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现代工业化、市场化的浪潮中,壮族传统手工技艺逐渐衰退的趋势日益加剧,抢救和保护壮族传统手工艺已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通过对广西靖西凌准村壮族制陶手工艺历史与现状的分析,探究传统制陶手工艺盛衰的原因,论证生产性方式保护传统手工艺的切实可行,认为增加土陶产品的文化附加值,开发创新性、工艺性、装饰性产品是壮族传统土陶手工艺走出困境与实现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良性互动的有效途径。
[关键词]壮族;手工艺;保护开发;经济互动
[作者]覃主元,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南宁,530006
[中图分类号]F427.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54x(2012)02-0106-008
一、问题的提出
为了保护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而保护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和人类文明的生态平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0年正式启动了宣布“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计划。2003年10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在第32届大会上通过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4年8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关于批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决定。此后,中国开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自2006年5月国务院公布了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到2011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颁布实施,从国家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认定与保护,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生态保护区的建立与整体保护,再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律机制的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与实践不断深入和完善。
对于传统手工艺的保护,自2006年王文章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一书中“生产性方式”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理论的提出,再到2009年“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技艺大展”中专题对“生产f生方式”保护理念探讨的深化,无疑都进一步拓宽了人们认识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视野与实践,推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从消极保护向积极的生产性方式保护的转变。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类型不同,其有效保护的方式也不一样。由于工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就具有生产性,因而,对于这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采取生产性保护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合理方式。
