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云[厦门大学人文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00]
作 者:林 云,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在职研究生班学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电影是一种以叙事为主的艺术,因此叙事性也是决定一部电影艺术魅力的关键所在。叙事性和再现性其实是电影不可偏废的双重特质,如果单纯地强调再现会使影片变成纪录片,失去原有的艺术性,而单纯地强调叙事,则容易脱离现实,无法获得大众的认同感。要把两者完美地统一在一部影片当中实在不容易。一个对技术了如指掌、运用自如的导演,却让观众在光艳的画面中发现意义缺失了。于是我们常常感叹,我们欣赏的不是艺术,而是冷冰冰的可重复的特效。①而导演罗启锐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努力找寻叙事性与再现性的平衡,找寻观众心中逐渐远去的共同记忆。最终他也在影片《岁月神偷》中实现了自己的想法,这部以他本人亲身经历为蓝本拍摄的电影,把观众带回记忆中的旧香港,展现了港人自强不息、吃苦耐劳的精神,唤起了我们对过往岁月的怀念,最终获得柏林电影节新生代最佳影片水晶熊大奖。
在叙事艺术手法的运用上,《岁月神偷》是成功的,影片恰到好处地运用了各种叙事手法,影片中小弟罗进二充当了整部电影的第一叙述者,从他的所见所闻所感中,我们仿佛身临其境,与片中的人物共同经历了平凡人生的幸福与磨难,最终依旧以彩虹般的心态来面对一切的变故。岁月偷走了我们所爱的人,却偷不走我们心中那份永久的爱。在此,我也将从四个方面来探讨《岁月神偷》中的叙事艺术。
从电影叙事学的角度来说,电影叙述人可分为人称叙事和非人称叙事两类,“所谓人称叙事,指的是影片叙述人以明确的语法意义上的人称‘我’、‘他’甚或‘你’的身份和语气来‘讲述’(呈现)故事”。“所谓非人称叙事,指影片叙事本文中没有一种明晰可辨的‘叙述人声音’作为叙事源出现。”②明确的讲述者,只是通过镜头影像的呈现让观众从中感受到情节的发展和故事的演变。在《岁月神偷》这部电影中,第一个出场的是小弟罗进二,影片没有过多地刻画社会背景,却让小弟站出来向我们叙述,小弟充当了人称叙事者的角色,他的视角贯穿全片,我们透过小弟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戴着透亮的金鱼缸,他走过一条条小巷,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他调皮捣蛋,甚至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喜欢顺手牵羊,跟随他的脚步我们来到他的家里,他开始叙述了,这个我是老爸,他很忙的,有时候他赶货,我好几天都看不到他,不过不怕的,我每次见到他,他还是我老爸。这是我老妈,她很会讲话的。这是我的奶奶,奶奶是清朝人……小弟的感情单纯而真挚,他为哥哥的优秀而自豪,为生活中的小幸福而感动。中秋节,他的愿望仅是一盒月饼,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卖明星照片赚钱加入“月饼会”,却因为有一段时间忘记交钱而被人追讨到家里,被父母痛打一顿。当他委屈的哭声震撼了整条街时,我们的心也跟着颤抖,他的愿望如此简单,而在那个时代和背景之下却依旧无法实现,世事的艰辛、生活的苦难从中展露无遗。从小弟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他们一家的幸福和艰辛,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一定要走,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要待在医院不跟我们一起住?在经历了家庭的变故之后,小弟也开始改变了,他的眼睛里有了哀伤和忧愁,他把自己偷来的心爱的鱼缸、国旗、月光杯等都投入水中为了填平奶奶所说的苦海,为了能再见到离去的亲人一面。
小弟作为影片中的人称叙事者,贯穿始终,把观众拉进了他的世界,感受他的世界中的变故,导演设置的以孩子的视角来诉说故事,更唤起我们心中的共鸣,再现了我们每一个心中的童年记忆。影片拍出了现实的残酷,生活的无奈,同时也给了我们希望。导演在叙事手法的选择上是成功的。小弟作为叙事者,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对事物的观察细腻极致。他时常以童真的眼神专注身边的一切,对于无法理解的事情他总要问“为什么?这是真的吗?”这种反复的询问,是运用了叙事手法中的重复,这重复更渲染了氛围,无形中拉近了观众与叙事者的距离。
