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陈沙沙
晋江“异地高中班”
□ 本刊记者 陈沙沙
2009年9月1日,在福建省晋江市荆山外来工子弟学校,江西班学生在上课。图/CFP
为了改变随迁子女“初升高”的回乡命运,2009年,经过一番调研,温玉泽有了“异地教学”的设想,并决定以自己家乡为起点,创办“异地高中班”。
6月2日清晨,荆山加油站,一辆大巴车正静静等待。除悬挂在车头寓意喜庆的大红花外,“川渝考场争冠亚,荆山学子报校恩”的横幅也格外引人注目。这一切,似乎预示这辆车正承载着不同寻常的使命。
不远处,福建省晋江市荆山外来工子弟学校的20名应届高考生整装待发。作为这批特殊“学子”,他们即将由此奔赴高考“战场”——远在2000公里外的“家乡”四川广安、重庆垫江。
作为第一批“异地高中班”的学生,何玲和19位同伴在全校师生的夹道欢送中,缓缓前行。前面是引路的校长陈碧阳,两边是挥舞标语的同学,耳边是响亮而持续的“加油”声。
“你们是勇士,是送走家庭分离的一代,是迎来异地高考的一代。”在送行仪式上,毕业班班主任熊家海念出了准备已久的祝行词,寥寥几句,却透出些许悲壮。
荆山学校拥有小、初、高三个教学段,其中300余名高中部学生,来自“川渝皖赣湘鄂贵”六省一市,分别就读于“皖赣班”、“川籍班”等以省区冠名的班级中。
整整三年,他们在祖国的东南沿海地区——福建,学习家乡的教材。在老师略带乡音的授课声中,他们将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
这所“异地高中班”创办于2009年,堪称国内首家以全新模式挑战异地高考难题的教学点,甫一问世就受到了当地教育界的关注。对于当地数量众多的外来务工人员而言,能让子女就地学习原籍教材,“这是赶上了好机会。”
“也是没有办法。”罗玉萍对三年前的夏天记忆犹新。来闽11年,女儿何玲在福建长大、学习,全家人也在此打工、生活。而这一切,却在孩子“初升高”时犯了难。
由于高考受户籍限制,加上各省份高中教材不同、高考命题不同等客观因素,绝大部分随迁子女在初中毕业后,都将面临“留守”与“异地”的选择。
“如果没有这所学校,也许我们早已举家回乡,或分隔两地。”罗玉萍说。异地办学
回溯这一全新办学模式的缘起,不得不提及包工头出身的温玉泽。
47岁的温玉泽来自重庆垫江,从“打工仔”到“包工头”,带着一群老乡在晋江创业生存。
20多年里,他亲历了当地经济的迅猛发展,在生活条件得以改善的同时,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随迁子女的就学升学,成为许多老乡共同的心病。
“每到开学,总有不少工人带孩子回家,或者不再回来。”2004年,温玉泽负责承包晋江市教育局宿舍建设,因用工短缺导致工程延期,也因此和当时教育局工会主席林朝阳有了更多接触。
林朝阳提醒温玉泽:“外来工近年来越来越多,本地的教育资源一下子也跟不上,你不如去办一所外来工子弟学校吧。”
就这样,一个基于现实需求的初衷,让温玉泽走上了此前“想也没想过”的办学之路。自2006年首批学生入校后,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温玉泽的学校规模逐渐扩大。
为了改变随迁子女“初升高” 的回乡命运,2009年,经过一番调研,温玉泽有了“异地教学”的设想,并决定以自己家乡为起点,创办“异地高中班”。
在走访了两地教育部门后,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迎面而来。“我只能说,这个模式能否成功与教育部门负责人的改革思想有很大关系。”
最终,经多番沟通,荆山学校在2009年实现了与四川、安徽、江西、重庆三省一市的对接,确定了“异地高中班”对接的几所民办中学,荆山学校成为这些中学设置在晋江的教学点。
“全部采用所属省份的教材、教辅、复习资料、试卷等,根据对接中学的教学安排、课程设置和进度表开展同步教学,保证教育教学、考试的接轨。”这是温玉泽在第一届“异地高中班”招生时作出的承诺。
然而,从设想到落地,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起初,学校因为学籍、师资、配备、能否会考、能否高考等问题而备受质疑,第一届只招收到43名学生,“咨询的多,报名的少。”
“异地高中班”与原籍学校教学质量、进度到底相差几何,高三物理老师尹真银用“大同小异”来评价。为实现预期的教学目标,荆山学校整整磨合了三年。
“我的四川普通话,孩子们刚开始听不太懂。”尹真银笑道。他是第一批跨省教学的教师之一,教授闽南口音的“小老乡”,是他退休后的特别尝试。
而面对内容多有重叠、侧重点不一的各省教材,教师们借鉴了大学里“大小班”的授课模式,以达到最优化的教学效率。“江西的考试大纲差别较大,我们就安排10多个老师围着8个学生转。”
2010年,“异地就学”模式在跌跌撞撞中进入到第二年。也是在这一年,首批“异地高中班”开始面临高中会考的压力。能否会考?成绩是否有效?这些隐忧迫使一些学生慢慢离开了。