同时,在该理论实践应用中我们必须厘清的问题是:在以生产性方式保护传统手工艺的过程中,我们如何实现传统手工艺在产出经济效益、参与创造当代社会财富的生产实践中,真正促进传统手工艺的活态传承?我们怎样才能既保持传统技艺的创新与流变又不至于“流失”其核心技术和人文蕴涵?我们如何避免仅从利润最大化的经济价值观为标准对传统手工艺进行自发选择?显然,这都是我们必须严肃对待并认真研究和深入探讨的理论与实践问题。
笔者在广西靖西县凌准村进行田野调查时看到,具有悠久历史和曾为壮族村民主要谋生手段的传统制陶手工技艺,在单纯按照经济效益和市场价值理念观的支配下,原始夹砂陶已经悄然消逝,传统土陶逐渐衰退。有感于黎族原始制陶技艺、傣族慢轮制陶技艺和维吾尔族模制法土陶烧制技艺早已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濒危的壮族传统制陶技艺仍鲜为人知的现状,本文拟通过对凌准村传统制陶手工艺历史与现状的调查研究,对壮族传统手工艺的有效保护问题作一探究。通过对传统制陶手工艺盛衰的个案解析探究其盛衰原因,透过对原始夹砂陶悄然消逝与传统土陶逐渐衰退的解读而对其进行有益反思,以具体的田野调查资料论证用生产性方式保护传统土陶手工艺的切实可行性。
靖西县地处桂西南边陲,南与越南接壤,是大西南通往东南亚各国的重要陆路通道之一。该县57.1万总人口中壮族人口占99.4%,是我国壮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县,禄峒乡位于靖西县城西北部,东靠新靖镇,南接地州乡、安宁乡,西和西南连荣劳乡、吞盘乡,北邻新圩乡,现下辖23个行政村,258个自然屯,348个村民小组。其中距乡驻地13公里的凌准村共有467户村民、2270多人,全部是壮族,分居在龙球、峒邦、旧窑、新窑、新街、旧街、念者、弄怀八个自然屯。凌准村是个典型的壮族村落,民族特色显著,该村除了拥有碧潭悠深、林木茂盛的宜人景色外,历来还是靖西县的主要制陶手工业区,是一个因擅长手工制陶技艺而远近闻名的“土陶工艺村”,这里的壮族村民不仅制作原始的夹砂陶器,还且还生产传统土陶,其中念者、弄怀两屯烧制原始夹砂陶器,新窑屯和旧窑屯专烧传统土陶器,其生产的陶器产品不仅行销区内周边县市和云南外,还远销东南亚,尤以销往越南最为畅销。
但令人堪忧的是,随着现代化工艺技术水平的日新月异,在大量物美价廉的现代工业品的冲击下,土陶器在人们生活中的使用日趋减少。由于销路不好,再加上收入微薄,近20多年来,曾作为主要经济收入的原始夹砂陶器已经悄然消逝,传统土陶手工艺也逐渐衰落,目前,原有的4座窑中已经有3座完全废弃,现仅有20多位村民仍在坚守手工制陶。同时,令人欣喜的是2002年以来,已有老艺人开始对传统手工制陶工艺进行改革创新,使传统手工制陶工艺呈现出一缕新的生机。值此契机,有必要及时进行生产陛抢救与保护,以精品理念为导向,不断推陈出新,通过对传统手工制陶技艺的保护性开发来实现经济互动,切实抢救和保护濒临困境的壮族传统土陶手工艺再现新活力。
二、悄然消逝的原始夹砂陶
长期以来,凌准村大部分村民都以制陶为主业。念者屯和弄怀屯主要是制作原始的夹砂陶器。烧制夹砂陶工序大致包括采泥、采石、舂石、抟泥、制坯、阴干、挖窑、入窑、烘烧等流程。
采泥:陶泥要选择结构细腻、粘性强、杂质少的泥土,采回泥土后,装在大缸里用水浸泡,以备制坯时取用。
采石:因当地没有细砂石,所以村民们制作的夹砂陶器中所掺的砂粒是用火烧的方法采掘当地山上的一种晶体状的方解石进行加工粉碎。
舂石:将采掘回来的方解石,放人石臼用木杵舂击,舂碎后再用筛子过滤,将方解石加工成细砂石,就可直接羼入陶土内拌合制作器坯。
抟泥:就是把加工好的细砂石羼入泥团,经过反复抟泥把细砂石均匀地羼入泥团使坯泥光滑细腻。
制坯:制陶坯技术全部采用轮制法。操作时用内外两个刮板对称夹着坯壁,用脚踏使其快速转动,使双手不断往上提拉在转盘上拉塑成器坯。
阴干:器坯制成后,直接放置在屋内阴凉处阴干3-4天。急用时也可将器坯放在阳光下晒干。
挖窑:烧制夹砂陶器的窑室是一种半穴式露天窑,一般是向地下挖掘一个长宽约1.6米左右,深约30厘米的土坑,在坑的南部开一个火口,并在坑上架一排3厘米左右的木条以备放置器坯。
入窑:将器坯按大、小器物整齐叠放在木条上,垒高器物可高出地表约1米左右。一窑一般可烧40至50件器物。
烘烧:烘烧时需要分阴火和阳火两种火候进行烧制。阴火是将草放进火坑内缓慢烘烧,时间约需4个小时,阴火期间每隔一个小时左右需要从上部用明火补温。就是用草在器物上面明烧2分钟左右,称为排气。阳火是将草盖于器物上,点火直接明烧,连续烧40分钟左右就可完成烧制。
生产夹砂陶器所有工具和整个工艺流程全部使用传统生产工具和采用纯手工制造的方式,不使用任何现代机械化设备。其采用坑穴式露天烧法的工艺属于人类最原始烧制陶器的方法。
