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丽[武汉工业学院工商学院语言文学系, 武汉 430065]
王亚平先生现为中华诗词协会副会长、执行主编;新疆石河子大学客座教授,先生几十年来,笔耕不辍,佳篇连连,其诗词创作至今已经取得了较大的成就,诗词作品在全国诗词大赛中屡获大奖。先生曾在云南省红河学院中文系任教多年,笔者也曾在此学校工作过,有幸聆听先生的教诲。先生生性豁达,为人平易近人,即使是对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教师也是毫无架子。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有二:一是系里开会时,先生静坐在那里,很少参与谈论,往往是眯缝着眼睛,面带微笑,很慈祥的样子;二是先生当时在中文系开设了两门课程:《唐诗鉴赏》《诗词鉴赏》。这两门课程很受学生欢迎,选课的学生非常多。当时我与另外一名同事一起去听先生的《唐诗鉴赏》,很认真地听完了一学期,获益颇多。先生讲课时坐一板凳,讲桌前放一杯子,里面是先生喜欢喝的茶。先生讲诗讲的是先生自己的见解,往往旁征博引,一首诗可以讲几节课,听完先生讲解,对那首诗印象特别深,终生都不会忘记。
《说剑楼清谈录》中写到王亚平先生的人生价值之取向:“人生价值取向有二:一自在,一完美。完美者未必自在,自在者未必完美。完美须社会认可,故必循规蹈矩;自在属心灵体验,故可随心所欲。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吾取自在。……人生体验有三:痛苦、快乐、自在。诗之境界有三:自在、快乐、痛苦。诗多痛苦,所谓‘诗穷而后工’也;诗少快乐,所谓‘欢愉之辞难好’也。风骚屈杜之所以不朽,宫体台阁之所以不传,皆由于此。然痛苦中往往有快乐,九死未悔改也;快乐中往往有痛苦,不堪回首故也。故诗之境界往往呈现为:痛苦并快乐着,快乐并痛苦着。自在之境难至。”先生的人生价值追求是自在,诗品如人品,反映在诗词创作中,是先生的诗词风格属清旷豪迈。如《五十初度》:“荒江高卧钓流云,蜗战鸱惊了不闻。偶发长鸣空万马,时将健笔扫千军。庄生散木枝叶茂,老子双哞青白分。天命玄冥渺难测,看花听鸟醉红曛。”首联写诗人不随波逐流,不同流合污,保持一份恬淡的心态。颔联写诗人对于自己诗词创作的强烈的自信:“空万马”、“扫千军”。颈联表现的是诗人超然于物外的豁达,胸襟的超逸,性情的真率。尾联写诗人生性旷达,真实地去享受人生,不强求,不刻意,有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自然。整首诗写出了诗人远离喧嚣的尘俗,在淡泊的生活中静享生命的乐趣,也实现着作为一个有追求的文人的凌云壮志。再如其诗《携妻登滇池大观楼》:“尽浣征衫万里尘,登楼共与鸟相亲。一帆残照拂渔唱,几杵疏种浮海滨。云外听涛堪洗耳,酒边得句每伤神。少年狂想老来发,摘取南天烂漫春。”这首七律写得大气磅礴,登高望远,超然物外,挥洒自如,尾联更是豪迈超逸。此诗堪称豪放之佳作。再如其词《八声甘州·沙枣花》:“笑人称桂子最多娇,屡屡见诗骚。看边关大漠,万丛沙枣,骨傲枝豪。冷对风刀霜剑,叶碎志不凋。待得春归后,更把香飘。 我爱此香浓烈,荡满天馥郁。滚滚滔滔。叹花枝何瘦,花气竟冲霄。数天公,用心良苦;令此花、塞外弄春潮。擎一束,插高瓶内,壮我诗涛。”先生曾在塞外生活多年,对塞外的风光景物十分熟悉,且有着深厚的感情。这首词便是歌咏塞外特有的景物沙枣花。开篇并不直接写沙枣花,反写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皆喜欢的桂花,意在将桂花与沙枣花作比,而取其后者。接下来写沙枣花“骨傲枝豪”、“叶碎志不凋”的孤傲的品格。过片转入对沙枣花的爱慕、欣赏之情,在风沙飞扬、干旱缺水的塞外,沙枣花尽管“花枝何瘦”,然“花气竟冲霄”。先生少时即入新疆,在新疆生活过三十几年,也经历过磨难,然而先生就像沙枣花一样,“待得春归后,更把香飘”,经过生活的磨炼,先生愈加孤高清雅。
