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理环境对社会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人类利用自然条件技术和手段相对有限的古代。壮族生存的地理环境并不优越,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特别是在瘴气广泛分布的古代,在缺乏有效防治手段的情况下,对瘴气的认识更是成为对壮族地区的地域和族群歧视。地理环境对壮族古代社会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集中表现在经济、政治制度以及文化等方面。
[关键词]地理环境;瘴气;壮族;古代社会;影响
[作者]黄金东,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古籍部馆员,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9级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1
[中图分类号]C95.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54X(2012)02-0114-007
地理环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宁可先生认为,地理环境对社会的作用首先而且主要表现在人类一切活动中最基本的和最具决定性的方面——生产上,它与生产力的发展表现为一种数量关系,能加速或延缓社会的发展,促使各个地区、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社会发展产生不平衡。同时,地理环境不仅通过生产力间接作用于生产关系乃至上层建筑,也直接影响到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壮族生存的地理环境对壮族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可以说,壮族社会每个阶段的发展状况,都能在其生存的地理环境中找到依据。
一、壮族生存的地理环境特征
历史上由于社会发展以及民族迁徙、民族融合等因素的影响,壮族分布区域曾有较大变化,但是左江、右江及红水河流域一直是壮族及其先民的核心聚居区。这一区域壮族的分布一直是比较稳定的,时至今日,广西的广大地区,东至广东连山,西连云南的富宁、广南、文山等地,依然是壮族的大分布区。纵观壮族生存的地理环境,大致有如下几个特征:
(一)山多平原少,岩溶广布。在壮族聚居的地方四周边缘多山。西部属云贵高原的边缘,有六诏山脉纵横云南文山州境内并延伸至今广西境内的那坡县,海拔在1300~1500米之间;西北部百色地区有金钟山、岑王老山、青龙山、东凤岭;北部是桂北边缘山脉,有凤凰山、九万大山、大苗山、大南山及太平山等,海拔平均在1300~1500米;东北部有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苗儿山、海洋山;南及西南部有云开大山、六万大山、十万大山;中部偏西由西北向东南走向的弧形山脉主要有阳明山、大明山等。在这些大山之间分布着为数不多的盆地和平原,主要有桂林盆地、柳州盆地、南宁盆地、龙州盆地、玉林盆地、宾阳平原、右江河谷平原、合浦平原等。但这些平原和盆地大多面积小,分布零星。在这些山脉前沿和盆地、平原的边缘错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丘陵。因此,壮族聚居区有“八山一水一田一片海”之称,滇东南壮族地区的山区、半山区甚至占土地总面积的94.6%,坝区仅占5.4%,条件非常恶劣。此外,壮族分布区喀斯特(岩溶)现象突出。岩溶石山分布广泛,面积大,基本每个地区都有分布,广西境内的河池、柳州及南宁三个地区裸露型的喀斯特地貌都占本地区面积的60%上下。这些“九分石头一分土”的喀斯特地貌严重影响了壮族社会的发展。