由于凌准村大部分村民擅长手工制陶技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它一直是壮族村民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据郑超雄研究员在1997年4月的调查,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一些村民没有土地,全部是靠制作夹砂陶器销售以维持生计。
村民们平时都制作陶器,用竹筐挑到县内各个圩场卖,也有的挑到那坡县境卖,而更多的是挑到中越边境平孟圩场卖。越南的河广、重庆、高平等地边民常到平孟购买他们的夹砂陶器。当时的越南边民还没有铁锅,特别喜欢购买他们的夹砂陶锅和炉灶。从念者屯挑夹砂陶器到平孟,来回需要三天时间,每次可挑20个。按当时的市价,每10个夹砂陶器可卖2块光洋。每次去卖陶器可获4个光洋,除去食宿所需0.5毫光洋外,仍有3.5块光洋的收入。当时一块光洋可以买50斤大米,5块光洋即可买得一头大水牛。这样的经济收入,对一般农户来说是相当可观的。这是原始夹砂陶制作技术得以流传至今的主要原因。
夹砂陶的制作是一种全民性手工艺,手艺是很多家庭的生存技能和立身之本。因此,念者屯和弄怀屯原来有50%-60%的家庭都制作夹砂陶器,这是当时村民们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但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由于陶器日渐滞销,制陶家庭逐渐减少,至1997年郑超雄研究员在当地调查时仅剩有八户人家仍在坚持制作,40岁以下的年轻人已不会也不愿意制作了。2008年7月我们再次调查时,已经没有村民从事夹砂陶器的生产。来自制陶世家的村民赵日春说,他家就是20世纪90年代仍在坚持制作夹砂陶器的八户人家之一。由于他制作的夹砂陶器质量好,品种多,其产品一直比较畅销。他每天可以制作40、50个夹砂陶器,每个夹砂陶器可卖8元钱左右。如果产品都卖出去的话,每天的收入可达三、四百元,据赵日春说当时他每年的制作夹砂陶器收入能有1万多元,这在当时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收入。但自90年代中期以来,夹砂陶器严重滞销,几乎卖不出去,从那时起赵日春基本上就不再制作陶器,有时只是偶而制作少量的定购陶器,而现在已经完全不做了。一方面是需求的减少和市场的萎缩,另一方面则是市场上大量的质优价廉的铁、铝制品和瓷器、塑料制品的类型与品种越来越多和用途的越来越细化,致使质地粗糙的夹砂陶器已经很少有人问津。如今,这项传统的手工技艺已经逐渐淡出凌准村壮族村民的经济生活,成为了村民们曾经的记忆。
从人类文明进步和工业发展史的进程看,传统手工艺受现代化工业的冲击是不可避免的,传统工艺文化的衰退也再所难免,这也是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必然趋势。然而传统手工技艺衰退速度之快,濒危态势之剧,仍是现代化社会难以承受之重。现代化语境下的传统手工艺,不能单纯按照利润目标作为最大价值追求,更能突显其价值的是它的文化功能。壮族村民经过十余道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把一堆堆泥土加工制作成为各种方便实用的生活用品。一件夹砂陶器皿能卖出什么价格并不是对它唯一的评判标准,重要的是这种“活化石”般夹砂陶制作技艺,既承载了远古的历史信息,又彰显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内涵。
广西是我国最早烧造原始夹砂陶的地区,10000多年以前就出现了夹砂陶。广西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夹砂陶器基本上都是采用手工盘筑或堆捏手制法,大约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才开始出现轮制工艺。在距今9000~10000年前的桂林甑皮岩和柳州鲤鱼嘴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南宁地区的贝丘遗址中均发现红色、灰色、黑陶的夹砂陶片和夹砂陶器,在大新县歌寿岩遗址还出土完整的留有轮制旋纹痕迹的夹砂绳纹陶釜和三足陶罐各一件。原始人类的制陶方法与工艺流程现在我们已无法确切考究,而凌准村壮族村民制作夹砂陶器的原始方法,为我们提供了鲜活的人类学例证,是广西史前陶器制作方法及工艺的活标本。它不但从学术上展示着中华陶瓷文化的肇始,而且还演绎着在历史长河中早已消失的传统技艺。刘锡诚先生在强调重视原始艺术对民间文化的遗留和影响时曾说:“由于考古学发掘的艰难,特别是由于原始文化遗存获得的偶然性,对人类史前史的认识,至今还很不系统、很不准确。有一些重要问题甚至不得不因为缺乏可靠的资料而暂时建立在假想和推论的基础上,或者只好暂付阙如留待来日再解决”。因此,如果我们不对壮族原始夹砂陶制作工艺进行抢救性保护而任其自生自灭的话,不仅是壮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损失,也会对史前陶器制作工艺历史信息的研究留下无可挽回的遗憾。
