委省府等有关领导人居住地。金鸡岭下有一座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没有门牌号码,可圈内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号,住在里边的那位省里的最高领导人,也被称之为“一号”。

问题就发生在这里。

不知从何年始,这个省有一惯例,每年夏天得有一个重要会议,这会议重要得必须到海边去开,而且主要负责人全家都要去。

就在这次暴雨之夜过后的一大早,这个省的“一号”一家上了一辆中巴走了。

“一号”一走,下边的官僚们如同解放了一般。

可是办公厅行政处的黄师傅不这样,他是电工班班长。老黄有老黄牛之称。他对工作特别认真,他时刻想着“一号”家的配电室。这个配电室是给“一号”家庭专门配备的,隐藏在小楼的西北侧树丛里。这个配电室有个毛病,每到夏季容易进水。这事儿成了老黄的心事。这年雨水特别多,会不会又进水了呢?平日里“一号”家里人都在,如果因为检修而影响领导用电怎么办呢?

这天一早,他听说“一号”全家走了,就认为机会来了。

他背着电工包,叫上一个电工,电工还背上一架小型绝缘梯子,提只塑料桶,里边放个白铝舀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号大院。老黄还与门卫——一位年轻的武警战士,熟悉地打着招呼。这次去配电室,他还要更换一个部件,更换上的是老黄专门为一号家购置的新型电气产品,它的功能是稳定电压、降低损耗的,是绿色环保产品。

老黄打开配电室一看,里边积水果然很多。水还有点儿浑浊,可能夜里暴雨造成的。细看水上面,还附着一群灰色的蜢虫,估计积水时间不短了。再细看水下面还沉淀着一层细腻的黄色淤泥,有泥自然有漏的地方,这漏点在哪里呢?这些水虽然不影响供电,可湿度大,设备容易锈蚀,损害绝缘,就是不安全的因素了。他说干就干,开始向外舀水。他又担心水星四溅,不小心触电,干脆拉闸停了算了,这样干起活来还放心,反正“一号”全家都走了。再说,过一会儿更换设备,也要停的。他打算一个多小时干完,一是“一号”家里冰箱里的食物融化不了;二是不影响自己周六上午的活动。老黄有这个经验。

就在老黄拉下电闸的当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一场轩然大波等于让他扒开了决口。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是“一号”的三儿子,大家都称之为“三儿”。“三儿”是“一号”的掌上明珠。在当下,“三儿”这样的人物被称之为“官二代”的。可此“官二代”与彼“官二代”真的不一样。“三儿”就不想从政从商当官弄权敛财挣钱吃喝玩乐,而是一心一意地读书做学问。目前是北京一所名校的在读博士后,论文撰写也到了关键时期。他昨天晚上很晚了才回家。他不愿意与全家一起到海边去,他要的是清静与时间。他用完早餐,想写点儿东西,见时间还早着,就打开电脑,把索尼录像机国外拍摄的视频录像与储存的照片,转入手提电脑中。他将设备调整好,打开开关,按照录像机里出现的指示与电脑相接好后,那个幽蓝色的屏幕上出现三行字:连接中……切勿拔出USB电缆,切勿关闭电源。这行字还在幽幽地发着光辉,温情地提醒他的时候,却听到旁边小冰箱里“砰”地一声,随之录像机的页面一切消失了。他习惯性地拍了一下桌子,停电了!他自然感到丧气。他出来一看,走廊里顶灯也熄了,那灯几乎24小时亮着的。是不是整座楼全停了?他知道先检查什么地方。他找到总开关盒,见到那上面细细的绒毛般的灰尘安然无恙,这说明好长时间没有动过了。他打开一看,那排黑色的键头个个朝上合着,都不在分的位置。他可以断定这次停电不是楼内原因。

对于停电,在大学里是习以为常的事。学校里停了,他是不用急的,当然急也没用,没有人在乎你。如果电一直不来,他就点起那半截红蜡烛,闻着那幽幽的烛香,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过春节的味儿。可这次停电,竟然发生在家里啊,是在一个省的最高领导人的家里啊?不过,“三儿”不会发火的,因为这只能算是偶然吧。

“三儿”想找人送电。他手头上就有个绿塑料皮本儿,“省委电话号码本”几个大字还是烫金的。他翻开本本查找。看到办公厅行政处电力科栏目下有高压站、一号配电室、二号配电室、管理人员等等,找谁呢?修缮科栏目里,竟然也有一个动力班,还设有配电值班的。这找哪里好呢?这天是周六都休息的,恐怕谁也找不到。那电话薄上,只有办公电话号码,也没有写上手机号与宿舍号。退一步说,你就是打通了,人家认为你是老几啊,你找人家,人家还不理你那。这时候,“三儿”猛然想起昨天晚上接他的省委副秘书长周全有,周秘书长说过的“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他的”。他手机里还存着周全有的电话,于是就直接打到他那里。

电话很容易打通了。

“周叔,我是老三,我家停电了。你看这事儿弄的,电脑里资料全跑了,这活怎么干呢……请帮帮忙吧,让他们快点送电来。”这话儿一点霸道特权的味道都没有。

周全有接电话时,正与省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在宾馆内陪客人吃早餐。这早餐吃得有点儿晚,是因为这拨人夜里行动睡得晚起得晚的缘故。这帮客人可不简单,他们是中宣部特意组织的,中央电视台行风万里行暗访组。那位组长,别看他头顶秃着反而留着一圈络腮胡,给人很别扭的感觉,在新闻界他可是腕级的人物。他本名叫黄锋,绰号叫“大黄蜂”,专会盯人咬人,特别善于抓批评性报道,据说各省当官的都怕他。这次行风万里行上头有着明确的要求,就是要挖烂苹果,抓问题,不得唱颂歌。所以“一号”临行前,特别交待周秘书长,要接待好这帮客人,不要惹出麻烦来。

周秘书长一看是“老三”的电话,就离开座席到了外间走廊,他边走边自言自语:“怎么会停电呢?”那边的“三儿”竟然在电话里听到了,认为在问他呢,就特地介绍起来,十分肯定地说:“我已经全部检查了,详详细细地检查过了,我家的总闸没问题,一定是外部线路出故障。”

周全有当然得相信他说的。他是在读博士后呢,中国有几个博士后?于是温和地安慰他:不用急,你放心,我马上让人过去修理,你等着。

周全有打开手机里联系人栏目,先找到厅局领导人栏目,直接拨了省电力公司高总的电话,竟然出现一串串的盲音,噢,高总上个月就调走了。刹那间,他脑海里掠过一种被“被忽略”的感觉。省电力公司属中央企业,不归省委省政府直接管,人事调整等大事也不需要省委领导人批准的。接着他再打一位副总的手机,这次要通了,可是光叫号无人接听,过一会儿,手机竟然“嘟嘟嘟”出现一串盲音。他估计,这位副总不熟悉自己的电话号码,作为掌握一定权力的人一般非熟悉的电话不接的。此前那种“被忽略”此时变成了“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的感觉。

