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状态中的画家们

2012-08-04 03:05白雪
博览群书 2012年11期
关键词:陈丹青画家艺术家

○白雪

《此时此刻——吴亮谈话录》,吴亮,商务印书馆2012年9月版,45.00元。

吴亮的《此时此刻——吴亮谈话录》是一本与名流画家的对话录,讲的自然是艺术的事。所谓艺术,与我们普通读者有什么相干呢?除了因供在博物馆里被盗窃而上头条,或者在嘉德拍出天价时给我们带来一点过目即忘的震动。艺术品尚且如此,艺术家的生活就更加讳莫如深了。因此,我很有一种冲动,想把吴亮这本书改名为《当代艺术大师的隐秘生活》!不用说,真要这样改,不但作者不会同意,读者也要用唾沫把我淹死了。

严培明,向架上绘画致敬

严培明,上世纪60年代生于上海,学画是在法国第戎国立美术学院和意大利罗马法兰西学院。从1995年开始在第戎国立美术学院任教授,其成就在华人艺术家中不可谓不辉煌。尤其是2009年,严培明在卢浮宫举办了名为《蒙娜丽莎的葬礼》的展览,成为继毕加索之后,第二位在有生之年走进卢浮宫办个展的画家。但身负如此显赫的地位和成就的他,在中国普通读者心中,声望未必有陈丹青高。因此,吴亮用严培明来开场,是件颇有勇气的事,值得钦佩。在我看来,作者开篇首推严培明,是在向架上绘画致敬。在这个多媒体的时代,任何一位坚持架上绘画的艺术家都是值得尊敬的。

严培明的单色肖像画让人心生寒战,特别是普通人的肖像,即使憨厚的笑容也掩盖不住怪异诡秘的阴暗气息。单色画,自然谈不上对色彩的讨论,虽然灰色在心理学上是一种阴暗的颜色,但严培明对氛围的营造,更多的还是来自笔触。作为严谨画家,严培明的笔法张弛有度,很见功底,形式上有点类似蒙克的表现主义。单看他的画,谁也不会想到现实中的画家,是那样一位谦和、低调、平实的人,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小资情调。

当严培明讲到为父亲画肖像,阐释父亲情怀的时候,传达出的是每个普通人都有的亲情。我能感受到那种自然流露的感慨;当他回想早年为送货的船民画速写,画小水粉的时候,会勾起每一个学过画画的人的通感。老实说,我没料到一位单色画家会特别提到梵高,更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讲梵高的补色关系,而是就创作表达进行了一番阐释:

梵高,他画了很多没有什么名气的人,他的医生,邮递员,他的邻居……像这些细节,脸是不是像谁,别人不会注意的。你不注意画里的人,那你就会注意艺术家的画了。我当初就是想,只有画毛,因为大家都认识毛,他们会注意他的形象。而我画普通人的时候,他们可能就会注意我在画什么,怎么个画法了。

毋需多言,被卢浮宫馆长喜爱的艺术家,平实的背面必有深度。

徐震,大师的由来

一看到“团队”这个词,我立刻猜测:徐震是搞装置的。因为架上绘画是无需团队的,除非是像提香、鲁本斯那样的古代大师的工坊。一查资料,果不其然。我一向不大喜欢装置、多媒体,觉得是玩概念,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印象派为起始,艺术作品越来越趋向于“概念”。

画画本来不需要理论,一阐释,就容易产生歧义。或者说“感受”比“理论”更重要,没有感受,就没有创作;而理论也好,概念也好,都是事后用来做宣传的。在没有照相机的年代,艺术家只要画得好就成;但随着摄影技术的日新月异,艺术家被逼迫着不仅要能画,更要能说,结果艺术家也就身兼哲学家、社会评论家等职。哪怕是像严培明那样做正统架上绘画的,也要向观众解释他在画什么。

然而,徐震偏偏是一个不大会说的人。当我看到吴亮费尽心力引导徐震开口,结果只得到“嗯”、“好像很平淡吧,就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样近乎拒绝交谈的回答,我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能看到吴亮强忍着内心的尴尬、懊恼,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挖掘、引导谈话对象的场面,堪称经典的冷幽默。本来回忆青少年岁月是最容易出彩的话题,竟然被徐震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然后话题就在作品阐释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吴亮是不是为了表现对话语权的控制,最后话题又转到“虹口道场”,转到童年,为读者带来一个令人忍俊不禁,回味无穷的结语。

吴亮:从小立志要画画……你的才能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徐震:就是幼儿园里画画,得过奖嘛!