透过镜头、场景、物品来叙述背后的故事,而非通过叙事者讲述出来。傍晚时分,罗爸爸站在家门,说:“还有一刻钟,两只猴儿才能回来。鞋子半边难哪。”罗妈妈说:“孩子他爸,虽说鞋子半边难,但是鞋子也半边佳呀。”在这个场景中,虽然只是一段对话,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个具体明晰的叙述者,而是透过这样一个场景让我们感悟到了情景背后的故事:当时的香港,风云变幻。一面要忍受港英政府的压制,一面又受到内地运动的波及,更要面对不时登陆的台风暴雨。他们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磨难让罗爸爸变得消极悲观,而罗妈妈却依旧乐观积极。再如,当哥哥罗进一的病再次发作,需要输血抑制病情,但是家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钱了。护士问他们,是要新鲜的血还是冰冻血,罗爸爸罗妈妈毅然选择了新鲜的血。罗爸爸匆忙从家里赶到医院,递给护士钱,但是家里明明没有钱了啊?罗妈妈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她伸手,有些害怕又有些悲伤无奈地摸向丈夫的左手,那个一直戴着戒指从没有把戒指取下来过的手指上只留下了深深的戒指印,而戒指却没了,她摸着那个戒指印,心里明白丈夫一定是将结婚戒指当了,于是深藏在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不需要过多的叙述,妻子看到丈夫手上深深的戒指印这一个镜头足以诉说一切。影片善于通过小细节来展现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使得整部电影更具感染力,更具生命力。
在电影当中,情节的进一步发展总需要事先做一些伏笔的铺设。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做一个预示,以达到前后呼应的效果。同时设置一些情节上的对比,更渲染了影片的氛围,让叙事变得层次化而不是空洞无味的讲述。
在影片中罗爸爸总是说做人要保住个顶。他细心地用铁锤和铁钉把屋顶加固。傍晚时分,两个孩子都放学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永利街也其乐融融,交谈中人物们有对现实的满足,也有对未来的憧憬,同时也有罗爸爸罗妈妈对未知将来的一丝忧虑。这些场景其实是在为后面灾难的来临做铺垫。美好与幸福终究不会长久,连梦想和憧憬也要被击破。很快暴风雨来临了,把罗爸爸视为最重要的屋顶掀翻了,而这也不仅仅是一场暴风雨,更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哥哥罗进一在风雨中倒下了,后被查出患有白血病。这个家庭从此陷入凄凉的境地。从这一系列情节的发展中,我们不难看出导演在伏笔铺设上的手法运用巧妙。
又如,每一次弟弟罗进二放学回家,罗爸爸总会问他:“小弟,今天上学教了什么?”弟弟回答:“英文和中文咯。”罗爸爸:“英文教了什么?”弟弟:“英文咯。”爸爸又问:“中文呢?”弟弟:“中文咯。”有一次罗爸爸问了同样的问题,调皮的弟弟戏弄爸爸,当爸爸问:“英文教了什么?”弟弟说:“中文。”“中文教了什么?”弟弟又说:“英文。”而当一家人在经历了台风、家人重病住院的磨难之后,爸爸又一次问弟弟同样的问题,而弟弟却回答:“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当弟弟把《木兰辞》熟练地背诵出来的时候,爸爸感动了,不言而喻,经历了苦难之后,弟弟长大了,懂事了。而这种懂事却让观众看得心酸。这就是影片叙事的成功之处,利用对话情节的前后对比让叙事变得层次化。
影片中处处是拨人心弦的音乐,正是这些音乐恰到好处地与情节和画面相结合,串起了一家人经历的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变故。影片开始的时候,小弟把玻璃鱼缸戴在头上,接着一段音乐“Dancing On The Moon”响起,欢快而富有节奏感,让人感觉到了一段平凡而幸福的生活的开始。而当哥哥陪着弟弟一起写作业时,哥哥打开了收音机,又一段音乐响起:“I want to be free.”悠远而清新的歌曲,伴着淡淡的哀伤,正如哥哥对于爱情的向往和憧憬,同时又似乎预示着这段青涩恋情的不完美。③最终哥哥进一永远地离去了,葬礼上一曲“Ehoes of the rainbow”婉转而哀伤,把悲伤渲染到了极致,正如影片开头所说的:“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
作为一部半自传式的影片,《岁月神偷》的成功之处在于能够通过各种叙事手法,通过小细节小人物的叙事来展现大背景下的家庭变故,它没有简单地再现一段记忆,而是在努力找寻“永恒的灵魂的安谧以及思辨永恒形式的能力”。影片中让人感动得不单是亲情、爱情,还包含着一代人难以重现的成长经验,包含着一代港人经历了生活磨难依旧坚强不屈的信念。人对美好的向往总是和现实的困苦相依相伴。影片能够打动人之处在于它渲染了亲情和爱情的悲戚,同时又仍旧守候着一份希望,正如罗妈妈说的:“做人总要‘信’。”相信“难”过了就是“佳”,相信总会有彩虹出现。
[1] 于丽娜.电影中的叙事角度研究初探[J].影视美,2010:49-51.
[2]李显杰,修倜.叙述人·人称·观点——电影叙事中的主体策略[J].电影艺术,1996,(03):61-63.
[3] 王一如.从《岁月神偷》看小叙事中的宏大魅力[J].电影文学,20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