周全有心里有点憋,可是他并不会生气,他能想得开。他又想,停电这等小事儿不用省公司领导人管的,城里供电是由市供电公司负责的。对于市供电公司的领导号码他就不熟悉了。于是,就直接打给市政府吧,于是他找到了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金大同电话。金的电话好要的,一叫号,那边金副市长热情洋溢地哈哈开了,用近似讨好的口气问道,省领导有什么重要指示吗?周秘书长没等他说完,就将“一号”家停电的事儿说了。这边周秘书长的话没说完,那边金市长当即表态:这个请你放心,这等小事,我马上安排。最后还说了一些秘书长多来参观指导之类的客套话。

之后,金大同马上拨出市供电公司总经理辛克亭的电话。

当时辛总正在220千伏小阜变电站。这个站原处于市郊的,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建设的,这些年来周边楼房不断增多长高,不知什么时候起,现已经处于市中心的一处低洼地带了。昨夜的暴雨形成的水流涌进变电站,虽然没有造成停电,着实将辛总吓了一大跳。辛总到了现场查看排水情况,检查被水淹了的设备,让人写着评估报告,研究着下一步如何改造的问题。这时候金大同副市长的电话到了。

由于现场变压器的响声、抽水机的声音,现场人员说话声,辛总没有听清楚:“啊,啊,周、周秘书长,不,不,金市长,金市长,我是辛克亭。什么停电?哪里停电?”

金市长就直接将周全有秘书长的原话传达过来了。

“哪个停电?哪个‘一号’,几号?——你们小点声音、小声点。”辛总向周围的人摆摆手。

“哪个哪个的?省里还有几个‘一号’?”金副市长有点儿不满意,话有点冲。

辛总这次听清了,他也有点儿不相信。金鸡岭省委省府宿舍区的供电系统专门改造过的啊,线路是新的,变压器也是新的,双电源供电,能停电吗?金市长见对方没有主动接过去,嘴里还嘟噜什么,就加重语气说:“赶快派人查线,想尽一切办法快送上,将结果直接向我汇报”。说着就挂了机。

辛总脾气好着呢,他知道这位比自己小好多的市长大人也是位心直口快的人,他不在意他的态度,倒在意他的电话内容:怎么会停电呢?怎么是省委秘书长、市长亲自打电话呢?因为他整个神思全在变电站水淹设备上,想不进去这些问题。就干脆给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张江打电话,要他组织检查一下。还特别强调这是省委周秘书长与金市长来的电话,处理情况要及时与金市长沟通。

张江在医院进行体检呢!张江抽血检查结束后,在等着胃镜检查。突然接到辛总的电话,他先是一愣:要是那里停电,也算是大事了。调度上怎么没有汇报呢?我是分管调度的啊!他这次查体,还是辛总督促他来的。看来事情比较急,不然辛总不会亲自打电话给他。既然金市长要去检查的,不管有事无事还是去查查为好。金鸡岭供电属于岭东供电部的管辖范围,于是他迅速地调出岭东供电部尚如意主任的电话,由于心里比较急,口气就自然地严厉起来:尚主任,尚如意吗?你在哪里?

尚如意主任一接电话心就猛地“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正在办的这事儿有点儿神秘,神秘到了不能让外人知道,也有点儿特殊,特殊到了必须“撒谎”的程度。他顺嘴编了个理由:“我在外边检查线路呢,有什么指示?”

“金鸡岭、省委宿舍大院停电了。你马上派人过去巡视处理,将结果及时向我汇报。”张江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迅速地说出了事情的来由与要求。

张江副总经理为了强调这事儿的重要,也将省委周秘书长与金市长之类的话说了一遍。

尚如意明白了,他把心放回肚子里。他担心是多余的,这次行踪外人并不知道。

此时的尚如意主任正在这个城市的南部效区,路途倒不远,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他正亲自给两位老人安装一个大个儿的柜式空调。这两位老人夏季要到这里避暑的消息,是党委副书记吴思禹先知道的。吴思禹带着尚如意赶过来看老人,才发现老人屋里用的是一个老牌子“小状元”的只能制冷的壁挂机。尚如意灵机一动,建议购台新的柜式空调给换上,吴思禹马上同意,还要他马上办好。购台空调现在是十分容易的事,安装却是比较麻烦的,安装本是由销售方负责的。可吴思禹副书记定要尚如意自己动手,还要注意保密。其中缘由自然都是明白的。上个周未,公司忙着开年中会,尚如意脱不了身。可他心里始终挂着,再不装上夏天就过去了,行动的意义就打了折。于是,这天清早,尚如意找了辆外单位的车,带上一位熟人赶过来了。

这两位老人是谁呢?省供电公司总经理的岳父与岳母。

在去之前,吴思禹已经与这里说过了,尚如意只在电话里与老人讲:夜里下暴雨,房间里有无漏雨与过水的地方啊?要过来看看。老人听不清楚他是谁,就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尚如意主任一进门,不由分说就开始换空调。就在这个时候,尚如意主任接到张江副总经理的电话。尚如意主任毕竟是讲政治的人,当然知道电话内容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手头上正忙着的事也非常重要啊,重要得不能脱身。

他应该直接打电话给莫明琦。

莫明琦是谁?莫明琦当时在急修科带班。可是他与莫明琦说不上话。莫明琦是岭东供电部的副主任,本来是他的助手,现在却成了他的对手。

他要直接安排莫明琦,莫明琦会顶回来。尚如意心里至明至白。

要是别人给他这样的急修电话,他会让来电人直接去找莫明琦就可以。这是张江老总啊,领导!谁敢指挥领导、要求领导去干这干那的?除非不想干了。

他打到急修科值班电话。

这里说的莫明琦,与尚如意还是老乡,是同一年进入市供电公司工作的。莫明琦是东北电力学院本科毕业,而尚如意只是一位电力专科学校毕业。当两人入职见第一面的时候,那矛盾就开始发育了。莫明琦长得壮实威猛一点儿,肤色也有点儿黑,又长一岁,自认为高过尚如意,因此常拿尚如意当小弟弟看待,也不管尚的感受,直接指指划划。别看尚如意长得细溜文弱风平浪静的,其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他是有坚定想法的人。别忘记了,在校时就是学生会的主席。莫明琦上来让他莫名其妙,心里就多了一根刺。每次见面,尚如意心里就不如意,不想多说话,说了也没温度,全是敷衍的,例行公事的,给外人看的。

