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大学 刘立善
「蒲公英(たんぽぽ)」又称“黄花地丁”、“婆婆丁”,菊科,多年生草本,全株含有白色乳汁,叶丛生,狭长倒卵形,边缘羽状浅裂或齿裂,形似锯齿。「蒲公英」冬末春初抽出花莛,花朵夕闭朝开,成熟的果实绒球,形似白色「パラシュート(parachute)/降落伞」,带毛的果实随风飘游到遥远的地方,静悄悄繁衍子孙。「蒲公英」的祖先据说在西亚的干燥寒冷地带,后来传播世界各地,在我国华东、华北、东北、朝鲜半岛、日本、俄罗斯、美国等地都很常见,是一种野生植物。美国诗人惠特曼(1819—1892)的诗集《草叶集》中,收有诗篇《第一朵蒲公英》(The First Dandelion),盛赞云:“单纯,清新,美好,从寒冬的末日出现/好像从没有过的时髦,交易和政治的手腕/从它那草丛中阳光充足的角落里冒出——天真的,金黄的,宁静如黎明/春天第一朵蒲公英露出它的深信的脸。”(李野光译)
「蒲公英」别名「鼓草(つづみぐさ)」「藤菜(ふじな)」,分布「秋津島(あきづしま)/日本」各地,它生长在牧场、田埂、堤坝、路旁,河边,适应了人居环境,颇为常见。「蒲公英」耐寒,初春不与枯草为伍,极早苏醒,欣然报春。它的生命力很强,纵然在柏油路的罅隙中,也能生根发芽舒展嫩叶,大多在4—5月开花,全株形象朴真可亲,毫无狡黠意象。
『万葉集』中无「蒲公英」登场。「深江輔仁(ふかえすけひと)」著日本最古本草书『本草和名(ほんぞうわみょう)』(918年),以及「源順(みなもとのしたごう)」(911~983)著日本首部分类体汉和辞典『倭名類聚抄』(934年),都将「漢名(かんみょう/かんめい)/中国名」的「蒲公英」读作「多奈(たな)」、「太奈(たな)」或「布知奈(ふちな)」。「多奈」即「田菜」。据江户中期神道家、国学家「谷川士清(たにかわことすが)」(1709~1776)著日本辞书『倭訓栞(わくんのしおり)』(1777~1877)和明治时代语言学家「大槻文彦(1847~1928)」主编的『大言海』(1932—1937)的说法:「たな」逐渐演变成「たん」,加之,花落后,「冠毛(かんもう)/花萼绒毛」的形象「ほほ(蓬)ける/起毛蓬乱」,「たん」与「ほほ」合成了「たんぽぽ」。
众所周知,江户时代是日本辉煌的「花文化」时代。植物学家中尾佐助在『花と木の文化史』(岩波新书,1987年4月版,P137、138)中写道:
“江户时期的花卉园艺文化,其出发点还是源自最高当权者。德川幕府最初三代将军德川家康、德川秀忠、德川家光三人,酷嗜花卉,被称作异乎寻常的‘花癖’,对花卉园艺文化影响巨大。有关这三代将军对花、「盆栽」「庭木(にわき)」的喜爱,流传的逸事颇多。……江户发展成当时世界上第一的花卉园艺都市。……花卉园艺文化由将军传给列位诸侯、重臣、下级武士与富商。……到了幕府末期,花卉园艺文化已经渗透到日本全国庶民的末端。”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蒲公英」进入「生花」领域,花色有黄白两种。同时,人们也有种「たんぽぽ」当野菜吃的习惯了。1877年,美国人「ブルックス(Brooks)」(1851~1938)任教「札幌農学校」,将「西洋たんぽぽ」带进了日本,繁殖开来。「蒲公英」的季语是春季,「花言葉」是「田舎の託宣/乡间的神谕」和「幸福を知らせる花」。
