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群众的警民联系箱

文·图/ 李动

情系群众的警民联系箱

文·图/ 李动

中共十八大召开前夕，笔者蓦然想起了曾经采访上海市静安区公安分局局长叶在均的往事。采访中得知，1957年为了密切警民关系，叶局长积极探索公安如何为老百姓服务的方法和措施，率先在其所在的新成分局（现上海静安分局）创立了在基层派出所采用“警民联系箱”和“交警纠正违章先敬礼”的做法，得到了时任公安部长罗瑞卿的高度重视和鼎力支持，此举被公安部确定为公安工作方法60条之一。

拆掉警民之间的那面高墙

那是1957年盛夏的一个中午，新成分局奉贤派出所户口受理室。高高的黑色柜台，只开了一扇小窗口，里面仅露出一顶白色的大盖帽。窗口外面排着长队，人们焦急地排队等待着报户口。叶局长身着便装也排在队伍里，他听到队伍中有人悄声议论：“派出所的柜台这么高，就像旧社会的当铺。”“你还没见民警的脸呢，老绷着。问问他好不耐烦，好像人家欠他多少钱似的，与后娘一般。” ……

叶局长听到这些议论后，心猛地一颤。他走进户口受理室问值班民警：“每天都这么多人排队吗?”对方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出去!出去！到后面排队去，谁让你擅自进来的。”叶局长站着没动。“怎么没长耳朵?”民警抬起头来刚想发作，发现叶局长兀立眼前，立马起立，立正敬礼，口里嗫嚅：“报告叶局长，每天中午是报户口的高峰，其他时间都比较空闲。”这180度的大转弯，犹如契诃夫笔下的“变色龙”。

群众的议论，使叶局长意识到这高高的柜台成了民警与群众之间一堵无形的墙，尤其是旧警察的恶劣习气，在部分民警身上还有影响，决不可掉以轻心。这事儿促使他下决心进行改革。

在分局党委会议上，叶局长情绪激动地说：“今天上午，我偶尔着便装去奉贤派出所，发现户口受理室报户口的老百姓在议论我们的柜台太高，像旧社会的当铺，高不可攀，这已成了民警与群众之间一堵无形的墙。”叶局长猛击了一下桌子，果断地提议：“我看干脆拆除这个旧警署遗留下来的破东西。你们看如何?”大家一致赞同。说干就干，木匠昼夜加班，没几天，十多个派出所的柜台便被全部拆除。

叶局长从来就不知道白天黑夜和假日节日。星期天，他换上了便服骑着自行车，明察暗访了几个派出所。发现户口受理室的柜台变低了，但值班民警脸上还是像刷过糨糊似的绷着，问几句总那么不耐烦，真是“金口难口”。

叶局长边骑车，边琢磨着如何克服警察对群众蛮横冷漠的态度……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对叶局长触动很大。他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深深地悟到：这旧警署遗留下来的柜台虽然拆除容易，但要克服旧警察遗留下来的恶习，绝非一日之功。

学习马锡五亲自下田头办案

新成公安分局坐落在遐迩闻名的静安寺附近，典雅豪华，壮观气派。二楼会议室里，叶局长不无感慨地谈着昨天的见闻，最后提出要整顿纪律作风。

沉默了好一阵儿，有人小心地提醒道：“叶局长，整顿作风，就是说我们警察的纪律作风有问题。这样定性是否妥当，我看还是慢慢来。这事可要谨慎些为好。”叶局长激愤地说：“慢慢来到底是来不来?来，就必须雷厉风行；不来，那就干脆别来。这工作作风的问题，绝非小事一桩。你们听到老百姓是怎么议论我们警察的吗？说我们民警整天板着脸，像后娘一样。”叶局长又用食指弹了几下桌子，情绪激动异常：“同志，这绝非小事，而是关系到我们到底是人民警察还是警察人民的根本大事。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脱离群众，遭到群众的唾骂。”

会议室鸦雀无声。分局党委为此又作出了关于切实改变工作作风和开展“三亲三员”活动的部署。“三亲”，即对待老年人亲如父母；对待中年人亲如兄弟；对待小孩亲如子女；“三员”，即战斗员、宣传员、服务员。

叶局长悄然出现在派出所和马路上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在户口受理室值班和马路上执勤的民警，唯恐再撞到局长的枪口上，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查一抓还真灵验。那天，叶局长还真的又神出鬼没地观察了几个派出所和马路上的民警。微笑，在民警绷紧的脸上绽开；热情，从民警的办事作风里展示出来。这下叶局长着实满意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但不久，叶局长又发现中午还是那么多居民排队报户口，他的脸色顿时又凝重了起来，心想，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又来到排队报户口的队伍里，与一位中年妇女聊了起来，他问道：“你们为什么都挤在中午来报户口呢？不能其他时间来吗？”妇女无奈地摊开双手说：“我们上、下午都要上班，下班后赶过来，派出所却打烊了。只得趁午休片刻，见缝插针地赶来报户口。谁料到，排那么长的队，眼看就要排到了，但一看表，中午上班快迟到了，只好匆匆地赶回去上班。今天我没吃午饭就赶过来了。”“噢!”叶局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1957年，为了密切警民关系，上海市新成分局（现上海静安分局）创立了“警民联系箱”等做法，并纳入了《公安工作方法60条》里。这些举措在党的八届二次会议上做了推广……

