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意识·身份——从精神分析视角解读《日用家当》中的身份问题

2012-06-26 06:52张立峰
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2年11期
关键词:家当美国黑人沃克

张立峰

(1.上海理工大学,上海 200093;2.陕西青年职业学院,西安 710068)

艾丽丝·沃克是美国第一个获得普利策奖的黑人女作家,其著名短篇小说《日用家当》自1973年发表以来,评论家们就对小说的主题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李荣庆认为“母女关系是美国黑人妇女作家《日用家当》描写的主要内容,作品的主题是对母亲实用主义日常生活的批判”[1]。张晔认为“沃克在《外婆的日用家当》中以被子作为象征,告诉读者什么是黑人文化和生活价值取向,如果放弃黑人文化,只能迷失在白人的文化冲击中”[2]。很多学者认为该小说的主题是黑人被子文化遗产的问题[3-4]。笔者认为,虽然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上述主题,但作品所要探讨的深层主题应是身份问题,即在后现代多元异质文化并存的环境下,对文化身份认同因其时空性而产生的困惑的思考。

一、主题探索

约翰尼·卡森作为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时间是1962—1997年,而《日用家当》发表的时间是1973年,因此我们可以推出故事发生的时间在1962年到1973年间。此时正是黑人运动风起云涌之时。在这一时期,沃克认识了马丁·路德·金,参与了1963年黑人大游行,聆听了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1965年,沃克回到了当时的民权运动中心佐治亚州,参加了争取黑人选举权的运动。在这种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沃克积极参加了各项黑人活动。黑人运动、黑人权利和黑人地位等黑人问题是她生活的中心。作为受过高等教育、具有民族与种族忧患意识的黑人,沃克此时在她的《日用家当》中不可能只简单地谈论母女关系,以及如何继承遗产的问题。笔者认为,此时刺激作者一切行为的“力比多”(libido)主要是黑人的权利、地位以及身份认同问题。

因此,《日用家当》最具可能探讨的主题是:在以盎格鲁-萨克逊白人种族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在白人至上主义和白人中心论的美国,黑人如何建构、认同和维护个人、民族和种族的身份问题。这种身份认同不仅表现为外在的生理特征的认同,更重要的是一种社会和文化的认同。

二、精神视角解析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的三重结构”说,本我(id)受本能的驱使,是超道德和完全自我中心化的,遵循的是享乐原则,力图满足作为本我运作原动力的欲望和冲动,且不受时空约束,长期潜伏在自我中。而自我(ego)为了本我的安全和成功,用理性来保护本我并使原动力活动在一定范畴之内,遵循现实原则。超我(superego)是外部世界在人内心的反映,是本我的压制者,遵循求善原则。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相互渗透、相互转化,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当人的一切欲望和冲动,在自我和超我的调和与约束下和谐共生之时,就形成个体理想的最佳状态。此时,个体就是一个趋同完美的人,这就是人们的追求所在。

沃克在《日用家当》中为我们刻画了三个女性形象,母亲是自我,代表着身份认同的困惑;Dee是本我,体现着对物质满足的追求以及极端不可取的反压迫、反种族歧视和非洲文化寻根意识;Maggie则是超我,是理性对待身份问题的代表[5]。从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出,Dee的整个生活都受享乐原则的支配。在Maggie看来,Dee是一个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这个世界竟没有学会对她说个“不”字,犹豫不符合她的性格,似乎她所有原动力的欲望都可以满足,她喜欢漂亮的一切东西,精心为自己的毕业搭配衣服等等。

叙述者母亲在自己反复的梦境中跟Dee出现在电视节目中,她的出场有高级轿车,现场有约翰尼·卡森这样的运动型男士,背景是观众的鼓掌与欢呼,这影射了“物质”、“性”和“荣誉”。“梦受意识的干扰较少,是无意识心里最直接最自然的流露。”[6]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无意识和本我十分吻合,这就使得母亲跟Dee产生了共性,受到了本我运作原动力欲望的冲击,受享乐原则的支配。在她的无意识深处,她行动敏捷,伶牙俐齿,而现实恰恰相反,她行动迟缓,拙于辞令,大块头且有着粗糙的跟干粗活的男人一样的手。现实中的母亲完全可以说是在以盎格鲁-萨克逊白人种族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价值观念下的妖魔化形象,但是艾丽丝·沃克颠覆了对黑人形象的妖魔化,她赋予母亲理性的思维能力。在作品中,Dee想占有母亲,当他答应在Maggie结婚时给Maggie的祖母的被子时,代表超我的Maggie由于没有受到来自本我的冲击,默许了Dee本我的欲望冲动,但是,此时母亲经历了一段意识的波动——超我调和下的理性的思考,她做了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一把搂住 Maggie,然后把她拽到屋里,从 Miss Wangero手里抢回被子,扔到Maggie的腿上。此时的Maggie诧异于母亲意识的觉醒和蜕变,呆呆地坐在床边,目瞪口呆。母亲天使般的形象也跃然而至,理性战胜了自我欲望,自我在超我的调和下抑制了本我,自我实现了自我超越和升华。

