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语文学中的中国声音

2012-06-20 08:59王凯
博览群书 2012年9期
关键词:气概西班牙语哥哥

○王凯

西班牙语文学中的中国声音

○王凯

《天下第一剑》,萧锦荣著

三重文化背景的离散作家

萧锦荣(Siu Kam Wen)是一位以西班牙语写作的美国华裔作家。1950年,他出生于广东中山,1956年举家迁往香港。8岁那年,他远渡重洋与父母在秘鲁相聚。之后,他就读于圣马尔科斯大学,按照父亲的意愿攻读会计专业。同时,怀揣着成为一名西班牙语作家的梦想,他就读大学期间还曾加入文学工作坊修习文学。1985年,他辗转到夏威夷,并取得美国国籍,现为夏威夷州立文化艺术基金会的一位会计师。他的作品主要包括短篇小说集《末程》(El tramo final,1985),《天下第一剑》(La primera espada del imperio,1988),回忆录《伊萨卡之旅》(Viaje a Itaca,2004),长篇小说《此生不易》(La vida no es una tómbola,2007)等。其中,《末程》获得 1986年最佳图书(the Book of the Year),并荣膺秘鲁80年代十大好书(ten best books of the 80s)——此殊荣由秘鲁的文学知识界人士评选产生。

萧锦荣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离散作家和跨国作家。虽然他的名字寄予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希冀,可对他而言,家园的概念似乎是飘忽不定、虚无缥缈。在与我的邮件交流中,他曾坦言:

是的,所谓的“忠诚问题”(divided loyalty)让我内心极度痛苦:很久以来,我不知道自己的祖国在哪里。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不认为自己是美国人。也许,用这种方式解释更恰切一些: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而作为作家,我觉得自己是秘鲁人。

作为一名具有三重国籍、文化和语言背景的作家,他精通西班牙语、能讲流利的广东话,而英语是他的工作语言,他的文学创作也毫无疑问地受到多方面的影响。在谈到对他影响较深的作家以及如何受到影响时,他如是写道:

以下作家对我影响较深:司汤达(Stendhal)、普希金(Pushkin)和萨默塞特·毛姆(Somerset Maugham)令我的语言凝练、直接;西班牙作家胡安·巴雷拉(Juan Valera)……赋予我优雅、简洁的创作风格;而在创作主题和创作内容方面对我影响较深的有秘鲁作家阿格达斯(Jose Maria Arguedas)……秘鲁犹太裔作家艾萨克·戈登堡(Isaac Goldemberg)、美国作家伯纳德·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比奥伊·卡萨雷斯(Bioy Casares)以及武侠小说大师金庸(Jin Rong)。上高中的时候,我疯狂地痴迷于金庸的武侠小说。因而,不难从《天下第一剑》的短篇中找到金庸长篇武侠的影子。

值得注意的是,萧锦荣还曾经尝试过用英语写作。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英语生硬,不如西班牙语写得游刃有余、轻松自如,最终放弃了英语写作。恰如萧锦荣所讲:

我曾尝试过用英语写作。实际上,《伊萨卡之旅》起初就是用英语写的。之后,我又将这部作品从英语翻回西班牙语。我意识到,自己的英语刻意打磨的痕迹过重,不像我预期的那么自然。因而,就小说创作而言,我放弃了用英语写作。

