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诗经》中的爱情诗数量最多,也最富情采,其中许多情诗都与“水”有关。《诗经》婚恋诗的审美特征表现为三个方面:简洁;纯净;自然。从文化的角度考察,“水”意象在婚恋诗中的大量出现,其原因有三:一、原始思维;二、地域民俗;三、“水”的原始神秘内涵。
关键词:《诗经》爱情诗审美特征文化蕴涵
《诗经》中的十五国风是各诸侯国的土风歌谣,大多数是民歌,最富于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其中以恋爱婚姻为题材的民歌数量最多,也最富情采。有的表现热恋的欢乐,有的表现相思之苦,对婚恋中的各种表现和心理的刻画,均十分真挚动人,显示了古代人民单纯的性格和质朴的心灵。而在这些婚恋诗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水”的意象在《诗经》情诗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如《周南》中的汉水、汝水,《卫风》中的淇水,《郑风》中的溱水、洧水等等。《诗经·国风》中写到“水”的诗章共四十二篇,其中有关婚恋者就有二十篇。本文就此切入,试图在对这些水边情歌的解读中梳理《诗经》婚恋诗的审美特征,并进而探讨这一现象产生的社会背景和文化意蕴。
一
《诗经》最为突出的艺术特色之一就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至于婚恋诗,自然可以说是情者歌其思了。因此,《诗经》爱情诗的第一个审美特征就是主题明确单一,呈现出一种简洁之美。
《诗经》的开篇《周南·关睢》即笼罩着浓浓的水边情思: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闻一多先生在《风诗类抄》中说此诗写“女子采荇于河滨,君子见而悦之”[1]。全诗五节,反复抒发的全是对采荇女子的爱慕之情,细致地展示了追求爱情的过程,主题绝不旁逸斜出。《汉广》也是一首惆怅的恋歌,诗中反复用“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起兴,表达一位男子爱慕“汉之游女”而又不能如愿以偿的心情。在重复的咏唱中表现出爱情的执著和专一。《秦风·蒹葭》与《汉广》之意颇为相似,诗人自道思见秋水伊人,而终不得见,无论是溯洄还是溯游,都无法与在水中央的情人会面。男子只好站在茫茫秋水旁,遥望着水的一方,无限惆怅。诗作除了表现诗人的追求和惆怅,丝毫不涉及社会生活的其它内容。
《诗经》爱情诗的第二个审美特征是情感直率质朴,具有一种纯净之美。
《诗经》中的爱情诗产生于奴隶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历史时期,这时礼教虽已产生,但由于“礼不下庶人”,礼教的影响力还不足以扭曲初民们直率质朴的天性。而且由于去古未远,因而他们的情愫仍然十分单纯,心理较少曲折,而表示爱情的行为也比较简单,一般都只限于纯情的表达,而没有坠入欲的泛滥。一如孔子所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2]有如《郑风·溱洧》,这是一首描述郑俗阳春佳日,男女相悦,相约郊游之作: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在三月上巳这个欢乐的节日里,男女杂沓,相聚水滨,相互嬉欢笑谑,且互赠芍药以示定情,情感如阳光般明朗,如水一样纯净,不涉一丝淫滥,只使人觉得质朴自然。
至于《郑风·褰裳》,人物心理似乎稍显曲折。女主人公同自己的情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告诉他。“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这也是水边的笑谑之语,使诗歌增添了一种摇曳的风致,然而,其中的恋情仍然是一片纯净,一样的单纯。
《诗经》爱情诗的第三个审美特征是意境优美生动,表现出一种自然之美。
作为民歌,《诗经》的形式是自然天成的,这是以后的时代所不可能有的。《诗经》产生于一个特殊的时代,它度过了群婚制的蒙昧,混沌的荒古时期,进入了文明期。然而,还未到礼教和家族钳制和压抑人性十分严酷的封建社会的成熟期。因此,《诗经》中的爱情诗人仍然能够在一块清新而浑朴的自然天地里自由地呼吸,一任天性的挥洒。这种人类童年期特有的自然和古朴的风貌,却使后世读者感到那是一种不可再得的至美的境界。
如《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一幅优美的图画。诗中河水清清,芦苇起伏。彼岸的佳人,隔水相望,似乎在白露中展开着笑靥。令人遐思无限,企慕不尽。在情景交融中,诗歌体现的是一种朦胧之美,有一种自然而工的意味。
《卫风·竹竿》是一位失恋男子之作,诗曰:“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这首诗大概是这位失恋男子重游淇水时所作,他当初和一位女子在淇水边相亲相爱,言笑晏晏。不久这位女子出嫁了。这次他又来到淇水,只觉物是人非,不禁愁肠百转。诗的意境极其优美。
《陈风·东门之地》描写一个男子爱上了在河边劳动的姑娘,从对歌开始,发展为倾诉衷肠。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具有一种朴素的自然美。