莫明琦业务熟,肯卖力,能吃苦。入职不到一年,就技惊四座,一鸣惊人。那是公司例行的春季技术比武大会上,比武的项目是导线绑扎,常规的办法用钳子拿住铝线一圈圈绕上去,而他用手握住铝线硬是一圈圈拧上去。当然,这技术的前提是要有强大的擘力手劲的,推广价值不是多高,再说手工缠绕速度计快不过钳子。可是当考官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他说“用钳子易破坏镀锌层,着雨水后容易生锈,影响安全性”。考官认为他的回答是完美的,这种可贵的“安全意识”,特别令人推崇。当即给他打了最高分。于是他的大照片公司宣传栏内放了一年多。

莫明琦惊人之举还在继续。他老家农村,又是单身汉,无有其他爱好,每逢节假日他就骑上自行车到现场查看设备,钻到资料室里查看设备台帐。后来他竟然能将岭东供电部管辖区全部设备全部背过,包括哪个厂制造的、技术参数、什么时间维护过、存在的主要缺陷等问题。不管谁考他,问他任何问题,他张口就来,成了一位标准的“活资料库”。他是位本科大学生那,还这样铺倒身子、扎扎实实地干工作的,真是凤毛麟角的确少见的,于是辛总开大会时常表扬他,号召公司职工向他学习。

莫明琦时常被领导表扬,发展势头强劲,前程无限的,可是尚如意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能干确实是莫明琦的优势,可是优势向前延伸就会变成劣势了。莫兴在能干上,也能毁在能干上。对此,尚如意深信不移。多干活怎么啦?干多了,不一定是为自己发展铺路,说不定是挖坑,坑挖得越大,掉进去的机会越多,爬出来越难。大企业有大企业的毛病,俗话说,实干的不如巧干的,巧干的不如会说不干的,会说不干的不如领导让干的,领导让干的不如领导想干而不能干的,要这时候你为领导干好了,那才算是高人。领导表扬一个人,这是领导艺术,目的十分明确,让你多干活的,把你当成鞭子抽打别人的。你就认为前途似锦了?哪来的事。

尚如意不这样干。

尚如意瞪大眼睛在观察,凡是中层以上干部的资料,他也是基本都背过了。他就像条狗在寻找食物一样,抽抽着个鼻子,转悠来转悠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吴思禹。那时候吴思禹还是公司人事部主任。吴思禹是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的亲侄子,而省电力公司里有多少事务需要省政府协调啊,这样吴思禹职务上升就成了很正常的事情。如何靠拢吴思禹呢?他知道吴思禹的学历是专科。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好多大学专门办那些在职的学历班,就是发文凭的公司,只要交上钱听几堂课,到时候去考考试,考试就是照着本本抄抄就可以,后来就会发一个正儿八经的毕业证书。尚如意找到在教育厅自考办任职的老乡。经这位老乡指点迷津,他就成竹在胸了。这天,他按照约好的时间,到了人事部,开始向吴思禹主任汇报工作,这很自然说到了学历问题上。吴思禹搞人事,当然知道学历的重要,别看有时我们将学历说得可有可无或高或低,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它就是左右升降的决定性砝码。吴思禹就像当年的座山雕想那份联络图一样,真可谓昼思夜想了。要说按正规路子考,外语这一关他就没门。其他的门路,他想过了,可是无人为之操办。他听了尚如意的一番话,心内自然高兴,可是他毕竟与尚如意不是多熟悉,因此说起话来就谨慎许多。尚如意就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这种学历怎么啦?国家承认呢。有好多中央领导就是这种学历,最后怎么啦?不但写入档案,还堂堂正正地登在报纸上。吴思禹默认了他的观点,不过还暗示他,他工作很忙,时间不能自由支配,到时候听课、考试恐怕顾不上。尚如意说这个更不用你管了,到时候我自会处理。只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尚如意电话里说给他送毕业证书。他一直认为给尚如意给弄的是本科学历呢,吴思禹打开一看,没有想到的却是“研究生”,这令他大喜过望。要知道,吴思禹只是费了拿六张个人照片的工夫,一件宝贵的东西到手了,谁能不感动呢?

这一天,公司里搞人才统计。莫明琦去人事部交表,发现尚如意的表竟然在研究生堆里,莫明琦认为自己看花了眼,当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时,脸色一下子变了,心内骤然失衡:这、这、这……这了半天,没有说出来什么。那时候莫明琦根本不知道吴思禹也拿到了,而且与尚如意是“同学”呢?在一次酒会上,莫明琦借着酒劲,就评论起这事,直指尚如意:这诚实吗?还研究生呢?用初中英语考他,考他,不考焦了他能算他能,要是毛老爹知道他如此,不铆死他算他活得乖。同室的人都知道这是说谁谁的。尚如意很快知道了,当然不久吴思禹也知道了。

公司内部干部调整计划已经有了。吴思禹晋升为党委副书记,岭东供电部主任调任人事部主任。那时候莫明琦与尚如意两人分别为副主任,莫明琦还列尚如意之前。在究竟谁担任岭东供电部主任的问题上,吴思禹的意见就不需再说了,他一直在考查,实际上他要找到一个“关键性”的理由,便于向党委会汇报。

这个理由终于找到了。

金鸡岭宿舍小区输电线路入地改造工程任务下达了。按分工来说,大修改造这一块是尚如意负责的。尚如意想到,这工程在省委、省政府的家属宿舍区,那帮人难伺候,要让他们满意几乎不可能。再说,这项工程不是市公司年度计划之内的,而是在一次宴请领导的酒会上,那位省领导提出来的,当时省公司总经理拍了胸脯应下的。由地面架空线路改为电缆入地工程,投资太高,搞电的都知道,那是架空线路的六倍多。城网改造资金都是有限的,一个个工程排出来的,其原则是“雪中送碳”,不能搞“锦上添花”的。上级经常批评这种“现象”,社会群众对此也特别反感。虽然说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工程,别人说什么也无用,可是市公司投资计划根本就没有啊,资金从哪里来啊,省委省府不可能投的,只能是市公司内部“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样拆谁谁能愿意?如让省公司出血,那得做多少工作?如此一来,市公司内外怨言肯定少不了。干孬干好都容易得罪人。

