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写不了戏剧

□江 东

社会上才子很多，剧作家却不多。央视《百家讲坛》上面讲课的没有一个不是才子。才子的最大特点就是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博古通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懂的。如果，你要他拿篇论文，那就如同老中医开处方那般容易；如果你让他来点艺术活，比如让他写点小诗、小散文，或者挤弄一篇小说，应该也没问题，就像没有做过大厨的人，也可以凭借菜谱指南等读物搞出几个小菜来。但有一项事情才子做不来，比如，你让才子写一部戏出来，那他就只能望着满屋子的书干瞪眼了。

才子们写不好戏剧，我列了如下数条理由：

1.才子爱摆弄道理，因为教师爷做习惯了，他身上背着很多口袋，“道理”都装在里面，时间一长，就把它的感觉系统压坏了；而剧作家不是跟着道理走，是跟着生活的直觉走，直觉能够帮助他找到戏剧的归宿。

2.才子爱玩弄笔墨，对什么地方用什么辞藻，用什么句式那是刻意要讲究的，就像时尚的女人痴迷她的首饰一样；剧作家玩弄笔墨等于自杀，他提炼的语言就像是从网里打上来的鱼一样活蹦乱跳。

3.才子的想象力是腌制过的，像把新鲜鱼肉腌制成咸鱼咸肉一样，不然这种想象力就没有味道；剧作家的想象力是愈新鲜愈好，就像从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他一定不是从别人那里移植过来的，否则就失去了原创性。

4.才子最怕换上疯疯癫癫的“精神病”，他们过惯了悠闲从容的生活，承受不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心理体验；而剧作家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这种状态，如果这种状态来了，他就觉得这是上帝的时刻到了。

5.生活里的常识，才子们是不大去关注的，他们把生活常识看作沾浮在衣服上的灰尘一样，会随手把它轻轻地抖掉。如果在大街上或车厢里，谁与谁因某事吵架，双方几乎要拼个你死我活，才子一定会觉得很无聊，远远的走开，他不知道其实这里面藏着老百姓的人情世故。而写戏的人，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一定会把这看作是餐桌上最好的美味食品，细细地品尝，如果为了体会某种特定生活的常识，非要一个写戏的人到妓院里去，他也得放下道德的面具与妓女交朋友，就像当年曹禺以妓院为家一样。如果你让一个才子专门去体验一个嫖客的生活，他会说：“不行，那里太不干净。”

6.才子通常喜欢在明处面对听众，施展高超的口才，他会满足于一种征服的快感；剧作家则像一个躲在暗处的玩弄阴谋的人，好口才不是留着自己用的，他是要留给自己笔下的戏剧人物，当大幕打开，他坐在观众中间偷着乐，开心地看着自己设计的阴谋如何让观众上当受骗。

其实，我在这里列举的并非才子的“罪状”，而是才子的非凡特性。早年的老舍、曹禺都曾是才子，老舍还当过英国大学的教授，曹禺是南开大学的高材生，由于他们不在务才子的正业，一个经常跑到茶馆里听茶客聊天，一个干脆去学戏子，当了一个正正经经的演员，正如前面说的，跟随着自己的直觉走。所以，他们写起戏来，已经是再厚的门板都挡不住他们成为剧作家了。

忽然想到法国的哲学家萨特，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才子，但他又是一个享誉世界的剧作家。不是说才子写不了戏吗？话还没说完呢，告诉你吧，萨特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当过地下抗德战士，进过监狱，还上街卖过报纸，这样一想，对这位才子型的剧作家就不奇怪了。他曾经回忆他在童年拍死了一只苍蝇，当时他忽然领悟到“当一个国王怎么这么容易啊”。这颗戏剧的种子中，剧作家的想象力已经张开了翅膀……

当然，我希望才子型的剧作家在我们的生活里面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