日本现有「蒲公英」品种20余个,富有代表性的是「関東蒲公英」「関西蒲公英」「蝦夷蒲公英」「白花(しろばな)蒲公英」「西洋蒲公英」。「蒲公英」全草入药,性寒,味甘苦,功能清热解毒,可以治疗咽炎和急性扁桃体炎、乳腺炎等。「蒲公英」的叶片有抑制C型肺炎病毒的效果,根有健胃、利尿、催乳的效果,生嚼「蒲公英」嫩叶,可治胃溃疡。「蒲公英」制成「蒲公英茶」,可疗不孕症。「蒲公英」还有延缓衰老的作用。「蒲公英」嫩叶开水焯罢,拌上芝麻盐、白糖、酱油,名曰「ゴマ和(あ)え/芝麻盐拌凉菜」,还可以用其嫩叶做「天麩羅」,是上品的清淡「精進揚げ/油炸素菜」。
文学家生花妙笔下,少不了「蒲公英」天然纯真的神采。夏目漱石敬佩「蒲公英」顽强的生命力,赋俳句云:
犬去つて
むつくと起き.小狗踩踏刚过去,
蒲公英. 蒲公英猛然站起。
明治三十年(1897年)一月,漱石的契友正冈子规在四国岛松山市创办了俳句杂志『ホトトギス』。翌年4月号上发表了正冈子规题为「蒲公英」的俳句:
蒲公英や
ローンテニス.绿草坪网球场外,
線の.蒲公英黄花正开。
子规看重的,是「蒲公英」泼实的蓬勃精神。在他的此外两首相关俳句中,描写「蒲公英」百折不挠,数日遭行人反复踩踏,却照旧怡然开出了黄花,子规以此称赏「蒲公英」的品格。诗人、童话作家宫泽贤治(1896~1933)写过关于「蒲公英」的诗篇,咏叹“流光容易把人抛”;川端康成的小说『たんぽぽ』,将少年喻为「たんぽぽ」。
当代社会,一切走向数字化、图谱化、自动化、实用功利化,人失去了梦的美感与心的滋润,“不见人,独见金”已形成审美主潮,是一个干巴巴的物质文化时代。正因为如此,朴实、恬淡、乐观从容的「蒲公英」,却能给那些纯情未泯的心灵送来天然的清馨。当代诗人星野富弘面对「蒲公英」,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いつだった.记得有一回,
君たちが空を飛んで行くのをみた.我望见你们在天空翻飞,
風に吹かれ.被风轻轻吹,
ただ一つのものを持っ.仅带着一件东西。
旅する姿.那般浪游的容姿,
嬉しくてならなかった.洋溢着无限狂喜。
人間だってどうしても必要なもの.人最需要的东西,
ただ一.只有一个。
私も余分なものを捨てれ.若能将此外冗赘舍弃,
空が飛べるような気がした.我觉得我也能在天上飘来飞去。(笔者译)
「蒲公英」精神引起了音乐界的关注。1980年,日本成立了热衷于慈善活动的音乐团体「蒲公英児童合唱団」,后援会名誉会长,是学生时代首唱「丘を越えて」倏然走红的著名歌唱家藤山一郎(1911—1993)。在「厚生省」大力支持下,「蒲公英児童合唱団」举办「コンサート(concert)/音乐会」,出售CD,名气很大,1992年为天皇专场演出。2010年4月,「蒲公英児童合唱団」完成了使命,如「蒲公英」的「冠毛」一样,轻悠悠飘散了。
「蒲公英」一直绽开于笔者心地上。读小学一年那年晴朗的一天,随学博人正的家严出行,无意间瞥见路边开花的清丽“婆婆丁”。家严说,此野花日语称「たんぽぽ」。此乃笔者学的第一个日文单词,同时也记住了「蒲公英」是富有博爱精神的慈祥祖母最爱采、最爱吃的清淡“败火”野菜。若干年后5月7日,出席一次在国际交流中心举办的学术会议,与会学者神采奕奕,取长补短,热烈交流,人人收获颇丰。黄昏翛然步出会场,身披淡薄暮色,驻足广场闲叙。这时,花花搭搭点缀草坪上的「蒲公英」,清一色全是娇嫩蓓蕾。翌晨,阳光明亮,同仁见面,莞尔互道「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再眺望昨夕草坪,「蒲公英」金灿灿齐刷刷开放,十分地增魅了花边芳草的风流,目赏之,心思量。这正是「蒲公英」的禀性:花朵夕闭朝开,绽放光彩;一怀质朴,平淡不俗;一身清气,远离浊污。
脱俗的“俳圣”松尾芭蕉(1644~1694)教给人们尽脱“心灵之俗”的秘决——“学习自然”。不消说,这特定自然中,就包括姿容清洁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