三、困惑与解惑

文化身份认同是个人、民族和种族的精神支柱,也是个人、民族和种族界定自身文化特点的标志。在对黑人充满偏见和歧视,以盎格鲁-萨克逊白人种族强势文化为主的美国社会中,身份认同成为黑人个人、民族和种族最大的困惑。每个黑人都在试图解答“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和“我将走向何方?”等问题。杜波依斯认为,美国黑人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一种通过别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通过周围的充满轻蔑和同情的人群来衡量自己的灵魂的感觉。每个黑人都能感到他自己作为一个美国人与黑人的双重性——每个黑人都有两个灵魂、两种思维、两种难以调和的竞争和在一个黑色躯体内的两种思想的斗争”[7]。也就是说,美国黑人在以盎格鲁-萨克逊白人种族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中,在白人至上主义和白人中心论的美国社会中,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美国黑人的双重性成为他们文化身份认同的最大困惑,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射了美国黑人在美国白人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的对立与错位中复杂的心态。美国黑人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使得他们陷于痛苦、矛盾和冲突中无助地认同盎格鲁-萨克逊白人主流文化,调和隐藏在他们意识或无意识深处的黑人种族文化印记,从而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

(一)希望与忧虑

Dee代表了享乐原则的践行者,她在追寻自己的文化身份时因白人强势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念污染和扭曲而迷失了自我。笔者认为沃克对Dee并不是持批评态度的。通过Dee形象的呈现,沃克表达了一种对种族觉醒意识和文化身份认同的担忧。Dee作为黑人后裔,其祖先被压迫被奴役的历史无法在她的意识中抹去。在黑白两种文化夹缝中,Dee无法抵抗白人强势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念的污染和扭曲而迷失和异化,这是可以理解的。她的问题是黑人追寻文化身份发展过程中的共性问题,具有普遍性。Dee受过教育,比起其他美国黑人或许更能认清自己种族的文化身份,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黑人中最具希望的群体,但是她的行为却是盲目极端的。她认为名字“Dee”一词是压迫者的象征和符号,从而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与自己家族没有任何联系的“Wangero”,这一行为反映了她的极端不可取的反压迫、反种族歧视主义和非洲文化寻根意识。“Dee”一词即使最早是压迫者的名字,但它一方面也代表了家庭和种族历史,是家庭和种族团结联系的一个纽带,另一方面也时刻提醒不忘被压迫的历史,有助于促使黑人理性的反压迫反种族主义意识的觉醒和发展,从而建构、认同和维护文化身份。

(二)困惑的解惑

语言是一种符号,一种标志,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体现着意识的变化。叙述称谓变换是文本呈现的一种方式,它透露的是作者立场动机和意识的变化。《日用家当》中叙述称谓的变化反映的是母亲在文化身份认同时的困惑与思考的意识的变化。Kramsch认为:“一个社会群体成员所使用的语言与该群体的文化身份有一种天然的联系。”[8]这种天然的联系可以理解为语言是文化身份形成的基础和一种表现形式,因为文化身份的认同往往是一个综合体,是由宗教、种族、语言和伦理等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各种认同因素发生冲突之时,就会产生身份认同的危机、困惑和文化人格的分裂。此外,语言也是个人、民族和种族生活中最普遍最明显的特征,在认同和维护文化身份的过程中起着标志性的作用,是联系历史的重要纽带。与此同时,文化身份也约束着人们语言的使用情况。语言和文化身份相互制约并相互影响。

在《日用家当》中,不管被子代表着一种什么遗产,它都是一种文化的象征和体现,个体的态度所反映的是个体文化意识的外在表现。当这种文化意识内化为个体深层思维的一部分时,它所体现的就是个体的身份认同问题,因为文化是身份的一种标签。通过作品,我们可以看出,母亲对个人、民族和种族文化身份建构、认同和维护时的困惑思考经历了三个阶段(如图1所示)。

