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荷塘月色》的美

⊙杨宝山［山东省北镇中学， 山东 滨州 256600]

作 者：杨宝山，文学硕士，山东省北镇中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读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如品佳酿历久弥香，每读一遍都会感动不已，大有望峰息心流连忘返不能出拔之情。朱自清先生那如椽之笔出神入化，既可工笔描摹，惟妙惟肖；又可泼墨写意，如梦似幻。朦朦的月色，薄薄的青雾，脉脉的流水，田田的荷叶，淡淡的荷香，姿态各异的荷花，荷塘月色的美扑面而来，让我们面对如画美景陶醉其中。然而似乎从未有人思考过：此景此境到底美从何出，何以撼人至深呢？笔者以为以下几点值得关注。

一、空灵往来的艺术觉心

宗白华曾说：“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事物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晶莹，而各得其所，呈现着他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为万物静观皆自得。”

朱自清先生开篇即谈“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但是境由心生，如果是在这样“颇不宁静”的情绪中，任何人都绝对写不出如此美景。不过还好，走在沿着荷塘的小煤屑路上，朱自清先生似乎有了些许欣慰，他的“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的期望应该能够满足了，因为平日里“阴森森的，有些怕人”的小路上“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更为可喜的是“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于是，朱自清先生自己“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他坦言“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这是在这种暂时忘却了自我的一刹那，朱自清先生才有了“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事物暂时绝缘”的静照，正是这种空明的觉心，静观万象，容纳万境，浸入人的性灵，才保证了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有如此静谧之美，如此朦胧之美。

二、孤立绝缘的艺术技巧

荷塘月色中有画，有诗，有情，有深邃的意境。但是这种如诗如画的美景，这种令人沉醉荡涤心灵的意境到底如何营造的？这与作者孤立绝缘的艺术技巧密切相关。宗白华曾说：“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并且指出距离化、间隔化条件下皆可诞生美景。

《荷塘月色》一开篇就描述道：“月亮渐渐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夜幕降临，退去了白日的喧嚣，也隔绝了纷繁的往事，当妻儿也都睡去，作者便获得了孤立绝缘之一便利。孩子们不闹了，妻子也要入眠了，正是难得的宁静之时，作者在这宁静的环境中才得以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夜色降临此其一“隔”。“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作者步入一个宁静的环境，独对一方如画的荷塘，没有人打扰，也隔绝了四周的纷扰，正是这荷塘四周树木之一“隔”，才让作者“受用了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后文“树缝里也露出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是作者出离了这一“隔”而失去宁静享受的明证。月色、薄雾也是造成间隔化的好条件，正如作者所说“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满月有了淡淡的云相扰才消几分了朗照的通透，才增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同样，如果少了荷塘上浮起的薄薄青雾，也无以烘托月色的缥缈；如果浮起的雾气不是薄薄的，也绝对不能如此恰到好处。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薄雾的润泽使叶子和花有了水的质感，透过薄雾的月色再涂上一层乳白的蜡质，那是一种怎样的皎洁欲滴的视觉形象啊！“又像笼着轻纱的梦”，好一个“笼着轻纱”，把本已朦胧的“梦”点染得更加摇曳多姿。

更重要的还是心灵内部的“空”。文中写道：“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此处“蝉声”“蛙声”的热闹似乎与文中所写的那样朦胧宁谧恬静的荷塘美景相矛盾，但这是作者出离那片宁谧美景之后察觉的，恰好说明作者在感受和描述荷塘美景之时完全沉浸于其中，他以空灵之心感受着荷塘的静谧。朱自清先生认为“仅一些颜色，一些声音，一些味觉，一些触觉，也都可以有诗”（《诗与感觉》），他正是以空灵之心努力发掘大自然里的“诗”，从而创造出使人沉醉的意境，达到无我之境，达到外部寂静和内部安宁的和谐统一，虽然是那么短暂，虽然被蛙声和蝉声无情地警醒。

三、物我交融的诗化境界

孙绍振先生解读《荷塘月色》时曾说：“文章中外在的美好都是为了表现内在的、自由的、无声的、一个人静静的、不受干扰的甚至孤独的情怀。从心理上来说，外部的寂静和内部的安宁达到了和谐，也就是‘恰到好处’，而这就使散文构成了诗化的意境。这种诗化的宁静的境界，是自由的，因而是美的。”确如孙先生所言，荷塘月色的美就美在自由的诗化意境，一方小小荷塘包具无穷境界。