以前听先生讲《唐诗鉴赏》,先生说一首诗或一阕词怎样才能称得上是精品呢?先生认为有三个要素:意新、语工、律细。所谓意新,就是立意新,自然界中美好的景物,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历史的兴衰更替,经常出现在文人的笔下。如何才能将常见的事物写得别有新意?关键在作品的立意上,立意要与众不同,别出心裁。先生曾以历史上的王昭君为例,来说明此问题。以王昭君为题材的诗词作品很多,但大都是从王昭君的角度出发,表现昭君的哀怨。但北宋王安石的《明妃曲》却写得与众不同。“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从特定历史时期王昭君个人的失意的议论扩展到广阔的社会背景下不同历史时期的广泛的人的失意,这一立意新颖,又发人深思。先生在《说剑楼清谈录》中谈到当今诗词创作情况时写道:“一哄而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以诗沽名者有之,以诗谋利者有之,以诗结党者有之,以诗消闲者有之。上述之诗,以吹吹拍拍为能事,以信口胡诌为风骚;出手则数首数十首,出版则数集十数集。名之为诗,实则非诗也,伪诗也,污染诗坛之垃圾也。”“培育精品,鼓励苦吟。当代诗坛,‘票友’甚多,赋诗无责任感,‘过把瘾就死’……为维护当代诗坛生态平衡,似应重新评价苦吟,增强精品意识,以铸就作诗者之责任感与庄重感。”先生不仅提倡意新,而且在创作中实践之。如其诗《咏冻羊糕》:“苍茫一曲落盘中,敕勒川前火正红。何事微凉生齿颊,荡胸千里草原风。”冻羊糕乃是淮安当地一名吃。先生此诗没有写冻羊糕色如何,香如何,味如何,即没有从视觉、味觉上来写冻羊糕如何好吃,而是写吃了冻羊糕之后的感觉,让人想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用的是通感的表现手法,即吃冻羊糕的感觉就像畅游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清爽、畅快!再如《浣溪沙·拉萨风情》五首其一《听才旦卓玛独唱》:“一曲高歌毛泽东,遥将深意寄飞鸿。我轻击节醉朦胧。 莞尔雪峰冰岭水?快哉溪谷草原风?青天雨后灿然虹?”将才旦卓玛的歌声比作“雪峰冰岭水”、“溪谷草原风”、“青天雨后灿然虹”,三个比喻把才旦卓玛美妙的歌声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一手法的运用,很容易让人想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对琵琶女弹奏的琵琶曲的形象的比喻,真乃异曲而同工也。
语工即语言精炼,用在诗词中精当。先生有绝句《论诗四首》,其中《说工》写道:“工字须从炼字求,庖丁游刃以神游。少陵诗法传三昧,语不惊人死不休。”再如其诗词理论《苦吟重估》中说道:“苦吟者,炼也。炼之要素有三:炼字、炼声、炼意。”其他相关的诗论尚有《孤平考释》《论流水对》《诗韵说略》。先生对语工的重视,使得先生的诗词作品呈现出用词工稳、语言典雅精丽的特点,如其诗《狂来》:“长伴孤灯诵楚辞,清寒未悔作书痴。围炉煎韵霜凝竹,沽酒浇愁月染诗。梦逐江潮喧旧垒,魂随雁阵绕秋池。狂来更上层楼去,欲赋东风第一枝。”其诗格律工稳,语言精炼,意境高远。首联、颈联写诗人寒窗苦读,围炉煎韵,沽酒浇愁,诗人的感情是低沉的,颔联中感情表现为缠绵、九死而不悔的执著。尾联中感情表现得极为高昂,展现了诗人的高远志向。此诗,中间两联偶对精切,炼字、炼句。足见诗人用功之深。
《说剑楼诗词》中有不少诗篇是表现先生对现实的关注,对社会不公平现象的讽刺与批判,对先哲先贤的追慕与缅怀,这些都表现了先生作为一个正直、有着强烈的责任心的文人的胸怀。先生在其诗论《呼唤骚魂》中写道:“因贬抑楚骚而拒绝‘纷红骇绿’,而拒绝‘大声歌唱’,使华夏诗坛逐渐失去了自由奔放的激情,丧失了怀疑批判的胆识,丧失了狂放不羁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一悲剧不仅是诗骚本身的悲剧,更是华夏民族命运的悲剧。”其绝句《论诗四首》中《说骚》云:“举世皆称平淡高,几人呼酒读离骚。鬼雄毅魄湖海气,九万里风千尺涛。”先生认为诗人应该关怀现实,诗歌应该具有《诗经》中的那种批判现实的精神,应该具有屈原的那种爱国、爱民的精神。先生在其《自叙》中说道:“当代诗词理应富有时代特色,即以新的语言表现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思考和对国家民族前途的关注。”正如其诗《迷离》所写的那样:“迷离往事懒重温,水暖花燃又一春。长对俗流以白眼,但将热泪与红巾。酒边豪气三千丈,笔底深忧亿万民。斗室清狂尘浊绝,挑灯说剑养风神。”诗词不应仅仅是文人墨客的个人雅兴,更应是反映世情、反映民心所向的有效途径,即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唐代杜甫有“三吏”、“三别”,深刻写出了民间疾苦及在乱世之中身世飘荡的孤独,写出了老百姓的困苦和对老百姓的同情,写出了战争对老百姓的残酷。