(二)气候温暖湿润,河流纵横交错。壮族所处地区纬度低,北回归线横穿其中,属亚热带湿润季风季候。其特征是:气温高,热量丰富;雨季长,降水充沛;夏热冬暖,夏长冬短;夏湿冬干,雨热同期。壮族地区不仅雨量充沛,而且河流众多,有许多大江大河及其支流,大多随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从西北向东南流。流经广西的河流,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有记载:
凡广西诸水,无不自蛮夷中来。静江水日漓水,其源虽自湘水来,然湘本北行,秦史禄决为支渠南注之融江,而融江实自瑶峒来。汉武帝平南越,发零陵,下漓水,盖沂湘而上,沿支渠而下,入融江而南也。漓水自桂历昭而至苍梧。融州之水,祥舸江是也。其源自西南夷中来。武帝发夜郎,下祥舸,即出此也。宜州之水,自南丹州合集诸蛮溪谷而来,东合于祥舸,历柳历象而至浔。邕州之水,其源有二:一为左江,自交趾来;一为右江,自大理国威楚府大盘水来。江合于邕,历横历贵,与祥舸合于浔而东行,历藤而与漓水合于苍梧。苍梧者,诸水之所会,名日三江口,实南越之上流也。水自是安行,入于南海矣。
在众多的河流及其支流中,比较重要的有红水河从贵州入广西,过宾州后称黔江,与邕江汇合后注入南海;右江源于云南流入广西,在邕州西与左江汇合后称郁江、西江;柳江源于贵州独山,向东南流后与郁江汇合;桂江源于广西东北部,上游汇合称漓江、抚江,与西江汇合注入南海;北流江南流江源于容州境内,南流过合浦注入南海北部湾。在云南的文山地区则主要有盘龙江、大马河、清水江。这些河流中下游经过的东北部地方大都形成冲积平原,有利于农业的发展。这些平原地区也是壮族先民社会发展最快,接受汉文化最早的地区。西部地区由于自然环境的限制,发展较为缓慢,但是由于雨量充沛,河流众多,农耕文化也较早得到发展,稻作文明也较为发达。
(三)历史上瘴气遍布,几乎被视为化外之地。瘴气是历史上壮族遇到的又一个关于自然环境的挑战。由于壮族地区的气候偏向炎热而多雨,历史上又丛林密布,层峦叠嶂,湿气较重,很容易形成瘴气。《隋书》记载:“自岭以南二十余郡,大率土地下湿,皆多瘴厉,人尤夭折。”《宋史》亦有言:“广南东、西路,盖《禹贡》荆、扬二州之域,当牵牛、婺女之分。南滨大海,西控夷洞,北限五岭。……山林翳密,多瘴毒。”宋代远谪岭南的苏轼,在《书海南风土》一文中记载:“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粤西文载》记载云:“五岭以南,号日炎方”,“南方地卑而土薄;土薄,故阳气常泄;地卑,故阴气常盛”。谢启昆《广西通志》亦载:“岭南多雾,盖由阴阳不和,蒸于莽箐之区,杂以虫蛇之气,是生瘴疠。”
因此,关于壮族地区瘴气的记载,史不绝书。其中以《岭外代答》最有代表性,其书载:
岭外毒瘴,不必深广之地。如海南之琼管,海北之廉、雷、化,虽曰深广,而瘴乃稍轻。昭州与湖南、静江接境,士夫指以为大法场,言杀人之多也。若深广之地,如横、邕、钦、贵,其瘴殆与昭等,独不知小法场之名在何州。尝谓瘴重之州,率水土毒尔,非天时也。昭州有恭城,江水并城而出,其色黯惨,江石皆黑。横、邕、钦、贵皆无石井,唯钦江水有一泉,乃土泉非石泉也。而地产毒药,其类不一,安得无水毒乎?瘴疾之作,亦有运气如中州之疫然。大概水毒之地必深广。广东以新州为大法场,英州为小法场,因并存之。
当时的壮族地区在士大夫的眼里竟成了“大法场”,以致于到了谈瘴色变的程度,姑且不论这种认识是否言过其实,但瘴气在壮族地区分布广泛则是事实。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中提及:“瘴,二赓惟桂林無之,自是而南,皆瘴绑矣。”
明代王士性撰《广志绎》卷五云:“广右石山分气,地脉疏理,土薄水浅,阳气尽浅,顷时睛雨叠更,裘扇两用,兼之岚烟岫雾,中之者谓之瘴疟,春有青草疟,夏有黄梅疟,秋有黄茅疟,秋后稍可尔。”。《明史·广西土司列传一》载:“宣德六年,都督山云奏:广西左、右两江设土官衙门大小四十九处,蛮性无常,仇杀不绝。朝廷每命臣同巡按御史三司官理断,缘诸处皆瘴乡,兼有益毒,三年之间,遣官往彼,死者凡十七人,事竞不完。”
及至清代,有关瘴气的记载仍随处可见,如清歙县人闵叙在《粤述》中记载:“下至平乐、梧州及左右江,瘴气弥盛。早起氤氲,咫尺不相见,非至已不见也。其瘴春日青草,夏日黄梅,秋日新禾,冬日黄茅。又有曰桂花、菊花青。四时不绝,而春冬尤甚。光绪《百色厅志》的记载也说明了当时百色自然环境的恶劣,其中说到:“百色地处极边,四时皆瘴,春夏之交,郁热熏蒸,至七八九月,新禾黄茅,诸瘴继作,风色峭厉,烟雾常昏,水土最恶。田州、百色临近广南,秋中暑盛,风瘴特厉,行旅畏之。”乾隆《开化府志》中载有:“沿河一带,时有瘴疠。”道光《广南府志》的记载则更为详细:“风土节令,各郡略同,惟广南列于烟瘴之地,则以寒暑不常、山水异性故也。近城数十里犹易调摄,若皈朝、剥隘、板蚌等地,尤闷热。春夏有青草瘴,秋深有黄茅瘴,直至霜降后乃消。”