尚如意决定将此工程推到莫明琦的肩膀上。

于是在讨论这项工程的时候,尚如意十分“诚恳”地说这工程多么重要,可是自己经验远远不够,自己强行去干,担心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他推荐莫明琦,莫主任搞过几个大工程,得到了很好的评价。再说,省委办公厅行政处电力科长还是莫明琦的大学同班同学,便于联系工作。理由一大堆,非莫明琦莫属了,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莫明琦清楚这项工程的风险。可是他知道只要认真组织,速战速决,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而且他心里一直小瞧尚如意,认为他根本干不了这个活。莫明琦向来不怕事的,可谓是无知无畏。他干事雷厉风行,说干就挽袖子。施工力量很快进入了小区,开挖地面。地面开挖出来,砌墙的水泥、砖头却送不到位,下地电缆等物资也领不出来。整个工程只得张口等着。这时候,莫明琦才清楚这项工程施工任务书还没有批准,资金还没有着落呢。莫明琦为了加快进度,亲自到有关部门催办。可是他写的报告都到了公司领导那里,就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这样,工程进展就十分缓慢,莫明琦自然很着急。事实上,市供电公司高层有意识地迟延这项工程进展,目的就是让省委家属院里的人们着急上火,将矛盾反映到省电力公司,省电力公司再次出面调整,这时候市公司就可以提出要求了,如修改城网改造规划,平衡资金安排等等。这样,市公司才不至于吃大亏,说不定还能赚些便宜。莫明琦不知道这是扣子。

那时候,家属院内主要道路边上,是挖开的沟沟,路边摆放的砖头与没有拉走的电线杆子,这给宿舍区内行动与管理带来了很多不便,居民们由先前的喜气洋洋变为怨气重重。省委方面分管这项任务的一位副秘书长急了,他认为这是电工们有意地怠工拖延造成的。这位副秘书长就开始盘算,要不要降尊纡贵宴请莫明琦等施工人员呢?

此事巧合了,就在这当儿,省电力局公司因为电网规划等事宜需要请省领导批准,要请这位副秘书长出面协调,电话邀请这位秘书长吃饭。而这位秘书长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谢谢啊,没有时间了,今天晚上我还要请你们施工队的电工们吃饭呢……

事实上,这位秘书长只是说说而已,晚上他有其他接待任务,根本没有请电工们吃饭,莫明琦也不清楚有请吃饭这一说。这事却传开了。而莫明琦对此却一无所知。

最终,省公司承诺修改城网规划,并调整了资金计划,辛总主动检讨“考虑不细,重视不够、推进不利”的话。工程这才顺利进展起来。

有人告诉了莫明琦这个“谜底”后,莫明琦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明白自己一不小心被当枪使了,吃了个大哑巴亏。这令他十分后悔。关于“秘书长请客”之事,他更是生气,因为没有的事吗,明明是“诬陷”吗?整个供电部都知道这只是个“传说”,竟然没有一位与他说“冤枉你了”四个字,更不要说向上反映此事的真伪了。当然,上级领导在讲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说到具体单位与具体人名啊,可是在那里干活的就是岭东供电部,负责人就是莫明琦那。他多少次回忆起那个时期人们看他眼神,有探究的,有悲悯的,而那位尚如意见到他时,嘴角总是咧一下,脸颊上竟然出现那么多的小括号,好像在微笑,分明是幸灾乐祸。

就这样,在两位副主任之间取舍,尚如意顺理成章地接任了岭东供电部主任之职。

这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一阵震动。除非是傻子,谁都明白这尚如意背后肯定用了歪招。莫明琦也甚感意外,他认为自己形象因为“金鸡岭工程”受损,可能会上不去,可是也不应该是尚如意啊,尚如意是踏着他的肩膀上去了,这是一生中的奇耻大辱。誓言与之对抗到底。在当时的气头上,他甚至想调走,哪怕是这个副主任不干了呢!可是当他睡过一觉,醒来却又想通了。他盘算了一下,如果自己要求调动,找领导提出调走,一是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倒让外人笑话“小肚鸡肠”了,毕竟是公司里多年培养起来的老典型。二是根本也走不了呀。因为安全管理与设备管理这两大项工作,自己的水平是公认的,尚如意不会让他调走或者移动位置的;再说,尚如意也不会将他们的之间矛盾公开化,因为尚如意需要一个“坚强团结”的假象事实,来证明他足够强大的凝聚力。他只能忍声吞气,等待时机。

就这样,他们两个的矛盾扎扎实实地铸成了,并会持续发展下去,只是外人并不清楚。

在这种情形下,莫明琦会听尚如意的吗?

莫明琦就是没听他的。

这事儿闹大了。

再说周秘书长打完电话回去,有的人就开玩笑地问:给哪个嫂子打电话的,时间这么长?

周秘书长人老实,微微摇摇头,笑着说,不论哪个嫂子也无时间管了。他将自己心里正想的事就说出来:“现在啊,政府一转型,有些部门就不听使唤。如电力,过去就是政府管着的,养大了,分出去了,成了某大公司的分公司了,还今天缺煤明天缺钱的,三天两头找你麻烦。可他对你呢?出了事连个人也找不到。

于是,闲聊的内容很自然地引入到电力上去了。

一位记者就小心翼翼地问“大黄蜂”:“昨夜查的,‘胜利新村’吵架的就是电力吧?”

周秘书长一听,耳朵竖起来了。

大黄蜂面无表情,目光冷漠,一言不发。他眼瞅的地方不是远处就是天花板,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听到了这位记者问话,没有回答,而是说:“饭后,抓紧去那里,核实情况,要准。”再扭头对地方电视台的一位主任:“你配合一下。”顿了顿,又说:“要上。”又停了一会儿,几乎一字一字地说:“要留,那电工说的。行风建设,系统工程,这话有意义。最后……”

周秘书长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那位是哪位?从他们说的话里,他明白一个事实,昨天晚上暗访出事了,还是电力的。

昨晚10时多,他们的暗访在胜利新村旁的东方红广场开始了。那里居民楼群集中,有新建的、也有六七十年代的,差异很大对比强烈。再说广场有块空地,便于停车与集合队伍。他们就利用电话亭里的电话,给自来水、供电、供气、电信、交通等部门,打出了报修电话。因为当天晚上特别闷热,他们就以这为由头,分别设置了情况。主要检查急修队伍反应速度,能不能在承诺的时间内赶到,还要看他们着装是否规范、抢修工具携带是否齐全,等等。