叶局长向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作了汇报，黄局长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警察机构晚上是关门的，而我们上海的警察机构晚上关门，这与素有‘不夜城’之称的大都市太不相称了。”

根据黄局长的指示，叶局长率先在奉贤派出所推出了24小时昼夜办理户口的试点。这一改革试点，大大缓解了报户口难的问题，受到了居民的交口称赞。然而，许多户口还需要补证明待查，居民一时找不到管段民警，而管段民警上门又寻不着居民，这两相难见的矛盾，还是无法解决。

一天清晨，叶局长来到奉贤派出所，见一位户籍警夹着厚厚的文件夹下段，叶局长好奇地说：“让我看看，你这么厚的夹子里都装些什么来着?”对方毕恭毕敬地解释道：“这是户口变动申请，这是邻居纠纷笔录，这是两封居民来信……”这位民警带一大堆东西上门办公，突然给了叶局长一个启示——既然能上门送户口，为什么不能上门办理户口呢?

对此，一些人提出了异议：“我们工作本来就这么忙，还嫌不够。真是‘事务全在手，忘掉九十九’。”“大事不抓，却去抓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图为心系百姓的好警官叶在均

对这些议论叶局长都置若罔闻，执意推行上门报户口的举措。但办公室有位大学生听到局长这一想法后，神情庄重地告诫道：“叶局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它涉及法律，居民依法报户口，这是法律赋予公民应尽的义务，必须自觉履行，我们自己擅自主张，上门报户口，这是否违法?是否会失去法律的权威性?这是其一；其二，这还是个立场问题，现在解放初期管教的一批反革命分子陆续释放出来了，如果我们上门报户口，为地、富、反、坏、右服务，是否丧失了无产阶级立场?”

这一问还真把叶局长震住了。

叶局长立刻向新成区委书记林辉山作了汇报。林书记开始颇为赞同他的大胆设想和创新，但一听牵涉到法律和立场问题，也犹豫起来。他反问叶局长：“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叶局长沉思良久，大胆地说：“林书记你是从延安来的老干部，你曾给我们讲过陕甘宁有个叫马锡五的大法官，他规定凡是民事案件不开传票，而是自己亲自下田头办案，我们为什么不能上门报户口呢?至于反革命分子，我们让他们自己来派出所报户口就是了。”林书记受到了启迪，当即表态：“你大胆地干，我支持你!”

新举措背后的“欢喜”风波

有了区委书记的支持，叶局长便放心大胆地在新成分局各派出所推广上门办户口的举措。但民警们盲目上门，收效甚微，甚至还闹出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有次，奉贤派出所一位叫冯春松的户籍警，来到辖区一位著名医生家敲门，敲了几下没有动静，他又去敲另一扇门。房内的老名医正在午睡，被敲醒后，心里嘀咕谁这时来打搅，便拄着拐杖蹒跚地前来开门，打开门无人，却听到另一边的门又敲响了，他又过去开门，还是无人。老名医边埋怨，边气冲冲地回到房内，一屁股坐在了那只古色

古香的红木太师椅上，紧紧抓住龙头拐杖，不停地捣地。他忽然站起来，疾步来到写字台边，一把抓

起电话机，直拨市委统战部部长刘述周办公室。事也凑巧，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正好在场，他一听这位身怀绝技的老名医发火告状，顿时紧张了起来。

李部长告知刘部长：“这老先生身份不凡，那次我陪周总理来上海视察工作，总理还买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了他，他给总理治好了牙病。新中国成立前还给蒋介石镶过牙，蒋也很尊敬他的。”李部长接过电话，听老牙医叙述完情况，一时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便让人立刻拨通了上海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的电话，请他立刻到市委统战部来一趟。

遵照李部长的指示，黄局长立刻赶到新成分局叶局长处，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叶局长一听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立即拨电话给奉贤派出所陈所长，命令他立刻找到老牙医的管段民警。片警冯春松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随陈所长来到分局局长办公室。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黄局长劈面就是一顿训斥：“谁让你擅自上门的?真是胡闹!”小冯刚想申辩，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叶局长，欲言又止。叶局长忙解释道：“是我让户籍民警串百家门的，我有责任。”

↑ 一只情系群众的警民联系箱承载着密切警民关系的优良传统

也来不及细问，黄局长便带着他们一起上门道歉。进门时，李部长早已先到了。他见黄局长一行进来后，便打圆场道：“我把上海的警察头子给您找来了，您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老牙医气呼呼地说：“警察随便敲门，把我吵醒，我去开门又走了，这不是捉弄我老头子吗?”