清康熙时任平乐县知县的陈光龙向朝廷上了一篇措辞激烈的《西粤边俸议》奏折,文中对瘴气以及壮族地区族群的看法代表了当时相当一部分士大夫的观点,此时的瘴气已不单纯是一种由自然条件引起的现象,而是部分的成了壮族地区族群的“形象”,文中说:
西粤旧作边俸,康熙八年部议四川马瑚府,逼近乌蒙,久作边余郡,改作腹并下议西粤应否与马瑚同,故有是议。窃照粤西僻处边塞,逼近交彝,去京师万里之遥犷,风土之捍难制,况兵燹初熄之后,峒溪之余孽尚存,若猹若猺时深叵测之惧,为烟为瘴,人怀性命之忧,粟不敢饱餐,水不敢晨汲,饮啄易能生疾,天无日不雾,地无土不瘠,俯仰无一可容,历唐宋以来,迁人戍客之所仰天而泣,惆怅鬼门生还为幸,未闻缙绅先生齿为班联者也。桂岭嵯峨,险同蜀道,疠氛淫毒,惨途马瑚,百峦错处,于门内九真伺隙于境上又岂一二,乌蒙所能颉顽哉。边秩之例宝出天恩,不臣固不敢擅议,谨因下询而成之。
以上文献记载说明历史上壮族地区瘴气分布广泛,在缺乏有效治疗技术和手段的情况下,前往这些地区,对中原地区的人来说如同上战场,甚至被认为是有去无回的“法场”。因此,壮族地区对中土人士特别是北方人来说一直都被视为畏途,官员更是不愿前往。《元史》云:“左、右江口溪洞蛮獠,置四总管府,统州、县、洞百六十,而所调官畏惮瘴疠,多不敢赴,请以汉人为达鲁花赤,军官为民职,杂土人用之。”愿前往任职的,朝廷也大多在俸禄、升迁等方面给予特别的优待。实际上,一直到清代,壮族地区都还是贬谪官员的流放地。大规模的移民迁入,也大多发生在明清时期瘴气相对消减的地方。对瘴气的恐惧,加上文字记载的润色改造以及经到过当地的一些中土人士的口头渲染,使得对瘴气的认识,逐步变成了对壮族地区的地域和族群歧视。因此,壮族地区在历史上几乎被视为化外之地,生活在这些地区的人民和族群也大多被视作未开化的“蛮种”。
然而必须指出的是,随着明清时期移民的迁入和人口的增长,土地得到开垦,经济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加上土司制度的不断完善,中央对壮族地区社会控制的加强,改土归流进程的不断推进,随同气候的变化和防治手段的提高,瘴气在壮族地区的分布呈逐渐消减状态。这些因瘴气带来的社会影响,也随着瘴气的消减而逐渐地淡化了。但是毫无疑问,瘴气在历史上对壮族的形成、发展和分布,以及经济、政治、军事、社会文化及交通等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二、地理环境对古代壮族社会历史发展的影响
地理环境不仅是社会物质生活和社会发展的经常的必要条件之一,而且它本身也是社会发展活动的参与者,在给社会发展提供有利条件或不利条件的同时,也会在人与自然的交互作用中发生变化。地理环境同时也是一个历史的范畴,相同或者相似的地理环境在不同的阶段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在改造自然工具和能力相对有限的古代社会,地理环境对社会发展的影响更明显,人类发展也更多地受到地理环境的限制。大自然给壮族及其先民提供的条件并不优越,许多地区的条件甚至是恶劣的,它深远地影响了壮族社会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古代壮族社会发展相对缓慢的原因之一。综合地理环境对壮族社会历史发展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经济上,造成壮族地区东西部发展的不平衡。这种现象应该说自秦汉已经初见端倪。壮族地区总体上属于丘陵地带,但是各地区之间也存在着差别。东部地区大多处在平地或山间平坝地带,有相当数量的冲积平原,水源充足,土地肥力高,交通相对便利,经济发展较快;西部地区则大多处在山区,石山所占比例较大,交通不便,耕地分散,土地贫瘠,水源缺乏,生产和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社会发展相对缓慢。这种发展的不平衡在古代的农业生产中表现最为充分。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东部地区已经出现了封建地主大地产权的封建食邑,西部仍处于奴隶制的发展阶段。