电力报修的电话打给12345的,没用20分钟,一辆红绿相间的电力抢修车就急驶而至。快得令暗访组成员感到惊讶。要知道的,市供电企业对社会公开承诺的是45分钟之内赶到事发地点,除不可抗拒的因素影响外,5小时内承诺恢复电力供应的。可是,有意思的是这辆急修车并没有在广场前停下,也没有寻找报修联系人,而是呜呜叫着,直接开进了胜利新村。难道不是为此而来的吗?当自来水、供气的、电信的、交通管理部门,陆续都到了。缺的就是电力了。是不是就是刚才过去的那辆?要说是那辆,那么第一个到的就是它了,要是没到,那正中下怀,有料要曝了。这暗访组必须弄清楚的事实。这时候“大黄蜂”看出门道了,他要他的助手,将这次行动的意义说了一下,对各抢修队评价了一番,就让大家回去了,他们直接开进了胜利新村。

赶过去才发现,三号楼半边黑着,楼下已经围了好多人,吵嚷声音好大。这边呼拉拉冲开一道口子,跑出来一个人,那边又是呼拉拉,人群全都躲开了。因为光线不是多好,看不准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天气特别闷热,在现场凉快的人也比较多,场面确实很乱。暗访组在人群众中发现了两位穿着长袖蓝色工作服、头戴红色安全帽,帽子上有着闪电符号的标识,那肯定是供电公司的急修人员。暗访组碰上这样的情况,真是千载难逢,可谓是可遇不可求那,于是录像的录像,拍片的拍片,文字记者开始现场采访。

周秘书长大体弄清楚事实。昨夜胜利新村三号楼又因为超负荷用电过流跳闸,停电时间还很长,电力公司急修人员赶到抢修送电,与部分居民有了冲突,还发生了肢体接触,于是情况就变得复杂化了。直到110来了,将领头闹事的领到一边去,这边才送上电。心里面就有点愤愤然。因为宣传部副部长在此,他不便多说什么。他没有再说“省委书记家里也停电了”的事实。停电毕竟是家丑,况且还是一个省内的事吗。

他又想起“三儿”的电话,不自觉地看了看了手表,二十分钟过去了,抢修队伍该到了吗?修好了吗?

且说,“一号”家停电的事实,报到了急修科,已经扩大为金鸡岭停电。

这天,岭东供电部急修科带班的是莫明琦。

每到周六,莫明琦的情绪就习惯性地波动。

急修科的大门正对着马路,马路那边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每到周末,马路上多是全家一起出游的车辆,广场上也多是一家子携手并肩的,这个寻常的场景对于莫明琦来说太诱人了,他是多么希望一家人也这样啊。可以说大多数的周末,莫明琦不是在加班,就是奔走在塔山电厂的路上。妻子有时回到城里,全家能够团聚了,家里老人与孩子的事儿多得忙不过来 ,哪有心情放逐山水、轻松地散步呢?

一进暑季,莫明琦就惦记妻子身体。妻子身体娇弱,每到炎热夏季,时常周身疼痛、胸闷烦躁,痛苦难奈。在家时,他能够给按摩一番,熬制中药服下,方能减轻她的痛楚。可是自分别之后,谁去关心她呢?周五的下午,妻子本要回城来的,可是突然来电话说患热伤风,开始发烧,周末回不来了。这自然令莫明琦失望与着急。他本来可以与他人调调班,马上赶到塔山电厂,可是这次带班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他不习惯因为个人家庭问题而耽误工作,或者说,在职务风波的影响还没有全部退去之前,他不想让人看出内心情绪的波动。他让休暑假的儿子赶过去,尽可能地照顾一下,并要儿子说清楚,确实不能去的原因。

莫明琦的恋爱、结婚、生儿子,本来一切挺顺利的。妻子在市郊A电厂工作,长白班,压力不大,收入也不低。不知哪一天起,这个省会城市竟然走到了A电厂旁边,那地方由市郊变成为市中心。这样,因为环保需求,A电厂要被拆除了。职工被迫开始分流。妻子能分流到哪里去呢?城外十公里处又有一座新电厂投产运行,据说A电厂的多数职工转移到那里去。他认为,妻子分流到那里去是当然的事,因为她有刚满三周岁的孩子那,孩子正需要人照顾。莫明琦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妻子竟然分流到二百公里外的塔山电厂。而有点儿关系与说法的却留在新电厂。莫明琦当时就傻了,他找谁说理去?方案公布了,即成事实了,就不会再修改的。他只能认可这事实。他曾经请公司领导协助与电厂方面联系,期待着今后某次调整,能够离家近一点儿的地方。当然,他们都表示非常理解,都答应给“找机会”,都安慰他要耐心等待。可是那样的机会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电力体制改革的速度进一步加快,供电系统与发电系统分家,他妻子所在的电厂划归到北京一家大型发电集团公司,与市供电公司成为两个单位了。调回的希望一下子变得渺茫了。

莫明琦常常为这而焦虑。内心这种难以言喻的“遗憾”,日日夜夜无情地啮咬着他,这种遗憾随着时间的拉长渐渐演变为一种“怨愤与恼怒”。一遇上不舒心的事,那股怨气就变成了火气,就要喷发。可是他不知道投向谁,只能压在心底。

昨夜里下过暴雨之后,他们又去处理了一处因堤坝决口电杆倒歪的故障,回到急修科值班室后,天也快亮了。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一霎想妻子的病情,一霎想胜利新村停电的事情。

胜利新村早就不新了,那是六七十年代建设的。这个小区是“自管电”,停送电之事是由物业负责的。胜利新村电力增容与线路改造之事,市供电公司曾经提出过改造方案,与物业公司进行商讨过。现在那里居住多半不是原先的居户了,而是出租给打工的、农民工、学生们,已经迁出的居民不想投资,物业公司与居民在上电费用分摊的问题上屡屡卡壳,难以达成一致,一直未能如愿。前几年,政府又将这个小区卖给一大财团开发,而这个财团又一直没有动工,于是就这样一年年地拖下来了。这些年来,每到夏季用电高峰,因为户均电力容量太低,跳闸之事时常发生,居民常常为“谁家引起跳闸”而猜疑,进一步发展到争吵、打斗。这个现象莫明琦是清楚的。每出现停电,物业公司的电工都得跑,怕的是居民们找他们的事儿。说白了无人管这个小区的事。

他感到奇怪那,这个小区一般不向供电公司报修的,可是昨天为什么报修呢?到了那里之后,为什么那么多人围观?还有那么多电视台的记者在现场录相、照像、采访?难道有人预先做出了安排?那么导演该是谁呢?是尚如意?他是主任,该不会如此卑劣吧?他认为现在搞的供电服务越来越难,难得不是技术,不是行业内部不好协调,而是外部的环境老是让人看不懂,怎么着也不合拍。

天一亮,莫明琦就与诸葛向阳复盘昨天夜里的情景。

诸葛向阳身量瘦小,皮肤白皙,又戴个白边眼镜,显得斯文儒雅,不像一个跑外出大力的。他考研不成,沦为待业者的,后经介绍到了这里。他是一位劳务工。

因为急修科,一年到头没有节假日与休息天,不管什么时候,随叫随到。内部考核又特别严,出问题就扣奖金。在工作过程中,有的居民不知从哪里产生出来的不满情绪,借电说事儿,全发泄到急修人员的身上,有骂人的、放狗咬的,往身上倒垃圾的,什么都有。所以在册职工都不愿意进急修科。公司专门聘请些劳务工。

劳务工听话,好领导。

莫明琦问:“我们是22时20分赶到时,那时3号楼黑着的。”

诸葛向阳:“我接到12345电力调度电话,要咱去东方红广场,附近一处居民楼发生停电事障。联系人是位黄先生,是从电话亭里打来的。”

“见到那位黄先生吗?”

