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儿子的请求

2012-07-05 07:43李雄洲
37°女人 2012年8期
关键词:卖花种花豪车

李雄洲

在我记忆中,父亲很少说话。他是个慢性子,母亲是个急性子,因此两人经常吵架。一般都是母亲不停地唠叨,他偶尔回一两句嘴,等母亲说累了,吵架也就结束了。

父亲是个农民。每天早上叫我起来上学后,他就扛起锄头出门了。中午我快吃完饭时,才听见他沉重的脚步踏进门槛。吃完饭,歇上三五分钟,他就又下地了。吃晚饭时,我和母亲也很少等父亲。因为没有表,不管冬夏,他总是天黑了才扛著锄头回来。

我四五岁的时候,大年初一那天,父亲突然说要带我去县城玩。他推出那辆结婚时买的老式自行车,仔细地把灰擦掉,拍拍后座,神气地对我说:“上来!”

那天,他花3块钱给我买了一把玩具小手枪。回家后,母亲问:“多少钱买的?”我说:“3块。”母亲一听,便责怪父亲:“你就知道惯着他。”父亲这次居然还嘴了:“娃娃要,花3块钱咋了?”说完,父亲把门一摔,走了。记忆中,那是父亲第一次发火,我很怕父亲不再回来了。但天黑的时候他又回来了,满身的泥巴证明他又干了一下午活。

我上初三那年,村里人开始种花,有些人富了起来。母亲和父亲商量着和别人学学,但卖花必须要到10多公里以外的市场,而家里没有运输工具。一天,父亲抱了一捆钢筋走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钢筋焊成的支架。 “把这个绑在单车后面,我就可以驮着去卖花了。”他说。

那天凌晨两点,父亲就起来装车,比别人早一个小时出发。等4点钟村里人起来卖花时,母亲喃喃地说:“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儿了。”八九点钟,卖花的人陆续回来,却没有看到父亲的影子,母亲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

终于听见了自行车铃声,我急忙跑出去,父亲满脸堆笑地递给我一个粑粑。母亲问他行情怎么样,他说:“还可以。”然后放好车,把钱递给母亲,扛着锄头又出去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父亲都凌晨两点起床,早上八九点回来,再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我和母亲让他午睡一会儿,但他用冷水擦把脸,又扛着锄头出去了。

随着种花规模的扩大,自行车已经不能承担运输任务。母亲和父亲向亲戚借了3000块钱,买回一辆三轮摩托车。

买车时,我和父亲一起去的县城。父亲把3000块钱用塑料袋包了两层,塞在裤兜里,又用手按了按,然后推着那辆自行车,跟我说:“上来。”这情景,和那年春节他带我去县城玩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跳上车,他推着滑了几步,突然间摇晃起来,最后我们俩一起栽到了路边的沟里。我问:“没事吧?”他答:“没事。”我说:“要不我带你吧?”他说:“不用。”那天在后座,我突然觉得父亲的背不如以前那样宽大了,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摩托车买回来,大家都说不用学就会,可母亲还是请一位邻居来教父亲。但学了整整一下午,他还是不会。最后是我先学会,又教的他。可是他动了手就不会动脚,捏了离合就不会挂挡。最后我生气地说:“我不读书了,在家开车送货吧。”

父亲没吭声,一下把我推开,骑上摩托车,发动了又熄火,熄了火又发动……到了傍晚,他已经骑得很不错了,还用车驮着我回家。我读高中、大学的费用,都是父亲用这辆小小的三轮摩托车拉来的。

大学毕业后,我到长沙的一家电视台工作。

一天,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爹在路上被卡车撞了,人没事,车烂了。”那一刻,我泪如雨下,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假如没有家人,生活再好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的父亲,已经58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我回家的时候,他既不跟我拉家常,也不问我工作上的事,只是在吃饭时,会在桌上放两个酒杯,神秘兮兮地问我:“来一杯?”

有一次,母亲高兴地跟我在电话里说:“你爹啊,居然会关心你了。”原来,村里组团出去旅游,2000多块钱一个人。母亲让父亲去,父亲说:“去什么去,娃娃还在还房贷呢!”

父亲真的是第一次关心我吗?前几年城市扩建,我们那儿要开发成新区,地被国家收回了。父亲说不种地不知道干什么。我说:“那就闲着吧。”他说闲不住,还在离家十几公里的工地当了散工,一个月700块钱,中午要吃自己带的冷饭。我多次劝他别去了,身体要紧,可他总说闲不住。我知道,他不是闲不住,而是想快点儿帮我还清贷款。

一天,母亲跟我说:“你爹要买老年车。”我问:“买那个干什么?”她说:“他年纪大了,骑不了摩托车,但出去干活得有代步工具。”

一个年近60、头发花白的老头,骑着一辆慢腾腾的老年车,走在离家十几公里外打工的路上,会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那条路上车来车往,卡车、货车、跑车、豪车,把那条新修的大马路越挤越窄。我并不羡慕豪车,只是祈求那些司机:如果你们看到路边有一辆慢腾腾的老年车,请不要按喇叭,请放慢点儿车速,不要把一个头发花白的农民工,挤得无路可走……

(暖冰摘自《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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