三、濒临困境的传统土陶
凌准村不仅擅长制作夹砂陶,还是一个擅长制作传统土陶的陶艺村。据调查,这里的村民从清代乾隆年间就开始制陶。旧窑屯、新窑屯的很多村民都是传承10代、6-7代的制陶世家。据村民梁才耀保存的“关于陶瓷师傅台建立”的资料记载:“自乾隆二年,梁、唐二姓携手由永淳西迁至此,开始发现此地土质适宜开发陶瓷,且地理龙脉极佳,环境优越,遂由梁正伟、唐绥和、唐协和、梁汝梅、梁汝昂等5人共同首创就地破土建窑。一边开发种植,一边从事陶业,实行工农并举。随业定村名为窑庄。世代延习祖业,自此事业兴旺发达,生活安定。后人为纪念以及5人事迹,尊其为陶瓷先师,并筑台立碑位于窑旁,每日烧香供奉,并定每年农历九九重阳节为敬奉造窑先师纪念日”。
由于凌准村有得天独厚的土质优势,这里既有适宜制陶所需的粘土,也有适宜制陶所需的沙土,再加上其悠久的制陶传统,土陶器的制作在凌准村曾盛极一时。据村民回忆,20世纪50年代以前,除峒邦屯不制作陶器,念者屯、弄怀屯制作夹砂陶外,各屯都有村民制作土陶器,主要以家族作坊形式进行生产。60-70年代则采取集体化形式进行生产,由生产队组织村民统一制作,设有专职保管员、销售员,统一销往那坡、云南,主要销往越南。80年代以来5L''恢复家族作坊形式进行生产,这时以旧窑屯、新窑屯的土陶器生产为盛,家家户户都以制作土陶器为业。尤其以1986-1988年时最为兴盛,当时每天来拉土陶器车辆络绎不绝,以销往越南的生意最为兴隆,一些村民专门从事土陶器成品的运输,如用手扶拖拉机将土陶器运往那坡为例,往返约200公里需时两天,可得运费收入200—300元。1996—1998年期间,村民们主要接受县企业局的定单产品,由乡镇企业局统一收货、统一销售。
凌准村生产的土陶产品主要是生活用品,种类有缸(分大、小缸)、坛(分大、小缸坛)、盆(分花盆、洗脚盆、火龙盆)、罐(分油罐、盐罐、酒罐、长罐)、壶(分酒壶、茶壶)、蒸饭器、熬酒器、熬油器、烟囱、碗、香炉、金坛(分内、外坛)等器具。20世纪80年代生意最兴隆时,产品供不应求,家家户户晚上都灯火通明加班加点,到冬天时仍烧水制作产品,以此时的价值计算,一个熟练的陶工每天可生产200元左右的产品。据79岁的谢明侦老人回忆,他80年代每年的烧窑收入有1万多元,这在当时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收入。
然而,自90年代中期以来,土陶产品市场销售日渐萎缩,土陶产品的价格越来越低。从1996年以来,县企业局收去的土陶产品就开始严重滞销,随着土陶产品收不完、卖不掉趋势的日益加剧,很多村民只得停止生产土陶产品。以新窑屯为例,该屯过去家家户户都生产土陶产品,但自1998年以来已经没有村民再从事土陶产品的生产。一方面是由于土陶产品的销售市场有限,大部分村民自动放弃生产土陶产品,另一方面与新窑屯只有粘土没有沙土的不利条件也不无关系。过去新窑屯生产土陶所需的沙土必须靠旧窑屯提供,新窑屯仅有的一座窑也是旧窑屯帮垒的。但在市场竞争的压力下,随着旧窑屯不再向新窑屯提供沙土后,在新窑屯就再也没有村民从事传统土陶器的生产。
而作为土陶手工艺发源地和土陶技艺传播地的旧窑屯也是日渐式微,受现代化工业产品的冲击,土陶产品品种减少,再加上收入微薄,土陶艺人大都闲置传统手艺,年轻一代也无心学习传承传统技艺。旧窑屯从过去全屯90多户村民家家户户都以土陶手工艺为主业,到现在仅有20多户还在做土陶产品,而且绝大部分是40-50岁以上的村民居多,30岁左右会做的村民仅有4-5人,年轻人很少有人再愿意从事这项又苦又累而又收入微薄的工作。土陶手工艺的传承后继乏人,面临困境。
值得庆幸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做为陶瓷先师后人的62岁的梁才耀老人开始对传统手工制陶工艺进行改革创新,推出了新产品彩釉金坛陶,使传统手工制陶工艺呈现出一缕新的生机。彩釉陶的制作工序如下:
采泥:采挖粘土、沙土各占50%,将两种泥土搅拌均匀。
陶泥:将泥土用水浸泡5天左右,然后用泥网过滤晒干。
揉泥:先和泥,泥和好后还要闷泥,然后再反复揉泥,将坯泥揉的光滑细腻。
制坯:用内为木制、外抹水泥的脚踏轮盘快速旋转坯盘,手工捏塑,提拉成器坯。
雕花:用泥条盘筑法将各种动物、花卉等装饰贴在器坯上,然后用木制雕花工具雕刻成型。做龙凤图饰需时20分钟、麒麟图饰需用时15分钟,做福、寿字图饰需时10分钟。全过程制作大金坛需用时1.5个小时,小金坛需用时1小时。
上釉:器坯放置屋内凉干阴干后,将釉均匀涂抹在器坯上,可根据所需深浅颜色的不同上3次釉,也可用红泥制坯加入草木灰后就可烧成绿色土陶器。
装窑:将器坯按大小规格装人窑内,每窑可装6个口。现一个月可装三门,每门40个,一窑可烧200多大器物,400多小器物。
