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拉·罕
直到父亲因为吐血住院,30岁的我才开始为自己以外的人担心。
那是星期六的上午,我在鲁赫曼百货店里闲逛,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我以为是例行查岗,但听到的却是:“你父亲进了医院。”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母亲接着说,父亲的病并不太严重,但要有人陪护。“我去!”我毫不犹豫地说。
这显然是最好的选择——母亲刚开始一份新工作,妹妹在上大学,哥哥要照顾妻子和孩子。第二天我就请了假,订了飞机票。
母亲30岁时,已经能照看两个孩子了,而我30岁时,家人还把我当小孩儿。我出生时过于瘦小,父母看到我时曾惊呼:“天啊,她和豆子差不多大!”于是我的乳名就叫“豆豆”。这个乳名跟随我30年,配我90磅(约81斤)的小身材似乎也很贴切。甚至到现在,父亲还要帮我缴税,哥哥还过来帮我搬家,去商场时妹妹要做我的司机,生病时母亲给我捏背。我已经变得善于获取,而不是付出。
我告诉自己,照顾好父亲,是我长大的开始。下了飞机,我直奔医院,只看见父亲穿着薄薄的病员服,半闭着眼睛,面色苍白,脸颊上新冒出来的灰白胡楂儿襯着他经常染色的黑头发,是那么刺眼。他虚弱的样子让我揪心,但我只稍微皱了下眉头,没让眼泪流下来。
我开始做以前从没有做过的事:向医生询问父亲的病情,打听还需要做什么;尽职尽责地盯着父亲的输血袋;扶他起来上厕所;陪他去做X光和核磁共振检查;给他的汤调味、给他泡茶、扶他散步,按时给他吃药;随时记笔记,保证不论医生何时进来,我都能清楚地说出父亲的情况。父亲多数时间都在打瞌睡,这时我就坐在床边守着。本来说好陪父亲两天,后来变成了3天,然后又延长到5天,我不能把父亲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父亲自豪地对每个跟他聊天的人说:“女儿从纽约坐飞机过来陪我。”“你真是个好女儿!”每当听到这样的称赞,我都感到有些惭愧。
晚上,探视时间结束很久后,我才满身疲惫地开车返回父亲的公寓。这是我最害怕的时刻——我很少开车,路考四次才通过,现在却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转来转去。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我没跟他提起我的驾驶恐惧症,甚至没有向他问过路。然而,父亲是那么了解他的女儿,尽管身上连着心电图机,不能离开病床,他还是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帮我查到了从医院到公寓最近的线路,认认真真地写在满是茶垢的医院菜单背面。接着,他煞费苦心地给我解释地形,指出沿途各种标志性建筑,告诉我最近的杂货店和餐馆的具体位置,然后才目送我离开。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星期我不仅没有迷路,而且第一次觉得开车居然可以那么舒服,我的停车技术也愈加完美。现在想想,我又怎么可能迷路呢?父亲详细地标明了路线,甚至体贴地画出了来回两个方向的线路图。
“我感觉自己一个星期内长大了20岁!”我发短信告诉朋友。我突然从纽约来到这里,独自开车,独自照顾生病的父亲,天天逛便宜到不可思议的杂货店。我第一次感觉到,除了自己,我对别人的幸福也有责任。虽然有些累,但能为家人做点儿什么的感觉真的很好。记得有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父亲的公寓里,身边散落着没洗的咖啡杯以及刚洗过的汗衫,一切都是父亲单身汉生活的痕迹,我心疼地哭了。也许就是那一晚,我终于长大了。
父亲出院了,我最后一次改签了机票,留下来陪他过周末,等他的生活恢复正常。我打扫了他的公寓,洗了衣服,做好足够他吃几天的食物;我拿起他的处方,把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写下来并贴到墙上。我给他联系好一些服务,需要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帮忙。第二天,父亲坚持要去上班,我怕他吃了药开车会打瞌睡,就去送他。到了公司的大门口,我问他:“和我一起吃午餐吗?” “好的,豆豆。”他笑着说。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母亲第一天送我们上学时是什么心情。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我没办法继续留下来了。离开的前一天,我叮嘱他:“不要忘记以后复查,我都安排好了,电话号码和地址已经输到你手机里了。记得每天晚上都要按时睡觉。”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好让眼泪不至于掉下来。
出发的那天早晨,我把驾驶员的位置让给父亲,重回自己的老角色。下车后,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你真是我的天使,豆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平静地说。“我也是。”我笑着回应他。然后,趁他还没发现我满眼泪水之前,转身走开了。
(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