“没有。你认为那就是‘胜利新村’出事了。就直接去了那里。一进去就查故障点,想快点送电,于是就发生了那些事。”

“咱要不去,没有管他们了。”

“当时走廊里很黑,很闷。你监护的,打着手电,当时我操作。我刚打开配电盘,就听当时‘哗啦’一声,吓了我一大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时都愣傻了”。

“从二楼倒下的一桶水。说是个醉汉。他捣乱,不想让大家用电。”

“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有追那醉汉的,也有找我们的。当时你让我别动手,你就喊,我们是供电公司的,来送电的。他们还推推搡搡的。”

“他们可能认为,我们是物业上的。”

莫明琦又提出了那疑问:“好奇怪啊,胜利新村的人长本事了?怎么请到那么多电视台的记者,一台机器上还清楚标着CCTV呢,好像有意识安排一样?”

这串问号,也将诸葛向阳问得一怔,他不知怎么回答。

莫明琦想不出答案,发狠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歪。”

诸葛向阳“嘶”地一声,有点儿轻蔑地说:“现在这样说了,‘影子正不怕身子歪’。”

然后就一本正经地说:“昨晚上的事,我唯恐有人歪曲事实,回来后,就赶写了一篇《本是同楼生,停电何太急》博文放上去了,这叫施放先手。”

莫明琦向诸葛向阳伸出大拇指,说了声:“你在这里可惜了!”

两个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吃过早餐后,莫明琦问了问调度电网运行情况。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调度说一切没有问题了,就不会有什么情况。这时,他才感到眼睛硬向眶子压,两腿开始发软,他知道自己累了,他想睡个觉。正想向里间休息室移步,这时电话响了,他让坐在一边诸葛向阳接。

这个电话就是尚如意主任从南部山区打来的。

尚如意主任要值班员,马上将电话内容告诉莫主任,要莫主任立即带人到现场查看情况,抓紧时间进行处理,要将结果及时向他汇报。尚如意好像判断出莫明琦就在旁边的似的,特别嘱咐值班员,这是张江副总安排的任务,张总是根据金市长的指示布置的。那潜台词是:莫明琦,你听着,你敢违背吗?

诸葛向阳听电话时,有意识将听筒向着莫明琦,尚如意说的他全听清楚了。

莫明琦还没有听完,心里早就压抑的那股怒气就开始翻腾了。他也不管面对着什么人,直接说了:我就瞧不起这位尚主任,原因就在此,不懂得基本业务。第一,这事儿不该供电公司管的,可以说是与急修科无关。客户电力紧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明确规定,我们服务范围主要是产权属于电力部门的高、低压电力线路。而金鸡岭小区是‘自管电’机制,电力管理权限属于省委办公厅,办公厅有个行政处电工科就是专门负责电力管理。二是需要这里过去急修,那也得有电力客户服务中心、电力调度科来电话,安排急修科去,其他无权指挥我们。再说,就是要去的话,也得告诉故障地点在哪里、联络人是谁。现在是什么也不说,只凭领导人的一张嘴,就让我们跑去?”

停了一会儿,莫明琦使劲说了一句:“不去!”

莫明琦说得是句句在理,合规中矩的。可是说不去,诸葛向阳就不自在了,莫明琦是副主任,是带班的,就是直接领导了,他说的话诸葛向阳是要服从的。可是电话是他接的,打电话的是岭东供电部的一把手,他的话才更得听,要是不去肯定不大好。于是就不自觉地说出来这样一句话:“这可是张总、金市长亲自打的电话啊?”

莫明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了头:“‘让政府放心,让人民满意’还是供电公司的宗旨呢?我看得倒过来,‘政府让我们放心才行’。”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你看看,那胜利新村是停电,就没有管,可省委宿舍停电,那么大的领导都打电话来!”

莫明琦将话题扯远了,诸葛向阳张了张嘴,嗫嚅了一阵,还是决定实施“反击”。因为在岭东供电部,都知道莫主任是一位可以街坊式平等讨论问题的人。他清楚莫明琦不会生他的气,在生“尚主任”的气。诸葛向阳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胜利新村也是自管电,你怎么马上就去的?”

莫明琦没理了,瞅了诸葛向阳一眼:“哟,真不愧姓诸葛呢?”接着反击道:“那里没人管,这里管得人太多了。”随后就以嘲弄的口吻说:“你担心干不上省长吗?操那么大的心做什么?”

“莫主任,有位名人讲过:强大的人是没有仇恨的。”

莫明琦模仿着他的腔调,不阴不阳地说:“盲目服从又是人性的弱点啊。”

诸葛向阳还在与他“计较”:“心存侥幸是人类的通病啊!”

这话赶得莫明琦没话说了。

莫明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诸葛向阳是劳务工。跟着自己值班不错,可是也得体谅他们目前的处境。很有可能,这些劳务工已经明白他与主任之间的微妙关系,担心与自己过密招致不测呢?于是就说:“好吧。刚才调度上说过平安无事的,不用再问了。我再问问那边的情况。”那边指的是金鸡岭。

莫明琦用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了省委电力科长的电话。诸葛向阳知道那位科长是他的同学,他们关系向来很好的。在电话里,诸葛向阳清楚地听到那位科长说“一切正常”,反而追问莫明琦听谁说的停电,责备莫明琦怎么不说点好事儿,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呢?莫明琦一幅无可奈何地样子,叹息了一声,就挂了机,然后对着诸葛向阳底气十足地说:“要是停电了,他不早噢嚎死你。”

这次,诸葛向阳相信了,可是他还是一脸疑惑的:“那市长怎么说停电了呢?

莫明琦干脆说:“鬼知道呢。”

诸葛向阳还是不放心:“谎称停电的,这样的事不少,市长当然不会瞎编的。”

莫明琦没有回答他。

诸葛向阳还是不甘心:“咱们将调度的意见,及省委电力科长的话,报告上去吧?”