图1 ego(母亲)、意识与叙述称谓关系

箭头表示母亲自我意识的发展,通过精神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母亲的形象反映了黑人在白人强势文化价值观冲击下对自己种族价值观思考的意识变化过程。作品明线的“叙述称谓”的频繁变化是作品暗线“叙述者母亲意识”变化的外在投射。在第一阶段,母亲受到本我(id)原动力欲望的冲击,认同了受享乐原则支配的Dee的极端和盲从非洲文化寻根态度,所以在 Dee改名为Wangero后,母亲称呼自己的女儿 Wangero,但是具有理性思维的母亲在超我(Maggie/superego)的调和下,经历了意识的觉醒和升华。表现在第二个阶段,母亲意识的矛盾和困惑反映在文本中就是Dee/Wangero称呼的并置,甚至又回到Wangero,最后到Miss Wangero阶段,此时叙述者母亲似乎被两种文化所抛弃,相应的文化身份也处于一种悬空游离状态,正是这种悬空游离、矛盾困惑的状态让母亲抵挡了本我欲望的冲击,感悟了超我的力量。母亲开始抛弃盲目极端的非洲文化寻根,抛弃黑白两种文化的二元对立,以更加开阔的思路和宽容的心态看待强势中心文化和弱势边缘文化,最终醒悟认为应该在两种文化的调和与融汇中建构、认同和维护属于非裔美国人独特的文化身份。在第三阶段,母亲拥抱Maggie,称大女儿为Miss Wangero,表明了自我的升华,超我的典化作用,母亲对被子文化遗产的态度也就是艾丽丝·沃克想传达的观点。至此,自我和超我在意识领域和谐共生,母亲天使般的形象也跃然而至。母亲最后称Wangero为“Dee”,此时的称呼“Dee”跟最初的称呼“Dee”有着本质的区别,此时的称呼是对女儿寄予的一种母亲般的希望、期盼和关爱,也是一种天使般的召唤。母亲希望女儿能抛弃快乐原则,抛弃极端的非洲文化寻根,理性对待美国黑人在美国的文化传统,做一个理性的自我;同时也希望她能从中获得并感悟精神灵感与力量以及认识到家庭历史延续感,从而理性构建、认同和维护美国黑人身份。

四、结束语

黑人身份认同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导致了黑人的自我迷失、人性压抑和心灵扭曲,也导致了黑人种族和人格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美国社会内部种族冲突的重要根源。通过刻画三位女性形象,沃克向人们展现了在以盎格鲁-萨克逊为主的白人社会中,黑人在建构、认同和维护个人、民族和种族文化身份的困惑。

艾丽丝·沃克对这种困惑的解惑,以其独特的视角、敏锐的时代精神和种族忧患意识在《日用家当》中做了令人信服的深刻诠释:美国黑人的文化身份因历史原因有着特殊的复杂性,主要包括非洲文化、美洲文化中被认可被肯定的积极一面以及被压迫被奴役被歧视的消极一面。沃克试图唤醒迷失在白人主流文化中的美国黑人,提醒他们,美国黑人不再是数百年前非洲大陆上的祖先那样的黑人,更不是生活在美洲大陆的欧洲移民的后代,而是作为少数民族存在的美国人。此外,沃克还暗示了在白人文化占统治地位的美国,黑人要建构、认同和维护个人、民族及种族身份,两个自我、两个灵魂、两种思维应该有机结合,必须采取理性的态度对待黑人种族文化,传承自己的种族文化精华,珍惜自己的种族特性,因为它“就像路标,像向导,像碇泊用的锚,使该民族的人们坚强,不至于在外来力量的冲击下迷失方向”[9]。黑人要兼收并蓄,发扬种族文化,建构种族身份,改善其边缘化的状况,这才是美国黑人民族文化发展的方向,这也正是美国黑人在白人强势文化下应该建构、认同和维护的个人、种族和民族身份。否则,只有像Dee一样自我迷失和异化。

[1] 李荣庆.论《日用家当》对日常生活的批判[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6):44.

[2] 张晔.黑人文化与白人强势文化的撞击[J].北方论丛,2002(6):108.

[3] Coward D.Heritage and Deracination in Walker’s[J].Everyday Use.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96(33):171 -184.

[4] Whitsitt S.In Spite of It All A Reading of Alice Walker’s[J].Everyday Use.African American Review,2000,34(3):443-459.

[5] Wilfred L G.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6] 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7] Richard Chase.American Novel and Its Tradition[M].[S.l.]:Jone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0.

[8] Clare Kramsch.Language and Cultur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9]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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