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河南 洛阳 471022; 兰州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00]
任何一个作家的成长总是与地域密切相连,无论是选取故事材料,还是作品叙述风格,或是深蕴其中的文化、精神,或是作品人物语言等,这些多少都会流露出一定的乡音乡貌乡情乡俗。作家创作的地域性特征导致了作家群体现象的出现,这在文学史上早已有之。中原作家群①在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是一个非常显著的文学现象。其实,回眸历史深处可以发现,中原作家群是一个绵延数千年的庞大创作群体,取得了诸多成就,对中国新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成为文坛上一支强劲之旅。正如河南文学院院长何弘说中原作家群的“成就、实力、影响之巨大,鲜有地域性创作群体能与之匹敌”②。的确,自先秦始,中原的文人们就开创了唐宋群派林立的繁荣局面。南宋以来,中原文学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景象,这一状态并且延续到“五四”新文学的诞生。但自新文学发端到新时期,中原作家群又渐趋强盛,尤其是新时期以来日益强大,当下正凸显其强大的发展态势。
从新文化运动开始,河南出现了许多在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有一定影响的作家,如冯沅君、徐玉诺、师陀、王实味、李准、魏巍、姚雪垠、张一弓、宗璞、何南丁、刘震云、阎连科、乔典运、李佩甫、周大新、柳建伟、张宇、二月河、田中禾、周同宾、戴来、乔叶、邵丽等作家,可谓是群星灿烂。就其称谓可见其壮大,上世纪90年代,开始称其“文学豫军”,正如研究者梁鸿说“文学豫军的中原突破”在当时“已经成为当代文坛上重要的文学现象,许多学者、评论家都非常感兴趣,像我的导师王富仁先生”③。2010年11月中原作家群首次作为学术概念被正式提出,这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出,中原作家群的创作已引起学界、研究界的高度关注。就河南新文学的整体发展来看,中原作家群是在改革开放三十多年间真正崛起的,小说家不断涌现和小说创作全面繁荣是其崛起的主要标志。
河南的中原作家群如今可以说是当代文坛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正如评论家李敬泽所说:“李佩甫、周大新、刘震云、刘庆邦、柳建伟、阎连科、郑彦英、二月河、李洱、乔叶、邵丽、何向阳……这些在文坛响当当的名字都出自河南。”④尤其是他们的小说创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如刘震云的《塔埔》《单位》《故乡天下黄花》《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等;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周大新的《第二十幕》《湖光山色》《安魂》等;宗璞的《东藏记》;刘庆邦的《鞋》《神木》《断层》等;柳建伟的《英雄时代》;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等;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说”;李洱的《花腔》;乔叶的《守口如瓶》《最慢的是活着》;邵丽的《挂职锻炼》《我的生活质量》等,这些小说在文坛上都是“响当当的”。在历届茅盾文学奖评选中,中原作家群贡献了包括姚雪垠的《李自成》、魏巍的《东方》、李 的《黄河东流去》、柳建伟的《英雄时代》、宗璞的《东藏记》、周大新《湖光山色》、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等七部获奖佳作。新时期,这些作家构成了河南文坛乃至当代文坛一直较庞大的作家群,其实这支作家队伍不仅仅指坚守在本土的河南作家,也包括在外地发展的豫籍作家。在多元化的文学生态环境中,中国现当代小说创作始终并存着两大突出的文学主线:以鲁迅、沈从文、萧红、师陀、废名、汪曾祺以及孙犁、张炜、贾平凹等的大部分作品对乡土的歌颂与批判,构成了百年文学史上一道光彩耀眼的乡土文学景观;另一主线则是对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和理想、信念、抗争的倾情描绘,这条线索上活跃着的作家作品,同样是流光溢彩,绵延发展。新时期文坛上,这两条突出主线在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中同样精彩纷呈,其中显著的中原地域特色和浓厚的中原文化构成了他们作品的主要特征,当然这与作家的生活地域与文化背景密切相关。