二
《诗经》爱情诗之所以具有简洁美、纯净美和自然美的审美特征,除了与先秦时期礼教初设,人性较为质朴的原因之外,还与婚恋诗中反复出现的“水”的意象不无并系。先民们在歌咏情思之时之所以会普遍地提到和涉及到“水”,这里面无疑有着深层的文化背景。笔者以为,这一现象的产生,至少与下面三点密切相关:
其一,与《诗经》时代人们尚且原始的艺术心理密切相关。原始思维的显著特征一是万物有灵观;二是具象思维多于抽象思维。在《诗经》时代,初民们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狭窄的知识视野和直线型的思维方式使他们习惯于就事论事,而不能或很少地把婚恋生活中的种种思想和情感与社会生活的其它内容联系起来,这就造就了诗歌内容的简洁之美。同时,对初民们而言,他们没有“艺术”的概念,不存在为文造情的问题,这又使他们的诗歌显得纯净和自然。由于他们都是“杭育杭育”派,因此他们最自然、最本能的艺术反应便是(或者说只能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道眼前之景,抒胸中之意。于是,“水”的意象在《诗》中的反复出现就极其自然了,因为从远古畜牧业到原始农业,“缘水而居”的华夏民族对水的依赖和对水的情感几乎超越了陆地上任何自然物。从《诗经》中几十首情诗的整体来看,人物的活动场所,多是山阳水畔,森莽湖滨。“遵彼汝坟”、“泛彼柏舟”、“送我乎淇之上”,便是典型的句子。
其二,与《诗经》时代的地域民俗密切相关。据《周礼·地官·媒氏》云:“媒氏掌万民之判(配合)。……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观察家。”[3]再看《后汉书·袁绍传》注引《韩诗内传》中写道:“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于两水(即溱、洧)上,招魂续魂,拂除不祥,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观也。”[4]而《艺文类聚》卷四引《韩诗》之言与此相似:“三月桃花水之时,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于溱洧两水之上,执兰招魂续魄,拂除不祥。”由此可见,古人三月上巳临水祓禊是仲春之月的一项重要活动,可算是全民的节日。男男女女,齐聚水滨,嬉游河曲,或振纤手,或濯素足,一边涤除一冬的尘垢,一边对歌欢笑。因此,水边的爱情故事自然就很多了。孙作云先生的《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5]一书对此点论述颇详,此不赘述。
其三,与“水”的原始神秘内涵也有一定的关系。《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郭璞注曰:“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离骚》曰:‘水周于堂下也。”[6]这里“水”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列女传》卷一载有娀氏之女简狄,浴于河中,吞鸟卵而怀孕,生契。事亦见于《天问》、《吕氏春秋》、《史记》等。这里,“水”又是一个重要的媒介,两则神话都与生殖有关。有学者认为:“水是一种最原始的图腾之一,是男性的象征。正因为这样,女性浴水后怀了孕,就不难理解了。”[7]依照这种解释,那么,在《诗经》婚恋诗中,“水”与男女想思、相爱、相怨和相亲的普遍联系,则可视为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表现了。
综之,《诗经》爱情诗中许多篇目都是以水为起兴,常常将男女恋情置于水的背景上,既是生活现实的真实再现,也与先民们对水意象的民俗理解密切相关。《诗经》作为中国文化的源头之一,其中的爱情诗为我们展示了先民们水滨泽畔的欢乐与悲哀,也反映了两千多年前的婚恋风俗,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和文化蕴涵。
注释:
[1]闻一多:《风诗类抄》,转引自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第2页。
[2]《论语注疏》,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461页。
[3]《周礼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32-733页。
[4]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381页。
[5]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
[6]袁柯校注:《山海经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93年,第265页。
[7]徐华龙:《中国神话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121页。
姚颖,湖北宜昌市西陵区西坝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