田田的荷叶一张一张平铺伸展密密相挨，绵延在“曲曲折折”的荷塘上，言尽其满眼地延展着生命张力。“亭亭的舞女的裙”，旋转的舞姿带动旋转飘飞的裙裾，旋成一片片飘逸的舞姿。微风过处，展现曼妙舞姿，宛若一道凝碧的波痕，仿佛舞池中舞袖生风，碧浪一波。动静结合，迎面而来，清爽宜人。“零星地点缀”一些“白花”，太多不行，扑面而来争相斗妍，失其高贵；太少不行，疏疏落落迤逦而来，失其生机；花色太艳太繁亦不行，姹紫嫣红，则失其清雅。唯有“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才出意境，才有韵味，寥寥一笔神态已浮现于读者面前，更不用说其美妙的比喻拟人了。“袅娜地开着的”，“羞涩地打着朵的”，好一个“袅娜”的美人妩媚柔美风情万种款款而来，好一个“羞涩”的少女秀眉低垂俊眼含笑静谧地端坐，“袅娜”的绝不能“打着朵”，“羞涩”的也绝不宜“开着花”，两个拟人道尽白荷之神韵。再看比喻，“一粒粒的明珠”写尽白荷之光艳美，“碧天里的星星”展开一幅层层荷叶之间零星白花的闪烁美，“刚出浴的美人”不仅点染出白荷的纤尘不染，可谓形神兼备，妙极！那荷香淡淡，唯借微风才能缕缕送来，足见其不是浓郁扑面的，而是淡淡断续的。微风拂面，清香如缕，又似乎耳闻淡远渺渺的天籁之音，心神也不自已，随清香时断时续飘飘遥遥，闻醉了，听醉了，心醉了。

加之月光的朦胧，青雾的缭绕，朦胧舒缓恬静淡远如梦似幻的意境更加诗意盎然。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之中，独自静默，忘却了纷繁琐碎，抛却了内心的不宁，沉醉于此境，独享片刻的自由，无怪乎朱自清先生自称“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了。

四、含蓄厚重的生命意蕴

荷塘月色中的一花一叶都是那么舒展超拔，展现着令人渴慕的生命力；荷塘月色中的一缕荷香一丝颤动都是那么缥缈摇曳，流露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魅力；荷塘月色中的淡淡月光淡淡轻雾都如小夜曲般的朦胧轻柔：整个荷塘美境就是抚慰疲惫心灵的摇篮。

尼采曾把艺术世界的构成描述为日神和酒神两种精神，日神即“梦”，日神精神的冲动创造了一个光明灿烂的梦幻世界，它带给人们的是安宁、平衡、和谐和对生命个体的肯定。《荷塘月色》中的美丽景致就是梦幻的世界，它让朱自清先生得到了安宁和谐的享受。朱自清先生就是在这朦胧淡远而又生机勃勃自由舒展的意蕴中获得了“刹那”的美感。朱自清先生自己曾讲过“刹那主义”美学原则，就是将那种短时间的心灵自由加以曲折地展示，就是刹那的心灵的、短时间的颤动，虽然不涉及社会政治价值，但正是审美价值某种程度上超越功利价值的表现。我们不排斥解析朱自清先生“不宁静”背后的原因，但不论是国家政局动荡、作者惦念远方的好友、为自己面临的人生选择苦闷，还是伦理学上作为父亲、儿子、丈夫、教师所担负的重重责任，都无碍“刹那美感”引发读者的审美共鸣。相反，恰是这些多义性的解读增加了丰厚的内涵。

但是，仅仅沉浸于美丽安静的祥和之中，不足以展现其丰厚的意蕴。如画的美景带给朱自清先生淡淡喜悦的同时，也并没有消除他内心深处固有的感伤。“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再一次提醒了读者幻如梦境的荷塘是“另一个世界”，作者也是“超出了平常的自己”。这让我们更加清楚地感知到现实生活的无奈，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荷塘美景对于朱自清们的丰厚意蕴。所以，朱自清先生出离了“荷塘月色”之后，努力走进六朝江南的荷塘，那是一个充满活力充满青春自由的荷塘，与今晚的宁谧不同，但又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轻松愉悦，照应第三段中“爱热闹也爱独处”，我们不难发现朱自清先生对它们的向往其实是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

综上，《荷塘月色》的美感主要源于作者空灵往来的艺术觉心，主要借助作者孤立绝缘的艺术技巧，主要体现为文章物我交融的诗化境界，主要包蕴着含蓄厚重的生命意蕴。

[1]宗白华.美学散步[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

[2]孙绍振.超出平常的自己和伦理的自由.名作细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3]程祥.再教《荷塘月色》.语文人生[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

[4]钱立火.梦与醉的深处[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