黄局长唬着脸让户籍警冯春松解释道歉。小冯得知自己闯了大祸，诚惶诚恐地做了解释。老牙医一听原来如此，就像孩子似的，忽又爽朗地开怀大笑起来：“是我错怪了你，小同志，对不起，委屈你了。”

第一只“警民联系箱”诞生

自从那次上门报户口闹出了笑话后，叶局长一时犯了难。到底哪家要报户口或找民警，哪家不需要，民警怎么知道呢？最好通过一种什么恰当的方式，使彼此及时沟通，但又不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

叶局长百思不得其解，忽记起毛主席说的话。要解决问题，首先要调查研究。于是，叶局长来到各派出所征求大家意见。有人说贴告示，有的说到居委会去办理；有的说干脆拿个摇铃，像收破烂的一样，边摇铃边吆喝……

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家争论不休，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方案。叶局长干脆拉着奉贤派出所陈所长的手，到里弄去征求老头老太的意见。他俩边走边琢磨，来到陕西路上那个弄堂时，叶局长蓦地发现了弄口挂着一个“肃反检举箱”，他顿时来了灵感，对陈所长说：“我们把‘肃反检举箱’改为‘找民警箱’，问题不就解决了吗?”陈所长茅塞顿开，连声称好。

那时肃反运动已拉上帷幕。陈所长回到所里，连夜让民警摘下那只检举箱，用白漆刷掉了“肃反检举箱”上的黑色字样，又用红漆写上了“警民联系箱”。

已是深更半夜了，他们披着清辉的月色，将世界上第一只“警民联系箱”郑重地挂在了陕西路那个弄堂口。

世界上第一只“警民联系箱”就在这里诞生了。于是就出现了警民联系卡，居民有什么事，只要填在联系卡上，投入联系箱，三天内户籍警就会上门。这事虽小，却大大方便了群众，得到了市民的交口称赞。

密切警民关系在党代会上推广

很快，这事传到了新华通讯社一位驻沪记者的耳朵里。他根据群众的反映，写了一篇豆腐干般大小的消息，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虽不显眼，却引起了时任公安部长罗瑞卿大将的重视。

为此，罗部长专程到奉贤派出所来参观了解情况。那天，市局黄局长和分局叶局长都换上了崭新的制服，早早来到新成分局恭候罗部长的光临。他们忐忑不安地伫立在分局大门前，不时地注视着马路两边的车流。罗部长坐的那辆黑色伏尔加小车终于出现了，缓缓地驶入分局大院。罗部长一下车就急切地提出徒步去奉贤派出所。

黄局长不太了解具体情况，讲了几句原则性的话，然后让叶局长详细汇报。叶局长汇报了始创24小时报户口的过程、小木箱诞生的经过、纠正违章先敬礼等举措。罗部长凝神细听，颇有兴致。当听到那段曾经蒋介石镶过牙的牙医发火的故事时，朗声大笑了起来。听汇报时，他对交通民警纠正违章先敬礼及其提出的“对待老人如父母，对待中年人如兄弟，对待小孩如子女”也很感兴趣。

罗部长兴致勃勃地听完汇报并随手看了几封群众来信后，不无感慨地说：“这很好，你们要抓紧写个报告送我。”他喝了口水，接着说：“周总理指出，民警的形象如何，这是个大问题。毛主席也指出，民警对老百姓要亲切一点，这是个很大的问题，现在群众写来了这么多的表扬信，说明人民喜欢我们的民警了。这个‘警民联系箱’和纠正违章先敬礼是密切警民关系的有效途径和良好开端。”

在1957年第九次全国公安会议上，叶在钧局长专门汇报了《关于上门报户口的几点体会》，得到公安部领导和与会者的充分肯定，并纳入了《公安工作方法60条》里。大会决定在全国公安派出所推广上门报户口，户籍管区内挂警民联系箱，以及在交通队推广纠正违章先敬礼的做法和经验。之后，在党的八届二次会议上，罗部长作了公安工作走群众路线的报告，列举了上海市新成公安分局的为民做法和经验，引起了毛主席的兴趣和关注。

会后，毛主席在中南海紫光阁接见了出席会议的代表。罗部长来到代表队伍前，目光来回搜寻着，他急切地问前排的黄赤波局长：“上海的‘野战军’(叶在钧名字的谐音)在哪里?”罗部长叫出了叶在钧分局长，特意领到毛主席身边，向他老人家作了介绍。毛主席听罢，脸上露出了笑容，用浓重的湖南口音高兴地说：“一只小小木箱子，民警轻轻一抬手，得到了人民的欢迎拥护。很好!很好!”

上世纪90年代末，当叶局长见到警民联系箱的传统得以恢复时，激动万分。是的，这小小的木箱里记载着老前辈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忠诚奉献、艰难创业的战斗历程，亦记载着毛泽东、罗瑞卿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视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崇高心怀……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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