先生有《哭雷锋》(七律)、《哭焦裕禄》(七律)、《公仆》(七律)、《哭焦裕禄》(歌行)《哭孔繁森长歌》(歌行)。先生遵循《诗经》以来现实主义的传统,对当今社会雷锋精神不再感到痛惜:“日记曾经万口传,如今更值几文钱”;对物欲横流、社会不公正的现象进行抨击:“生财全靠鬼推磨,枉法能将手捂天”;赞扬人民公仆焦裕禄“春荒送粮走千家,唤取春风护春草。君至兰考出无车,玉米窝头就园蔬。每餐不忘百姓苦,头顶乌纱食无鱼!”的一心为百姓着想、公而忘私的公仆精神;鞭挞“官仓鼠硕皆肥死”的贪官污吏;歌颂孔繁森“孔公救灾情意重,收养遗孤人称颂。父母波拉一身兼,饥渴冷暖频入梦。入不敷出愁如结,卖血聊补衣食缺”的忘我献身的精神,赞美孔繁森“公仆精神永不灭,千秋万代气如虹”。对古代的先贤,先生同样也表现出追慕之情。如其词《水调歌头·过洞庭湖登岳阳楼》:“日月出其里,万里气吞吴。长天秋水一色,托我片帆孤。直上层楼高处,觅取先贤遗梦,歌哭且唏嘘。浪打瘦蛟舞,云涌鸟相呼。 少陵诗,范公(下转第30页)祛除病人的痛楚,用十根曼妙多变的手指把病痛给“化”了。这一节里病人“我”越是感觉痛楚被祛除的“轻易”就越是显示出盲人按摩师高超的神力。
第十一节更进一步通过写病人“我”接受按摩时的感受来写盲人按摩师。“手指间的舞蹈,很轻/指力却浑厚,生命中的/强弱之音此时都在。“”舞蹈”和“轻”是对接受推拿按摩的感觉而言“,浑厚”则是对推拿按摩中贯穿全身的能够摧毁病痛的“一股深邃力量”的切心体验,而“强弱之音”则是从对治疗过程的体验上升到了对生命的体验,“在”是去除遮蔽之后的显现和存在,生命在病人面前最真诚的敞开。只有当生命在病人面前最真诚地敞开的时候,病人才能够随着盲人按摩师移动的手指一步步深入,触摸到肉体病痛之后的精神之“病”,而“那触手一摸,心灵的辨识/比眼睛的触摸更真实/大脑中反复重叠的事物/比看得见的一切更长久”,既是写盲人按摩师的,更是写病人的自我体悟,接受推拿按摩治疗的最终,目盲的按摩师驱除了病人内心的黑暗,为心盲的病人“我”推开一扇窗,让“我”得以用“心”用“知”去看穿一切遮蔽,通达“澄明的高度”。
值得注意的是,诗歌的最后一节第一次出现第二人称“你”。这里的“你”当指盲人按摩师,诗人从旁观者变成了对话者,直接面对盲人按摩师。以第二人称来写他,乃因为在边体验边旁观或完全的冷眼旁观之后,在目睹了盲人按摩师与双重病痛对话的全过程之后,在病人“我”被治愈之后,在“看见”之后,终于能够“说出”,能够成为与盲人按摩师在同一高度(“澄明的高度”)上的对话者。当“黑暗”让一切杂念销声匿迹,让被杂念侵袭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病弱的人心单一起来、赤裸起来、有力起来,像整铁一样地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看清生命的深刻。“当你想看,你就能看/最终达于静止的世界。”这“看”是用心看,是“神遇”,这种“看”无所遮蔽、畅通无阻。“静止”也并非停止不动,而是宛若秋水之静,表面波澜不惊,内里生生不息、万物悠游,是为“澄明”之境。“日子年复一年,并不休息/盲人俯身,推拿/疼痛的中心,一天又一天。”诗人在收束全诗时还盲人按摩师第三人称,再次成为一个旁观者,从对话者用心“看见”还原到旁观者用眼睛“看见”,又一次看见盲人按摩师“俯身”以及“一天又一天”的推拿按摩,使得全诗的结构好似一个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盲人按摩师这一“俯身推拿疼痛的中心”的写实过程便成为了一个无止境的耐人深味的写意过程,体现出更多的诗“思”的品质。而最重要的是,这种抗闭合的回环式结构暗示着俗世中生命的本质和生活的本相,恰恰体现出了翟永明对生命的细致体味和对生活的深刻洞察。
翟永明的《盲人按摩师的几种方式》是一首关于治疗或者说是拯救的诗,盲人按摩师像一个通灵的巫师以按摩的方式说出了人类精神世界中的黑暗所在,意在引起人类疗救的注意,通达“澄明的高度”。唯有心地澄明,生活在喧嚣尘世的人们才能像盲人按摩师那样,即便永远处于黑暗之中,也能够在心尖上张开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黑暗的中心眼不盲、四肢不僵,身体灵动自由,翩翩起舞。
[1]翟永明.再谈“黑夜意识”与“女性诗歌”[J].诗探索,1995(1).
[2]陈超.翟永明论[J].文艺争鸣,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