隋唐五代后,随着移民的增多,铁制工具的推广,壮族地区的农业已经有了较大的发展。唐代澄州刺史韦敬办的《澄州无虞县六合坚固大宅颂》描写了当时无虞县(今广西上林县)的农业丰收情况,“黎庶甚众,粮粒丰储,纵有十载无收,亦从人无菜色。”但是在桂西地区,仍是“田家所耕,百之一尔。必水泉冬夏常注之地,然后为田。苟肤寸高仰,共弃而不顾。其耕也,仅取破块,不复深易。乃就田点种,更不移秧。既种之后,旱不求水,涝不疏决,既无粪壤,又不耔耘,一任于天”的景象。因此,直到唐宋时期,桂东南和桂中地区已进入封建社会,而桂西有些地方及其他偏僻山区还保持着原始的刀耕火种或以射猎为生的生产方式。明清时期壮族社会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桂西大部分地区经过改土归流后也已进入地主经济,但东西部的差距却越来越明显。在东部已经出现余粮并外运广东的情况下,西部地区的农业生产力却仍相对低下,一些地方甚至还处在刀耕火耨的阶段。因此,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东西部在农业经济发展方面都存在着差异。
除了农业经济外,东西部在手工业、商业、交通的发展上都存在着差距。总的呈现自东向西、东强西弱的特点。历史上造成这种差距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地理环境因素的影响。东部地区由于地理环境相对优越,自然条件较好,而且处在与中原联系的主要通道上,比其他地区更早也更多接受中原先进的经济、文化和技术。特别是秦汉时期北方人口的南迁,交通的开发和城市的建设,对东部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而也奠定了其中心地位。所以到隋唐时,由中央王朝直接管辖的广西东部和东南大部分地区,已进入封建社会,而桂西山区尚处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阶段,奴隶制残余浓厚,生产力发展缓慢。这种东西部发展不平衡的状况,一直到现在仍然存在。这种由于地理环境的差异导致的发展不平衡,至少可以部分解释东部地区的壮族及其先民消失的原因,即除了被迫挤到条件恶劣的西部,在东部由于生产力的发展,移民的涌入,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已经被汉化了。
(二)政治制度上,东部地区正州正县直接统治与西部羁縻或土司制度间接统治方式并存。在东部地区普遍设立封建统治的同时,在西部任用土官进行间接统治的方式成为中央王朝政府最优的选择。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东部地区在隋唐之际已经广设流官管理的正州正县,至唐末宋初最终完成了封建化的过程。至此,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历史上壮族东部地区已经纳入了国家的直接统治体系。西部地区大部分州、县、峒则仍然是土酋统治的范围,实行羁縻制度,至元时发展成为土司制度,虽然国家势力不断深入,控制不断加强,但仍然难以从根本上撼动土官统治的基础。明代开始实行的改土归流不仅受到土官的抵制,而且相当部分阻力来自于其统治下的土民,甚至发生了大规模严重冲突,一直到民国时期才正式完成。
历史上壮族西部地区之所以实行间接的统治方式,瘴气的存在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由于瘴气的长期存在,唐代便形成了“南选”制度,宋代时对前往岭南任职的官员更是优渥有加,规定“诏岭南官除赴以时,以避炎瘴。”但即便如此,愿意或者主动前往的官员并不多。《元史》载:“左、右江口溪洞蛮獠,置四总管府,统州、县、洞百六十,而所调官畏惮瘴疠,多不敢赴,请以汉人为达鲁花赤,军官为民职,杂土人用之。”对这些官员来说,前往这些地区无异于自杀,清沈日霖《粤西琐记》中记载:“相传粤西州郡,其名有木傍者,即无瘴。桂林、平乐、梧州、郁林各处可见。然庆远、太平虽非木傍,而亦无瘴。有木傍之西林县,则瘴弥毒焉。俗说要未可信,大约腹地则轻,边郡则重。牧西隆者,为吾苏审,言宋公名永,升之任不三月,毙于瘴者,上下十七人,呜呼惨哉!”乾隆时期出任广西镇安府知府的赵翼,在其笔记《檐曝杂记》中记录了镇安府的风土情况,云:“镇安故多瘴疠。钮玉樵粤述谓署中有肉毽、肉脚,时出现,而瘴毒尤甚,人其境者,遂无复生还之望。”对此,历代朝廷颇费脑筋,清政府甚至为此规定:“广西烟瘴边员调补,乾隆三年议准:广西太平府明江理土同知、通判,宁明州知州、吏目……下土州吏目二十七缺,水土最恶劣,别省人员,不甚服习,应于内地拣选福建、湖南、广东、云南、贵州等六省人员调补。光绪十年又议定:广西沿边烟瘴正印、佐杂等官缺出,于桂平等五府二州内,拣选调补,教职亦一体补用。”在广西采取“烟瘴即调”和“烟瘴即升”的政策,硬性调派邻省候补、候选之人前往任职,满三年之后调回内地,任满五年的给予提拔升职。
