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一月的霜

2012-07-26 02:50
视野 2012年8期
关键词:豆叶莽原散记

[美] 梭 罗

在这美妙的黄昏,我的身心融为一体,大自然的一切尤显得与我相宜。

我的近邻远在一英里开外,举目四望,不见一片房舍,只有距我半英里地的黑黢黢的山峰。四周的丛林围起一块属于我的天地。远方邻近水塘的一条铁路线依稀可辨,只是绝大部分时间,这条铁路像是建在莽原之上,少有车过。这儿更像是在亚洲或非洲,而不是在新英格兰,我独享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然而,我常常发现,在任何自然之物中,我们都可以找到天真无邪,令人鼓舞的伙伴。对于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人来说,永远没有绝望的时候。我生活中的一些最愉快的时光,莫过于春秋时日阴雨连绵独守空房的时刻。

人们常常问我:“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一定很孤独,很想见见人吧,特别是在雨雪天里。”

我真想这样回答他们:“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不也只是宇宙中的一叶小舟吗?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呢?我们的地球不是在银河系之中吗?”将人与人分开并使其孤独的空间是什么?我觉得使两颗心更加亲近的不是双腿。

试问,我们最喜欢逗留何处?当然不是邮局,不是酒吧,不是学校,更非副食商店;纵使这些场所使人摩肩接踵。我们不愿住在人多之处,而喜欢与自然为伍,与我们生命的不竭源泉接近。

我觉得经常独处使人身心健康。与人为伴,即便是与最优秀的人相处也会很快使人厌倦。我好独处,迄今我尚未找到一个伙伴能有独处那样令我感到亲切。当我们来到异国他乡,虽置身于滚滚人流之中,却常常比独处家中更觉孤独。孤独不能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来度量。一个真正勤勉的学生,虽置身于拥挤不堪的教室之中,也能像沙漠中的隐士一样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天在地里除草或在林中伐木的农夫虽只孤身一人却并不感到孤独,这是因为他的身心均有所属。

社会已远远背离“社会”一词的基本意义。尽管我们接触频繁,但却没有时间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价值。我们不得不恪守一套条条框框,即所谓“礼节”与“礼貌”,才能使这频繁的接触不至于变得不能容忍而诉诸武力。在邮局中,在客栈里,在黑夜的篝火旁,我们到处相逢。我们挤在一起,互相妨碍,彼此设障,长此以往,怎能做到相敬如宾?毫无疑问,相互接触的适当减少决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重要交流。假如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住一个人——就像我现在这样,那将更好。人的价值不在其表面,我们需要的是深刻的了解,而非频繁却浅薄的接触。

身居陋室,以物为伴,独享闲情,尤当清晨无人来访之时。我想这样来比喻,也许能使人对我的生活略知一斑:我不比那嬉水湖中的鸭子或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而那湖水又何以为伴呢?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好比一片豆叶,一只苍蝇,一只大黄蜂,我们都不感到孤独。我好比一条小溪,或那一颗北极星,好比那南来的风,四月的雨,一月的霜,或那新居里的第一只蜘蛛,我们都不知道孤独。

(文思海摘自作家出版社《湖滨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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