“把原籍的试卷运过来!在福建同步考!”看着相处一年之久的孩子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温玉泽和教师们有了更多的不忍,他们希望无限量拓展“异地就学”的可能性。
此后,温玉泽开始了“飞人”生活,多次前往各地相关部门打报告、写申请。面对他的“异想天开”,对接地教育部门集体犯了难。“毕竟这不是一个县级教育局可以决定的,而需要上报到省级教育厅。”
温玉泽说,他理解地方的难处,但他更理解随迁子女的难处。在“荆山”就读的学生大多来自普通的务工家庭,仅往返两地考试的费用就要抵过父母上万件“计件付费”的活计。
最终,在广安市教育局局长陈武林的促成下,川籍学生“异地会考”率先突破。而渝籍学生的会考经历,则由于重庆方面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而显得“惊心动魄”。
“我们甚至想到连夜送学生们回重庆。”“渝籍班”会考前的那一晚,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温玉泽和校长坐在操场上焦急等待。
“会考试卷明天由专人押运到晋江,后天同步考试。”晚上9点,来自垫江县教育局的电话终于响起。“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2009年9月22日,荆山外来工子弟学校小学部的学生在操场上活动。图/CFP
从43个学生到六省一市对接办学;从渝籍教师的集体出走,到留任老师的不懈坚持;从摸不到门路,到地方政府鼎力相助,忆起“异地高中班”成立这三年,温玉泽和同事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忆不完的事。
2010年,晋江市将荆山学校纳入全市的中招计划,“异地高中班”也得到更多学生和家长的认可,学生的报名人数翻倍增长,到2011年增加至200多人。
“把学校办到务工人员聚集的地方去。”“异地办学”逐渐走上正轨,温玉泽将眼光放到了市外、甚至省外。他透露,2012年福建厦门、浙江温州即将复制该模式。
然而,一则随迁子女异地高考即将开放的消息,让温玉泽亦喜亦忧。
5月28日,福建省教育厅对外公布,从2014年起,凡在福建省内高中有3年完整学习经历的外省务工人员随迁子女(非户籍考生),可在福建就地报名参加普通高考,并与福建考生享受同等的招生政策。
“异地高考”是温玉泽探索“异地会考”、“异地高考体检”后的最终目标。“多年的努力终于变成了现实,我想,这也是无数务工人员的期盼!”
然而,福建省“异地高考”政策的明朗,无疑将对以“异地办学”为特色的荆山学校带来冲击,直接影响了刚刚开始的2012年秋季招生。
“本来预计今年招生400名的,应该很难实现了。”高中教学点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是否还有生源?谈起学校的未来,教师们难免忧虑。
果然,随着“政策开放”消息的广泛传播,温玉泽接到了越来越多的家长电话,并成了义务解答员。“不是来报名的,是咨询政策的。”
这一次,因为壁垒的打破,原本为探索“异地高考”而成立的“异地高中班”,走到了十字路口。等待中转型
5月31日,消息发布后的第3天,温玉泽和陈碧阳来到了晋江市教育局,就2012年高中部招生、学校未来发展等问题,与教育局副局长姚荣祖、招生办主任陈永益进行探讨。
四个人的圆桌会议持续了大半天,却没有达成任何具体协议。并非意见不一致,而是因为“政策开放”得突然,谁都没有丝毫准备,无法预料之后会有怎样的连锁反应。
“今年继续招生,生源少的话,就让其他公办学校分流。”陈永益建议。这位见证“异地高中班”成长的招生办主任,说出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招生”并非温玉泽面临的首要难题,高一学生的学籍问题才真正让他挂心。
荆山学校共有200多名高一学生,分别来自“川渝皖赣湘鄂贵”六省一市,现有的学籍也挂靠在原籍对接学校。按照福建省随迁子女“异地高考”政策,他们必须具备高中3年完整的福建学籍才能参加当地高考。
在教师们刚刚组织的一次调查中,绝大部分高一学生表示希望留在福建参加高考。“这并不意外,孩子们在这里长大,也确实在福建上的学。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的学籍调回来。”
温玉泽再一次对家长和学生做出了承诺,他理解学生对“第二家乡”的深切眷恋。
对于学校未来的发展,温玉泽没有多说。如何更好地开办小学、初中,如何争取普通民办高中的办理资质,“转型”两字被他反复提及。
现在,厦门“异地高中班”的招生活动已经取消,而温州教学点仍在等待浙江省教育厅政策的出台。
“如果 ‘异地高中班’ 有一天办不下去了,也不可惜,孩子能上学、能留在父母身边就好。”温玉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