官员不愿前往,直接派驻军队长期驻扎代价太大,不太现实。隋朝时期,隋军进入宁氏世守的南平地区时就曾“阻瘴,不能进”。宋庆历二年(1042)四月,宋仁宗因屯戍士兵饱受瘴疠之苦谓辅臣日:“湖广击蛮吏士,方夏瘴热,而罹疾者众,宜遣医往为胗视。”宋庆历六年(1046)又诏:“顷以东兵戍岭南,冒犯瘴疠,得还者十无五六。自今岁满,以江、淮教阅忠节、威果代之。”《宋史·张田传》亦说:“京师禁兵来戍,不习风土,往往病于瘴疠,田以兵法训峒丁而奏罢戍。”可见,直接派驻军队前往瘴气频发的壮族地区,除了要考虑后勤补给等因素外,因士兵水土不服,饱受瘴疠之苦,非战斗性减员时有发生,兵员的补充也是一个大问题。因此,虽然不时有士兵因无法忍受瘴疠之苦而逃亡,朝廷也大都尽量宽容处理。明成祖永乐初,“调湖广、贵州军征广西蛮,遂留宿其地……阅岁践更,然水土不服,多至病死,间有逃亡不赴者,法不能尽绳也。”明正统十年(1445),为了补充兵员,广西总兵官柳溥不得不奏请:“广西官军每因瘴疠死亡逃窜,比之国初十无二三。奏调贵州、湖广、广东官军共一万七千前去轮班操备。”由此可以想见,中央王朝的军队想进入壮族地区是何等艰难,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内地汉族官员不愿前往,派驻军队也困难重重,中央王朝不得不依赖当地的民族首领,即各种土官。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壮族地区变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土官在本地区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由于当地传统文化受到外来冲击影响有限,使得土官在语言、习俗、宗教等方面与土民存在着深厚的情感联系,在维持地方统治秩序和维护社会治安等方面均能起到汉族官员所不能起到的作用。因此,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中央王朝为了更好地统治和管理边疆民族地区,以及出于巩固边防需要的考虑,任用土官实行间接统治成为一项成本相对低下的最优选择。明朝的闵珪在《论抚讲岑应疏》中也说:“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各处蛮夷边境,地皆炎瘴,人皆顽梗,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之。仰惟高皇帝初定天下,特于前项夷方止设土官控制。”这也是羁縻制度和土司制度得以在壮族地区存在1000余年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文化上,形成了壮族传统文化的多元一体格局。“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来源于1988年费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参加学术会议期间发表的著名论文《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多元”是指各民族各有其起源、形成、发展的历史,文化、社会也各具特点而区别于其他民族;“一体”是指各民族的发展相互关联,相互补充,相互依存,与整体有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和共同的民族利益。借鉴这个理论应用到壮族传统文化上,覃彩銮先生认为,由于历史和地理等方面的原因,壮族传统文化既有其共性特征,同时又表现出诸多不同的地方特点,由此而构成了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壮族作为岭南地区的土著民族,由古代百越的支系西瓯和骆越发展而来,文化世代相传,在壮族地区生活的各族群有着共同的历史记忆和历史渊源,因此在文化上保持着共性。