烘烧:一窑需24小时连续明火烧窑才能完成烧制,需烧柴1万斤。
现在梁才耀老人制作的上釉土陶仅有葬具(俗称“金坛”)这一个品种,图饰分两条龙中间装饰福字为男专用,两只凤中间装饰寿字为女专用,两只麒麟中间区别福、寿二字为男用福女用寿。据梁才耀说:其实早在1975年就曾做过两套上釉金坛,但因价格比其它金坛贵卖不掉就不再做了。随着传统土陶产品的销售不佳,2002年起他又重新开始做上釉金坛,并创新泥条盘筑法进行雕刻装饰,结果很快就打开了销路。上釉小金坛一个售价60元,大金坛一个售价120元,一套售价220元,靖西县城有个老板就把梁才耀生产的金坛作为经营的主打产品,现金坛产品除在本地销售外,已远销到德保、那坡、云南,越南、泰国也都来定货,以成套购买最为畅销。由于壮族等少数民族盛行二次葬,这就为金坛的销售奠定坚实的市场空间。梁才耀现在主要是利用种田后的农闲时间制作产品,年收入可达2万元,比其他从事传统土陶产品制作的村民收入高出一倍多。
目前,凌准村只有梁才耀老人和他的小儿子掌握这项手艺,实际生产者只有梁才耀一人。梁才耀说他的三个儿子中只有小儿子愿意跟他学了这项手艺,但掌握了手艺的小儿子也不愿意在家从事这项手工艺,现大儿子在靖西县城开车,另外两个儿子都去广东打工,所以他只能在种田之余从事金坛的制作。除梁才耀外,其他仍在从事土陶手工艺的村民也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制作传统土陶,其制作的不上釉的素土陶也还是光面陶或在上面进行简单印纹陶纹和绳纹陶纹的装饰。
显然,传统土陶手工艺在凌准村的传承已陷入困境,后继乏人的现象十分突出,“一个传统要想延续下去,就离不开后代有意识的占有”。而且,继承传统并不仅限于对传统的接受、传承,更重要的是在保持核心技术的前提下对传统手工艺进行创新。这种传承,既要保护其原真性,又要赋予其创新的生命活力,如果没有后代有意识的占有和持续创新力的推动,没有对于处于弱势地位的传统手工艺进行有意识的生产性的抢救保护,那么,壮族传统土陶手工艺最终消逝并不遥远。
壮族传统土陶手工艺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是经济杠杆的作用,随着土陶产品的市场销售的低迷和价格的持续走低,绝大部分村民不再以此为主业势所难免,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缺乏创新,产品单一。数百年来凌准村生产的土陶产品鲜有变化和发展,一直局限于没有任何装饰的生活用品,开发创新能力差的弱点非常突出。对生活用品的装饰性创新也仅限于金坛这一个品种,而且还是仅有极个别人在制作,这一缺陷无疑是制约传统土陶手工艺传承发展的最大瓶颈。解除困境的最有效方式就是进行创新保护,创新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只有创新才是保护传统技艺的不竭动力。
如自唐代就出现的钦州壮族的坭兴陶的传承繁盛就是一个不断推陈出新的典型范例。迄今坭兴陶精品辈出,品种繁多,已形成花瓶、茶具、花盆、文具、食具、熏鼎、仿古及光化异形品等8大类。坭兴陶早在1910年至1930年3次参加国内外大展中均获大奖,新中国成立以来至21世纪初,钦州坭兴陶先后获得国家级、省(部)级参展参赛大奖40多次。2008年坭兴陶传统烧制技艺,已被确定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产品除在国内销售外,还出口日本、美国、德国、法国、加拿大、意大利、瑞典、印度、马来西亚等30多个国家和港澳地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李仁拼的坭兴陶作品就被十几个国家的博物馆所收藏。钦州壮族坭兴陶之所以能经久不衰、久负盛名,名列中国四大名陶之一,取胜的关键因素就是历代坭兴艺人所秉持的创新求变的精品理念和精雕细刻的艺术价值。
因此,更新理念,增加土陶产品的附加值,发展创新性、工艺性、装饰性土陶产品势在必行,尽快对村民进行艺术性的指导与培训是创新保护的有效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长期以来,为保证传统土陶器生产的顺利运行和保持山清水秀的村落环境,凌准村还有以传统习惯法为主要内容的制约机制。过去习惯法规定每次烧窑时每窑6个口要留6个价值10元的缸做为以后修窑的费用,现在每次烧窑要交86元的使用费。费用收支定期公布,每次修窑后都要进行详细帐目的公布。而且自建窑制陶以来就规定固定的取土地区及取土时间,约定不准破坏环境,毁林取材,从20世纪60年代更明确规定只能种树不准砍树,对违背祖训、民规者要进行加倍处罚。其兴盛时每年需要近30万斤烧窑柴火都从是周围村庄或市场购买。每次烧窑时都要在每座窑旁建立的鲁班庙前进行祭祀,每年农历九九重阳节要敬奉造窑先师,形成一种尊师重训的良好氛围。直到今天走进凌准村仍然是一派青山绿水的如画风光,一个有着悠久制陶史但确能保持比周边村庄更胜一筹的优美环境,公序良俗的制约作用功不可没。