隐藏在武侠故事背后的男子气概

《天下第一剑》是同名短篇小说集中的一篇武侠故事,由台湾学者林满从西班牙语翻译为英语和汉语。这篇故事讲述的是亲兄弟之间的一场决斗。哥哥年过四旬,是王爷府上的安全队首领,而弟弟年仅33岁,血气方刚,位列御林南军首领之职。虽为亲兄弟,两人的秉性可谓天壤之别。哥哥以酒为好,浑身充满着浪漫色彩,而弟弟滴酒不沾、不苟言笑,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为赢得“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取代袁老将军晋升为紫禁城的御林军首领,弟弟不顾兄弟情谊,主动登门向哥哥下战书,希望一决高下。决斗伊始,哥哥以为这不过是场儿戏而已,并未当真。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合的增多,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意识到大事不妙时,他不得不认输投降,将“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拱手相让。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奶同胞的弟弟竟然暗下黑手,企图从背后偷袭,一剑将哥哥毙命。经过一番缠斗之后,哥哥体力不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占据上风的弟弟一剑刺向哥哥的心窝。所幸的是,他临行前妻子嘱咐他放在胸口的一只铜镜救了他的性命。惊魂落定之后,哥哥一剑封喉,将弟弟刺死。从此,他和妻子隐居乡野,远离江湖。

萧锦荣在谈到这部短篇的动机时如是说:“写这篇故事是为了告诉读者,即使是内心善良、才华横溢的人在贪欲的驱使下也可以变得极度丑恶。”

而我以为,《天下第一剑》表面上看似简单,讲述的是一对兄弟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而兵戎相见,然而,从本质上讲,隐藏在简单的故事背后的是男子气概。人们之所以为这个虚妄的名号而杀气腾腾、反目成仇,就是为证明高人一筹的男子气概。故事伊始,哥哥故意编造谎言以激怒弟弟:“她(指哥哥的侍女)三天前还是个处女,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本文引用的所有《天下第一剑》的内容均为林满翻译。此译本尚未出版)的确,这不过是个谎言而已。然而,这个谎言明显表明,为向弟弟示威,炫耀自己的男子气概,哥哥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性能力。从这层意义上讲,剑可以诠释为男性生殖器的外延,而男性生殖器是最能表现男子气概的符号。因而,这个谎言也暗示着,这场决斗与其说是剑术的比试,倒不如说是男性生殖器的比试,是男子气概的比试。其次,面对弟弟的挑战,主人公起初是不屑一顾的,而且他也不感兴趣。然而,经过一番斟酌之后,他决定接过战书,一比高下。在抉择的过程中,剑术的高下并非决定性因素。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恰恰还是他出于对男子气概的考虑。他思忖道:“假如我拒绝跟他比武,这个消息可能马上会传遍城内外,而且一定是他传的,人们会以为我‘懦弱’,这点对他非常有利。”众所周知,在通常情况下,“懦弱”总是被认为是女性气质的一部分。自然,哥哥是不愿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胆小鬼,缺乏男子汉气概。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接受挑战、赢得决斗。因而,在决斗的过程中,他热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可是,无论是他编造的谎言还是接受战书的举动,都无法掩饰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衰落的体力。他不得不承认:“他会打败我,但不是因为他剑法熟练或他的剑术流派比较优越,而是由于一个始料未及的因素:一个年轻、锻炼过的身体,具有无比的精力。”

另一方面,在这篇故事中,女性气质也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虽然女性角色出场的机会几乎为零。可是,若是没有妻子的谨慎、细心,故事的主人公又如何保住性命、如何保住证明自己男子气概的“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呢?小说中,有两个意象是值得特别关注的。一是比武的剑;二是救命的铜镜。习惯而言,我们通常将“♂”和“♀”分别作为指代男人和女人、男子气概和女性气质的符号。传统上讲,铜镜多为女人之物。故而,铜镜自然与“♀”相对应,代表着女性气质。而剑呢,虽然“♂”这个符号是由射的箭衍生而来,和剑存在区别。不过,在汉语里,“箭”、“剑”是同音字。从某种程度上讲,剑也可以被视为是男子气概的象征。由是,这场兄弟间的决斗不仅涉及男子气概,同样也离不开女性气质。况且,没有妻子相助、没有铜镜护身,这位哥哥仅仅依靠剑术、依靠男子气概,是无论如何没有丝毫一招制敌的可能的。他的最终取胜,妻子和铜镜是功不可没的。从很大程度上讲,女性气质在这篇故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应该说,正是剑和铜镜的完美结合才保住了哥哥的性命和“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因而,透过这部武侠故事,且不说萧锦荣是在宣扬雌雄同体,至少是对女性气质重要性的强烈认同。无论是男子气概还是女性气质,二者缺其一,故事中的哥哥必落得一败涂地、名声扫地。