但同时由于各支系在发展过程中的境遇不同,居住环境的差异以及受外来文化影响程度不一,造成了地区的文化差异性。这种区域差异性在语言、风俗、宗教信仰等方面都有体现,它构成了壮族若干文化板块,即区域性文化。根据梁庭望先生的考察,壮族的文化可划分为红水河中下游文化区、柳江龙江文化区、桂西北文化区、桂粤湘文化区、邕江右江文化区、左江文化区、邕南文化区、桂边文化区和文山文化区等9个文化板块。他认为,这些板块边缘大多不整齐、互相交叉、互相渗透,很难有绝对的界限。这正是壮族文化整体l生的重要表征。
壮族形成多元一体的传统文化格局,地理环境因素起着重要的作用。首先,壮族及其先民居住的地区属亚热带,气候温热湿润,雨量充沛,水源充足,河流纵横交错,而且在河流和山地之间分布着许多小平原和盆地,适合种植水稻。壮族的先民是最早把野生稻驯化成栽培稻,创造了稻作文明的民族之一。壮族及其先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据“那”而作,依“那”而居,赖“那”而食,靠“那”而穿,因“那”而乐,以“那”为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模式。“那”即壮语“田”之意,“那”地名遍布整个珠江流域及东南亚。它不仅表现为一种稻作文明类型,而且以其整体性显示出区域文化的个性特质,“那”字地名所蕴含的丰富的稻作文化内涵,成为生息于这一地区的人们共同体的鲜明标志和历史印记,形成一种“那文化”。此外,为了应对壮族地区山多地少,丛林密布,层峦叠嶂,瘴气严重的不利自然条件的挑战,壮族及其先民也大致形成了干栏形式的居住习俗。大致相同的地理环境和共同的历史来源,使得壮族的文化经过世代相传仍保持着共性。其次,壮族及其先民居住的地区范围广大,各地在自然环境上存在着局部的差异。地理环境的不同,其生产资料、耕作方式、经济生活形态、社会发展乃至民族心态等方面自然会有所差异。处在平原和盆地这些土地相对肥沃,水源充足,生产条件相对较好,交通也较便利的地区,经济及社会的发展自然较快。而居住在偏僻高山地区的壮族,不仅耕地水田较少,土地多较贫瘠,而且水源缺乏,交通也较闭塞,生产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社会经济发展就会相对缓慢。而自然环境的差异和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必然会使得相关的社会文化呈现出不同的特色。各地壮族在相对封闭的地域里,按照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生活着,并受到各自的生活习俗、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及语言习惯使然,因此形成并保持着不同的地方文化特点。
壮族传统文化的这种多元一体格局,我们不应该只看到它的异彩纷呈,同时也要注意到它的相对封闭而引起的文化断裂性和滞后性。壮学研究先驱徐松石先生对此深有感触,他说:“徸人散布两粤虽然很早,但他们在两粤的繁殖却很迟缓,而文化的发展也是迟滞得很……最大的原因就是地理环境过于恶劣。我们知道毒蛇猛兽最多的地方,乃介于峨峨高山和茫茫原野之间的丘陵地带。这些丘陵地带倘若气候炎热,树木深密,毒蛇猛兽的孽乳更盛。古代两粤正是这样的地方。……两粤古时瘴气非常厉害,……旧粤人文化所以迟开,环境恶劣,确有关系。”这种相对封闭性,一方面使得发育相对缓慢的壮族文化免受外来文化的剧烈冲击,从而得以保存并不断传承,另一方面也造成壮族传统文化发展的滞后性和断裂性,历史上形成不了统一的文化单位,阻碍民族文化的发展,也使得试图建立民族共同文化体系的努力变得异常艰难,反映在民族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各支系族群缺乏一种强烈的民族认同,不利于民族意识的觉醒,不利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这也是造成历史上壮族族称众多,支系繁杂的一个重要原因。
[责任编辑:袁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