莫明琦说:“不,等等。咱先眯眯眼,急急那小子。”

他说的那小子,当然是尚如意。

莫明琦还说:让司机师傅给咱看着电话,告诉他,没有特急电话,不要叫醒我。”

于是两个人都到里间去,关掉了手机,伸了一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两个人值了一个夜班,实在也累了。一靠上去,没用五分钟,就都呼呼睡过去了。

“一号”家的老三真是“急”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怎么电还没有来呢?

老三一看笔记本电脑里的电池也只剩下一个格了,再不送来电上午的活没法干了。

电脑屏幕上依然列着他的论文标题:“采用Excxl来辅助测量社会系统不确定度评定”。此时再看时,突然觉得这每个字都怪模怪样地向他笑着呢。测量不确定度是一个世界性的热门话题,中国研究与世界发达国家中的研究还有很大的差距。而要将这种理论引入到社会系统中去,那在世界上算是首创了,具有重大的科学价值。当然,要难度就有挑战,要挑战就有苦恼。你看,这停电与送电的不确定度就不好测量呢?

窗外树林里知了太响了,室内的温度与湿度太高了,而录像机里的资料还不知丢失了多少,电又一直没送来,一想到这里,他就有点儿躁。于是他拿起电话,直接要了周全有秘书长,话中带有明显的抱怨味道,甚至不满意。

打完电话,又一想何必呢,不就是几个小时吗?罢了,不干了。外边空气那样湿润清新,空气中负离子含量又是那样高,不要失去这大好时光,干脆放松放松算了。想到这里,他就关上电脑,换上运动鞋,套上体恤衫,踮着步跑出去了。

这边可麻烦了。

周全有一接电话,先是一怔,怎么还没有送上电那!快一个小时了?接着脸部就有点儿发烧,这不是让老三看了自己的笑话吗?连这么一点儿小事也办不成吗?一边安慰老三,让他别着急,接着要出金市长,脸上就有点儿挂不住,张嘴就带气:“我这副秘书长说话顶个屁吗?”金市长一听也急了,就觉得这电是自己不给送似的。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他让周秘书长消消气。马上解释,自己怎么与辛总讲的,他是怎么答应的,说得清清楚楚。周全有拦住话头:“怎么还没有办呢?”周全有也认为这话问得没有意义,为了缓和气氛,融洽情感,周全有顺便说了行风万里行采访组暗访之事,还说了胜利新村居民与供电公司职工打架的事,最后以威胁的口吻说:“你可以告诉他们,他们再不听的话,那就‘曝光’。”

他们,当然指的是供电公司。

周秘书长的电话一挂断,金大同副市长马上要出辛总。金市长上来就用质问的口气,一下子将辛总弄懵了。辛总光顾变电站的事儿,竟然忘了市长要求的事儿。辛总马上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还说请给他一点儿时间,他亲自安排人去。金市长扣了电话,辛总马上摆手停下会议,要秘书告诉司机,立即回公司,研究紧急情况。

他先给张江副总打电话,要他立即停下手头的事儿,直接带身边的人赶到金鸡岭。同时要公司发电车立即启动,直接开进金鸡岭宿舍区,不管什么原因,先发电送上电再说。最后,辛总还以老者的口气,语重心长地告诉张江说:“告诉他们,政府的话还得听的,不能不让政府满意。”

辛总稳稳情绪,凝眉一想,还应该马上通知吴思禹副书记。要他立即行动起来,关注中央电视台“行风万里行暗访组”在省城的活动情况。他特别叮咛吴书记:“先别急,也不要慌张。目前首要任务是防止新闻媒体的炒作升级。这事儿由你办了。”

先说张江副总经理。张江正在排队等候脑部磁共振扫描,本来等了大半天下一个就轮到了,一听辛总的电话,知道辛总急了,他不管陪同人的意见,当即决定放弃下边的项目检查,掏出电话就打到了尚如意主任,上来就质问:“金鸡岭、金鸡岭停电之事,你派人查了吗?查出问题吗?”

尚如意主任被问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江一切明白了,话里的怒气就升起来了:“根本没办哪,什么都没办哪,你这个主任怎么干的?怎么干的?”张江也不等尚如意的回答,直接以命令的口气:“你要在15分钟内赶到办公楼前,跟我立即赶往金鸡岭。”

尚如意愣了,真得没办吗?这有可能吗?他立即打急修科值班电话,接电话的竟然是位司机师傅,原来莫明琦与诸葛向阳都睡着了。尚如意此时急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任何反映,是有点儿过分。他立即停下手头上活儿,让同去的那位朋友接着干下去,说有急事需要回公司。就出了屋子。他要求司机最快的速度赶回公司,一上车,他先要向吴思禹书记汇报这里的情况与家里的情况,电话又老是要不进去,正当他万分着急的时候,就听到“呼隆”一声,坏了!车玻璃碎了,车头瘪了。想不到的是,在村头上着有下坡弯道,由于下雨冲刷得比较严重,下坡速度一快,一转弯,那车发生了侧翻。尚如意脸上的泪水与血水就流在一起。

这边,吴思禹书记一接辛总的电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他周身冰凉。为什么呢?因为省电力公司考核还有条特殊规定,凡是被新闻界“曝光”,不论是否失实,都要一票否决,还要直接追究党委书记的责任。这种考核有点儿霸道,不过与上级部门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每年在夏季用电高峰到来之前,吴书记都要未雨绸缪,超前公关,到各家新闻媒体去做功课。没有想到真是“百密一疏”那!这么重要的情况事前怎么一点儿信息都没有呢?公司整个的没人知道呢?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立即发出通知,要求在半个小时之内,公司纪委(监察室)、办公室、政工部、新闻中心、营销部、生技部的负责人全部赶到党委会议室,召开紧急工作会议。

说起党委会议室,外表看与别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的。一样的暗红色的大门,一样的洁白发亮的白墙。不同的事,室内中间是如意形状的橡木深栗色的会议桌。桌子周围是一圈黑色的真皮座椅。几株花草点缀在四个角落,其他就是一个乳白色的消毒箱。最显眼的有一台52吋平板液晶电视机。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地方有一种神秘与新奇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庄严感。

“不再等了,尚如意主任一直联系不上,我要专门给他讲。”提到尚如意,吴思禹的态度就是温和的。吴思禹胸有成竹,他先用目光扫一眼整个会议室,在每个人的面部上轻轻地划过,然后开讲了:

“‘大黄蜂’飞来了。当前,已从省电视台内部、与中央电视台内部人士了解到,昨天下午到的,晚上他们就开始行动,也就是暗访了。与电力职工、电力客户已经有过接触。据省电视台内部人士介绍,昨晚上的暗访情况,今日先在省台午间时光节目上,再到中央台发稿。片子已经编好了,进入播出程序。再取下来,已经不可能的了。这拨人有尚方宝剑,谁的话也不听,现在也不知道那拨人住在哪里,谁也联系不上。据内部人士估计,他们都睡觉了。现在要研究的,如何处理善后事宜。

“金鸡岭停电之事,我认为不可能报出来。因为‘大黄蜂’不会那么低能,金鸡岭小区停电与居民区停电是一个意义。金鸡岭小区停电是‘催化剂’,会加重胜利新村停电事件的严重程度。

“下一步,有五件事情要做:

“一是最直接的任务 控制传播范围,马上与省公司新闻中心联系,马上派人与省公司人员一起,立即飞往北京,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不得在中央台播出。

“二是办公室负责起草文件,向省电力公司党委、市委市府汇报。汇报的侧重点,要讲成绩,也要检讨;还要解释胜利新村电力改造之事,建议与胜利新村开展‘文明单位共建活动’,最好形成书面协议。向省委省政府汇报之事,建议省电力公司发文。

“三是政工部要认真总结这次停电事故的经验教训,要在全市电力系统内开展一次行业作风大整顿活动,开展一次大讨论。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态度。

“四是新闻中心要注意网络上的不利炒作,不要影响企业形象。你们要配合政工部在内部报纸杂志上,就这次行风作风大整顿活动,开展征文活动。将声势造大。

“五是、对责任者的处理问题,待事实调查清楚了再说,辛总商量好了再定。”

吴思禹讲完了这些,又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大家嘀咕了一阵子。都说吴书记说的高屋建瓴,很周全,很细致,很具体。我们将按照分工,保证抓好落实。等等。

这时候,辛总让秘书过来叫吴思禹副书记,吴思禹顺便结束了这次紧急会议。

吴思禹副书记到了辛总的办公室,见辛总头低着,一言不发。张江副总经理也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吴思禹就感到气氛不对那,就小声问道:张总,从金鸡岭小区回来了?原来张江副经理带着发电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金鸡岭小区,辛总说到“一号”家停电的,那么就直接去了“一号”大院。因为整个小区全部由架空线改为电缆下地了,地面上什么也看不到。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看到门卫里边一只乳白色的电扇不紧不慢地摇头呢,于是走过去,问那位武警:“同志,我是市供电公司的。你们这里电力供应正常吗?”“正常,正常。”那武警战士一脸茫然,不知为什么问这个事。“你们这里上午停电了吗?”那武警战士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老黄给配电室换件、抽水那。给送上半天了。”张江立刻明白了,当即挥挥手,让大家原路返回。他直接到了辛总办公室。

大家都相对无言。

这时候,再给金市长打电话,金市长不知有什么重要任务而将全部电话转给“小秘书”,要求与市政府值班室联系了。

这时候,秘书突然敲门进来说:刚才省电视台电话通知我们值班室,有关电力行风的新闻,在11点30分的“新观察”栏目播出,现在就要开始了。要不要看看?

吴书记点点头,这秘书就直接过来开开电视机。节目开始了,果然第一条说是,中国行风万里行采访组连续报导之一。

画面,夜晚,人来车往,一辆辆抢修车。之后,一位记者开始播报。这是中国行风万里行采访组向观众报道。画面还是一辆辆抢修车急速驶过。画外音:为了促进行风建设,我们来到了这个城市,分别按照他们承诺的电话发出了急修的请求,要他们在承诺的时间内赶到出事地点。画面:出现一个图表,供电公司抢修车,到达时间排在第一位,20分钟,承诺时间标明45分钟。通过这次暗访,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如有的着装不标准,工具器材不齐备。提升的空间还很大。

接着这时候一男记者拿着话筒出来说:请看这样的画面。画面:乘凉的人们,光着肩膀和摇着扇子的,大家手指着某个方向,显得十分气愤。还有的在喊“揍倒他!”显示出两位戴安全帽、着长袖工作服,佩戴标志的供电职工形象,他们身上全是湿的,他们在与人群里的人争论着什么,显得情绪十分激动。

那位记者又出现了,介绍说:这一切发生在胜利新村居民区,昨晚这里的三号楼全停了。停电的原因,是因为争相超用电而引起。这个小区电力设施改造由于小区与物业意见不统一而陷入停顿。供电公司急修人员接报后,迅速赶来处理故障。有的居民竟然阻止送电,要将脏水倒向他们。

画面:一篇网文章,标出标题《本是同楼住,停电何太急》。

记者问一供电职工: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们是来送电的不是打架的。”接着他又说:“电力服务是系统工程,需要整个社会支持,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不是电力一家子的事。”

记者说:这位电工师傅说得好,行风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只凭行业自身是难以完成的。要凭社会的力量,形成合力才能实现行风根本好转。这个观点很有意义。我们将继续关注这方面的报道。

电视播送结束了。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辛总先长叹一声,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吴思禹先说话了:“我建议,要专题分析研究这条消息可能产生的后果。关于周秘书长、金市长,还是要向他们表示歉意。通过这件事暴露出内部好多问题,不认真执行领导指示,不按时间要求履行责任,不及时反馈消息,能允许吗?要追究责任。”

辛总听完了吴思禹说的内容,还是未置可否。办公室内的空气好像静止了一样。这时候辛总抬起头,又叹息了一声。谁知,他却突然说起一个与当前的事情毫不沾边的话题:

“大象在印度是备受尊敬的。我年初到印度,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么多的大象,头头足有一千多斤重,这些动物都力大无比的。可是只用一根小小的柱子,一截细细的链子就拴得住。我不明白,就问当地的居民,他们说:不要担心这链子细、柱子小的。只要栓住了就非常安全。为什么呢?因为大象不知道挣脱。大象不是聪明的吗?是啊,那为什么不挣脱呢?原来,大象还是小象的时候,驯象人就用这样一条细细的铁链将它栓在这样的柱了上,那时候的象小啊,它是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掉的。就这样,小象渐渐地习惯了不挣扎,直到长成大象。长成大象了,它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链子的,可是它还是不挣脱。为什么呢?因为大象已经习惯了。习惯成自然,习惯能够控制一切的。”

说完了,辛总像想起什么似的:“刚才电视上出现的说话的那位电工,是不是莫明琦副主任啊?”

有人回答说:“是的。”

“莫明琦还在睡觉呢?他已经上了两个班了。”不知谁补充了一句。

“让他睡吧,别惊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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