四、结论与思考
手工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大特点是彰显各民族的独特生产生活方式,是民族个性、审美习惯的“活”的显现。对于目前正处于现代化语境中的壮族村民来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对于壮族地区社会文化的永续发展具有尤为重要的意义。然而,面对凌准村壮族已经消逝的夹砂陶和逐渐衰落的的传统土陶,更加剧了我们对少数民族传统手工艺日渐衰退与濒危的忧虑。
过去,凌准村传统制陶手工艺的兴盛,显然是因地制宜的选择了适合的发展方向与发展目标,而“发展的目标应当包括,建立适应本地资源的文化设施与平台和表达方式、本地区的完整性以及符合当地习惯的生活方式”。今天凌准村制陶工艺创新改革所呈现的一缕亮丽,使我们有理由相信通过创新保护可以再现新的生机,可以使传统手工艺恢复活力,能够提升传统手工艺的文化内涵,更适应现代化语境下人们对实用性、审美性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情趣的高层次追求。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根本目的在于存续活态传承,参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实践证明生产性方式保护传统手工艺,确实“是切合手工技艺存在形态和传承特点,可以不断“生产”文化差异性的一种生态保护方式。只有这样才能使传统手工艺生生不息,世代绵延。通过生产性方式保护传统手工艺,不仅可以传承技艺,提高手工技艺的文化附加值,而且还能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使传统手工技艺与生活融为一体,真正做到在生产过程中对手工技艺既有抢救、保护和传承,又有改革、创新和发展。手工艺术的生存和发展既离不开普通大众为主流的社会环境,也离不开适应现代生活模式的工艺美术理念的融合渠道。只有与时俱进将现代美学设计的精髓融汇于传统手工艺的创造,建立让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够继续得到传承的人文环境和市场需求,才能使传统手工艺成为当代文化创新,甚至是时尚文化的一部分,使其重新焕发新的光彩。
因此,本文认为对于已经消逝的夹砂陶手工艺,有必要开展抢救性保护,除进行详细的记录式保护及建立档案和数据库外,更重要的是要进行传承人的确定和生产点的扶持。要确定技艺传承人并给予一定的资金扶持。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关键和核心,是对传承人的保护”。这已是“非遗”保护工作实践和理论研究中所达成的共识。同时需要政府或社会的文化产业资金的救助,可由政府或民间力量出资保留、保护一两个生产点,按“民族文化生态村”的成功经验,实施针对性保护与可持续性保护,通过扶持生产点来加深村民对传统夹砂陶手工艺的记忆与认同,促使壮族传统夹砂陶技艺能重新走进生活,融入生活。
对既有巨大潜在经济价值,又有深厚实用价值的壮族传统土陶手工艺的保护和传承,就需要在有效保护的前提下合理开发利用。除采取常规机制的“技艺传承人”和“文化示范户”等命名加村寨博物馆式的方法进行立法性保护和政策性支持外,更重要的是进行创新性生产方式的保护,创新是一种更深刻的保护。
当前急需进行艺术精英的示范与培训。通过对村民进行艺术价值理念的塑造与艺术工艺技巧的培训,既可提高原有的土陶生活用品的档次,又可开发新的工艺性、观赏性的土陶产品。因此,“保护一定要和创新联系在一起,将这两者割裂是一种片面,也是一种不可持续发展的状态。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融入现代的生活中才可以得以世世代代流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民族文化的种子与基因长存于其中”。只有不断进行创新性开发,才能充分利用当地得天独厚资源优势,使土陶产品的生产重新成为村民家庭收入的主要支柱,真正实现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的良性互动,确立良性的利益连接机制和传统工艺保护的传承机制,确实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成为民众的自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