日本现代著名作家水上勉先生曾说:“生活在某一块土地上的人们的本质性的东西,将由诞生在那一块土地上的人们保持下去”,而许多文学作品又“是以作家本人诞生的土地或长期定居的土地为背景的”。这就是“土俗精神的威力”。⑤其实水上勉先生所说的“土俗”,风俗、民情、生活习性、文化积淀、精神传承等,是与在某一块特定的土地上居住的人们的根深蒂固的生活风俗和行为心理习惯相通的一种精神、情绪或者说文化传承。这从当代著名作家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阎连科的《受活》、刘庆邦的《鞋》、周大新的《第二十幕》、李佩甫的《城的灯》《生命册》、张宇的《活鬼》等的小说可以明显看出,其小说中的地域文化背景、人们的生活习俗、精神价值取向等无不与浓厚的中原文化密切相关。评论家雷达也曾说,中原作家群有特别突出的原乡意识,河南文学的根系深深扎在肥沃的中原文化中。评论家陈晓明评价河南作家有非常可贵的一面,认为每一个人都在中原文化的广大的土地上,都有他独特的立足的地方。⑥
新时期以来,小说家们在多元化语境下创作了众多优秀小说,可谓是真正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在如此多元化的小说创作中,鲜明的地域化特色也构成了一些作家创作的重要特色之一,河南作家的小说创作积极响应时代的文化号召,体现中原浓厚的文化底蕴,一展中原人的坚韧、质朴、勤劳的优良品格。除此,他们也把眼光投到更需要关注的底层贫苦大众,有歌颂、有批判、有揭露,曾出现许多优秀佳作,透视他们的小说文本,可以看出他们始终坚守文学的现实性和精神性,着眼点放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立足于乡村底层民众的生活境况和生存状态,凝望乡村,遥望城市,对城市人身份的渴求和认同,用现实主义方法为读者谱写了一篇篇含蕴中原文化特色的优秀作品。如李佩甫的《城的灯》中的冯家昌、邵丽的《我的生活质量》中的王祈隆都是典型的“背负着土地行走”⑦的城市人,他们在从乡村到城市的奋斗过程中,在获取城市身份上他们成功了,但他们在情感、心灵、人性、伦理道德上却“失败”了,并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冯家昌失去纯真的感情等,他们渴望城市身份以及在情感与权力的统一与对立中的人性挣扎,让我们又重温了80年代的“人生”等,也让我们看到真正的“人生”:“屈辱和尊贵,泪水和梦想,黯淡与光亮”。从中原地域、文化、精神等角度对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进行研究,切合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的共同特质与文化历史背景。尽管刘增杰等主编的《精神中原——20世纪河南文学研究》、梁鸿的《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等已取得一定成就,但总体上仍有待深入探究。
文学作品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形象化的见证,是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地区文化生成和消亡过程中的一部分。对于有华夏文明发祥地之称的中原河南来说,这一点表现得更为突出。中原地域文化与新时期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之间的关联成为中原作家群在创作时一种自觉的表现,同时也丰富着当代文学文化。以下对新时期中原作家群小说中呈现的地域文化意识及主体空间位置影响与制约创作;地域文化传统与主体生存空间的顺承与对抗;作家主体的文化构成与文化承续的差异等给予简略地勾勒和概述,以期对新时期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有一个基本的认知。
主体空间位置影响与制约小说创作。以刘震云、阎连科、周大新、刘庆邦等为例,他们虽然走出了河南,但思想意识深处却始终受着河南地域文化也就是中原文化的内在制约,其创作相比之下较少受主流文坛的影响,反而能在保持中原文化传统上别于当时的主流而独树一帜于文坛。他们的创作空间相对比较单一,却在总体上提供给了我们特定历史时段中原区域文化的风貌,作家的活动自身和作家作品中展现的人物活动,构成了一幅中原地区的风俗图景,这和沈从文笔下的故乡图景在区域文化认识上是具有同样价值的。中原地域特色在以上作家的小说文本中有突出的表现,如刘震云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原人的特点非常突出,小说截取的背景也是河南延津,这也是他许多作品的地域背景,表现的是中原底层人物的诸多沟通困境,语言也具有明显中原特色;阎连科的小说《受活》,以河南山区的耙耧村为背景,展现底层人的生活贫穷和落后,性格的坚韧和坚毅,同时也带有批判色彩;周大新的《第二十幕》,更是表现了河南南阳人的艰苦卓绝地继承祖辈相传的家业,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他们的智慧、果断给予了淋漓尽致的彰显;刘庆邦的短篇小说《鞋》表现了乡村女性对美好爱情生活的渴求和痴情,主人公守明的纯粹的爱情意念以鞋来传达出来,其中的男女订婚互相交换定亲礼物,凸显了中原的风俗文化,其中的内蕴深涵于作品中。
