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不知不觉,他们两个已经结婚十年了。
这十年中,两个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他下岗之后,弄了辆出租车开,整天混在一帮司机之中,再也没有以前给领导开车时的风光。她却从小职员到总监,再到副总,一路上来没有什么阻碍。有了权力,身边也有了大大小小的追捧者,好像两个人的生活,一下子隔开在不同的天地。
可是她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身份地位的不同,并不是什么阻隔。于是,她尽可能多地挤出时间,陪着他在小区里散散步,或者两个人一起在楼下打打羽毛球,有时候,还会找个不太忙的时候给他做一顿好吃的饭菜。
她原以为,生活就这样下去了,只要自己坚持,婚姻里就不会有不完美。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两个人在一起散步时说的话题开始不同。他开出租车,遇到天南海北的事情很多,讲起来,无非就是家长里短,或是客人在后排吵架,或是大半夜的夜店女孩坐车不给钱,要么就是那些开出租车的哥们儿,这个和那个打架了,那个又和哪个女人好了。
她听到这些,就皱起了眉。她隐约记得,初见他时,他给领导开车,话不多,人很热情,由于长期跟着领导,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一份自信。当时她就是被他这份自信给迷倒的,再后来,她从厂子里辞职出来做公司业务,亦是举步维艰,是他求了领导,给了她一些行政上的帮助。
那个时候,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大都是关于她的业务和他与领导的关系。可是现在,两个人不知不觉有了距离。
这种距离很让她苦恼,她不得不时常打断他。
对于这种打断,他显得很无奈,虽然无奈,却也没有更多的抗争。是啊,两个人的收入相差何止几倍?所以,无奈之后,他只有沉默。
她更忙了,所以,接送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几乎是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孩子与他的笑脸在等待着她。他知道她喜欢吃的每一种菜,就费了心做给她吃;她上班时长时间坐着,所以腰不是怎么好,所以他特意跑了很远,给她买了一个看上去很实用的按摩器。
她心里也明白,两个在婚姻里经过了十年历练的人,都在尽力维系着这份婚姻。所以,尽管有时有不满,有白眼,可是她却忍了,可是这忍却忍得她十分委屈。
事业上,并没有永远的一帆风顺。年初,她做的一个项目出了点儿小问题。老总拿她是问,然后公司里本就有一帮对她十分抵触的人,正好趁这个机会,试图扳倒她。
她活得身心疲惫,只是不肯将这件事告诉他。回到家里,看到他做好的饭菜,却没有心思去吃。
他与另一个司机白班夜班相互倒着开,开夜班是一件很辛苦的活,于是,白天的睡眠就显得很重要。往往她从公司满腹牢骚回来,却看到他在呼呼大睡,心里就觉得十分不舒服,一忍,再忍,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那天,她冲着他大吵了一场,吵完之后,一个人负气躲到卧室里不吃不喝。他在外面讨好一样喊她几次,她却不睬。片刻,儿子跑过来,对她说,妈妈,你去吃饭吧,爸爸在外面哭呢。
她出来,正好看到他在擦眼泪,这么大的一个男人,纸巾扔了一地。她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他却开口了,他说,我知道你在公司有了难处,可是我现在帮不了你了,我记得有个朋友告诉过我,婚姻到了这把年龄,爱是什么?爱其实就是关注对方的需要,把最好的东西与对方分享。可是以前我能,现在我帮不了你了,对不起。
她怔在那里。
一直认为,自己在婚姻里是做得完美的,能坚持,能保持,会忍耐,还能包容他那些粗俗的笑话和东拉西扯的快活,可是,对方需要什么,她忘记了,而且能与对方分享什么,她也忘记了。
她无数次打断他自以为是的笑话,忽视了他需要倾听和分享的快乐,因为她不知不觉间越来越不愿意和他分享工作里的乐趣;她对他跑了数公里买来的按摩器置之不理,对他喜欢吃的那家石锅饭也鲜有光顾;她在容忍中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无奈,却忘记了关注一下他最需要什么。
那天夜里,她想了很多。
天亮起床后,她陪着他一起交接班,然后看他擦着心爱的出租车,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公司附近一家店有很好的麂皮,我听他们说擦车很好,如果你要的话,我下班时给你带两块回来。
他正擦着车,突然停了下来,片刻,抬起头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她又说,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在论坛上写小说的,想找个出租车司机采访一下,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把你告诉我的那些新鲜有趣的事情都告诉他,说不定一下子就火了。
他大笑,说哪里哪里。
笑着笑着,她发现,他眉头的皱纹展开了,那种多日不见的光彩重新出现在他的眼神之中,原来,与爱人分享快乐和需要,竟是一件这么神奇的事情。她知道以后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后来,她的事业重新回到了顶峰,有家电视台专门采访她,问她怎么能在婚姻里保持这样的稳定关系。她沉吟了一下说,其实人和动物一样,爱一个人,就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与他分享,可是当这种分享得不到回应时,再忍耐和包容,也只不过是隔靴搔痒,你关注他的需要,与他分享时,才真正让爱与婚姻水乳交融。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