小说是对伊甸园故事的重写逆写

萧锦荣对女性角色的再现又是怎么样的呢?我以为,萧锦荣通过对这位妻子的刻画颠覆了男权话语中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即红颜是祸水。可以说,这篇武侠小说是抵制男权话语的反叙事。

反观男权话语中,红颜祸水的例证比比皆是。《圣经》中,是夏娃偷吃禁果招致上帝将她和亚当逐出伊甸园;是大利拉的背叛招致参孙落入非利士人的魔窟,惨遭折磨。在《封神演义》里,是苏妲己的绝代美色和妖言惑众导致了商朝的灭亡。较之这些堕落的女性角色,《天下第一剑》里的这位妻子可谓是丈夫的救命恩人。虽然丈夫再三推脱,她仍执意让他戴上铜镜以防不测。而恰恰是她的坚持,帮助丈夫幸免一死。小说结束时,当主人公回首发生的一切时,他不得不感叹妻子的先见之明:“一想到我妻子当时的举止,到现在我还不禁要怀疑:女人是不是比我们男性更懂人性?”

进而,我认为,从特定意义上讲,萧锦荣的这篇武侠小说是对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故事的重写、逆写。《圣经》的《创世纪》中,在蛇的引诱下,夏娃偷吃了禁果,从此知道了善恶。因而,上帝盛怒之下将这对男女逐出伊甸园,将他们流放人间。在《天下第一剑》中,弟弟所扮演的就是蛇的角色。哥哥在介绍自己的弟弟时,曾借用一位智者的话:“要小心缺乏幽默感的人,这种人跟毒蛇一样危险。”而要说夏娃,非这位妻子莫属,而且她是吃过了禁果之后的夏娃,因为她的的确确能辨善恶。不过,与夏娃不同的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位蛇蝎心肠的小叔子的阴谋,正如她的丈夫所言:“奇怪的是我一提到弟弟,她的忧虑不但没有消除反而变得更加深重了。”至于这位哥哥,正如上述所言,和亚当不同的是,他不但没有受到妻子的牵累,反而,因妻子的能知善恶躲过一劫。由是,他认识到人心不古、江湖险恶,从此隐退江湖,回归伊甸园般的恬静生活。经过这场决斗,他的人生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在决斗中放弃“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时他黯然神伤,仍然对这虚妄的名号心怀念想。然而,就在决斗的第二天,他就毅然归隐乡野,选择离开这纷争的世界,“我隔天立即放弃安全队首领的职位。从那时起,就住在这个偏远的地区”。从此,他变得对名望、地位漠不关心。显而易见的是,他情愿远离尘嚣,去过平静安逸的日子。而他的妻子,对他人生观的改变而言,就如同一剂催化剂,启发着他识破人性的善与恶,识破世界的纷纷扰扰。他们选择偏安一隅也意味着,他们重新找回了曾经失去的乐园,回归了人类的本真。

萧锦荣作为一名西班牙语世界的华裔作家,用他的多重身份表达着世界的复杂性和多变性,用他的多重身份传达着文化的独特性和互动性。他的作品无疑是西班牙语世界的一朵奇葩,闪耀着文化交融的光辉。至于《天下第一剑》这部短篇武侠小说,萧锦荣借助剑和铜镜以指代男子气概和女性气质,表达着对雌雄同体的肯定态度。与此同时,通过逆写亚当和夏娃的故事,通过对女性角色的另类再现,萧锦荣颠覆了男权话语中对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在他笔下,女人不再是红颜祸水,而是男人——无论是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的救世主。是她们的智慧使得曾经失去的乐园失而复得。

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本文编辑 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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