陈丹青,无关于形式

陈丹青这位画家真的很能说,吴亮与陈丹青在《迟早会有这一天》中,你来我往,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以为讲得差不多了,向后一翻,还有好几页。或者是由于他们二人都懂画,又都懂文字的缘故吧,才这样投机。

清华的招生事件、“西藏组画”、《纽约琐记》,这都是免不了要谈的,但这些都是媒体热炒的素材,读者耳熟能详,自然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所以这次访谈的重点在于生活。

陈丹青的经历特别容易引起中国读者的共鸣,没有下乡的经历,自然就不会有“西藏组画”,作为一位写实的严谨艺术家,陈丹青的“西藏组画”虽然还带有苏联技法,在形式上没有艾轩的西藏画唯美讨巧,但在力度上更胜一筹。以知青画家的身份参加全国美展,轰动全国;留洋回国后,功成名就,却还不失率真个性,敢于挑战考试制度,这个中国敏感神经区,如果写进小说,大半人都不会相信是真人真事。

与严培明一样,陈丹青也画毛泽东肖像。但陈丹青的毛主席组画,没有那么明显的“表现”的触感,而是画得更结实,更见功力,硬桥硬马的笔触一点都不板,没有深厚的功底,绝出不来这样的效果。

沉浸在回忆中的陈丹青,讲了很多生活细节,创作感悟。由于丰富的人生阅历,再加上广博的文学修养,陈丹青的言谈举止特别有味道,哪怕是普普通通的表白。比如这句,“写作容易传播,容易被人知道。画好一幅画,不可能立刻拎出去展览”,说得很实在,质朴中不失聪慧。如果说妙语连珠过于溢美,至少也是不时闪现出睿智的浮光。

在谈到临摹时,陈丹青坦言,“我从来不追求风格,特别喜欢临摹别人的东西。”在这个不创意、不生活的时代,发出这样的声音,实在令人钦佩。在西画传统中,如果一位晚生后辈临摹卡拉瓦乔,临摹伦勃朗,很可能被认为是在做赝品,但我们中国人有临摹的传统,临摹大师是学画的必要手段,否则怎么讲源流,讲宗派呢?没有沉淀,怎么会有真正有价值的创新?而风格其实是不用去追求的,因为其源自艺术家的生活和修养。

以陈丹青的地位及修养,可以说无需追求风格而独具风格。

毛焰,冰块中的灯烛

与严培明、陈丹青大刀阔斧的画风不同,毛焰宛如囚困于立方体冰块中的灯烛,在玲珑剔透的光线的折射、重叠中,一寸一寸地燃烧自我。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哲学论断中,“不易谓之庸”属于当之无愧的名句。我觉得这句话用来总结毛焰的画,也很合适。因为毛焰的作品从不刻意追求改变,基本可以说“不变”,以不变来追求属于自我的独特声音。艺术家首先要忠实于内心,才能忠实于世界。

吴亮写毛焰,不是通过对话的方式,而是在毛焰“意犹未尽”画展上的发言,也就是观察,分析。为什么没有对话呢?是因为与毛焰还不够熟识呢?还是因为毛焰是个讷于言的人?答案不得而知。

在吴亮的发言中,特别提到“另一个角度谈毛焰”。坊间流传的对毛焰的评价,都集中在脆弱、敏感、虚幻的艺术形象方面,把毛焰定义为具有不可取代的原创性的第一阵容艺术家。吴亮提出,为什么一定要把毛焰指认为当代艺术范畴,才能体现其价值?言下之意,毛焰的艺术是超越时间的。这让我想起,毛焰的画在精神层面有几分神似巴尔蒂斯,那种优雅中潜藏的紧张感、精神层面的遇合其实也很好解释。

我很佩服吴亮的写作,没有描写刻画、没有情节叙事,仅凭对白就生动传达出对象的形神特质,我想这是因为作家没有用画家的思维来写作。相对于陈丹青的“视觉文本”,毛焰是用纯绘画的语言来倾诉的。正像吴亮指出的那样,“毛焰希望人们看到的是他的画,而不是他的画所描绘的现实”。

大部分艺术家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曾经听到一种说法,不长于表达的人,特别擅长写作。因为嘴上说不出来嘛,情郁于中而发于外,自然下笔万言,势如奔马。但是吴亮的访谈录《此时此刻》显然是个例外。吴亮的书,是那种有信息量,也有阅读感的书。吴亮的《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篇很大的散文,骨子里充实着某种凝聚力。为读者带来真实状态的艺术体验。

我们普通读者平常接触到的艺术,其实都是工艺美术,从服装到家居,也包括歌曲、影视,都是大工业语境下的包装品。人们对进了博物馆和正在博物馆门外排队的艺术家往往存有概念性误解,反而忽略了大部分艺术家都像大部分正常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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