地域文化传统与主体生存空间的顺承与对抗。以李佩甫、乔典运、田中禾、张宇、李洱等为例,指出文化或顺承主体或对抗主体,因为地域文化起了中介的作用,由于地域文化的介入,史、地、人关系的综合体在发生调整,地域文化传统与现代流行文化的冲突就成为他们创作的主要立足点。小说以表现平原人自身所拥有的血脉,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脱离掉固有的平原人的观念、思想、行为等。从中原文化角度展现了一个个中原人的乡村生活本色,也可看出中原人的做事风格。李佩甫的小说多从中原腹地出发,表现中原人从乡村到城市的艰难之旅,同时作为“背着土地行走”的“城市人”自我的反省和体悟,作者充满了对知识分子的批判和同情理解,如他的充满哲理韵味的“平原三部曲”,(《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可谓是洋洋洒洒地表现中原乡村人竭力成为城市人的艰辛和得失,《城的灯》中的主人公冯家昌为成为城市人,以自我的失去和人性的压抑,真挚美好爱情的抛弃为代价换取了城市人的身份认同,摆脱了乡村的贫穷、落后与耻辱,却失去了美好的人生,为此背负着负心汉的身份,良心不安。从他及过去乡村未婚妻刘汉香身上,中原人的血脉,骨子里透出的不服输的精神,以及他们的行为方式和做事风格,无不展现了中原人的本色,也即“土俗精神”。他的近作《生命册》,小说以表现平原人自身所拥有的血脉,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脱离掉固有的平原人的观念、思想、行为等。从中原文化角度展现了一个个中原人的乡村本色。小说以“我”(吴志鹏)为整部作品的中心人物,贯穿于始终,由我引出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城市人”的代表骆国栋,一个是乡村人的代表梁国寅,两个主要人物又分别引出各自生活区域中的一些人物,由我作为核心人物,按照城乡人物的交错出场次序出场,讲述他们各自的生活本色、生存境况以及各自内心世界的心灵诉求,道出了无论乡村和城市,无论贫穷和落后,无论愚昧和文明,都不可避免地会生发出他们的困境和人生感悟,但他们都具有人生的道德底线:善良,知恩,同时也展示了“我”无论贫富,无论作为乡村人、城市人,都无法摆脱传统的中原“根”系文化。
作家主体的文化构成与文化承续的差异。由于性别差异、生活环境不同,文化或学理背景不同,作家们对历史传统文化的认同在不同的时间段中或者同一时间区段中都可能出现差异,交通发达地区文化的传承和时间是同步的,易与时俱进;而偏远地区,则表现为文化承续的守旧和固执等。如周大新的小说多呈现与时代同步的中原文化,作品中的主人公为在不同时代下永葆家族兴旺发达的事业,紧跟时代步伐,不惜扼杀自己的真爱,抛弃与家族事业无关的杂事,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而阎连科的小说多是表现出固执落后的传统文化等,作品主人公往往人生都很艰辛,即使身患残疾,仍结合自身生发生存的方法,虽然看起来难免使人痛楚,但多又被他们的坚毅和精神所触动,作者对其落后固执也多带有文化批判意味。
女性独特细腻的地域文化注解与诠释。河南女性作家的小说创作也不应忽视,她们从自身生活体验和人生体味等多方位的诠释和注解地域文化,为河南文学的丰富和发展起到了很大作用。如乔叶的《守口如瓶》《最慢的是活着》;邵丽的《挂职锻炼》;计文君的《飞在空中的红鲫鱼》《水流向下》《男士止步》;戴来的《爱上朋友的女友》《鱼说》等。
在地域文化与现当代文学关系研究的维度上,以独特的地域视角关注文学自身的问题,并对其中的重要文学现象和文学问题作学理的分析和归纳是文学研究者应有之义。新时期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态势也是当前地域文学与现当代文学之关系中一个突出的文学现象,从地域文化视角研究中原作家群的小说创作,挖掘其中的精神文化内蕴,是研究的一个视点,同时也为中原文化的崛起和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的发展起着一定推动作用。
① 何弘在《中国新文学中的中原作家群》一文中(载《小说评论》2012年第2期),对中原作家群称谓作了解释,它外延上不仅涵盖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文学豫军”称谓而且有所扩大,更富文化内涵更具学术意义。本文即采用此称谓,既指坚守在本土的河南作家,也包括在外地发展的豫籍作家。
② 何弘:《贴近乡土 沉稳大气——中原作家群创作风格综述》,《光明日报》2012年3月20日,第13版。
③ 阎连科、梁鸿:《巫婆的红筷子》,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22页。
④⑥ 杨鸥:《李敬泽:包容开放的环境给予了中原作家群创造力》,《人民日报》(海外版)2012年9月4日。
⑤[日]飨庭孝男:《无名峡谷的历史——水上勉的“共苦”故事群》,《外国文艺》1996年第5期,第226—249页。转引自李少咏:《构建一座精神的小镇——评墨白〈梦游症患者〉和〈寻找外景地〉》,《河南社会科学》2003年第4期,第19页。
⑦刘洋:《李佩甫:“中原作家群”要“背负着土地行走”》,《河南日报》2012年9月3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