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冬至

2012-06-12 19:02胡展奋
新民周刊 2012年48期
关键词:唐云汤圆节气

胡展奋

传统说法中,冬至是鬼节。上海老话:冬至夜有吃吃一夜,么(没)吃饿一年,大概就是对死者“尚飨”的意思了。事实上,它是中国农历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气,这天昼最短、夜最长。

问题是今年冬至恰好是12月21日,这个日子现在因为某种说法而变得非常暧昧而诡异,笔者握管临纸之际,正值“大雪”节气12月7日,“大雪望冬至”,还有14天,那可真是“要死”了,呵呵,还是趁早找点吃的吧。

大冬天,找吃的,首选汤团。按照闽南人家的风俗,家家户户在这天都要吃汤圆,我们浙江人其实也一样,外婆在世的时候,每年的冬至日都要煮一锅汤团,说是祭奠外公在天之灵。

“冬至汤团夏至面”,江南旧俗“汤圆”是冬至必备的食品,“圆”意味着“团圆”、“圆满”,冬至吃汤圆又叫“冬至团”。民间有“吃了汤圆大一岁”之说。冬至团可以用来祭祖,也可用于互赠亲朋。旧时上海人最讲究吃汤团。七宝镇的“菜团子”大如鸭卵,美味无比,前人有诗云:“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

但是我小时候生性过敏且乖张,照大人说法,“很难养”,挑食挑得没一点道理,猪爪是不吃的,因为天天踩在秽物中,想想也腻心;黄鳝不吃,像蛇;皮蛋不吃,有小便味道;内脏更不碰,尤其大肠,每刻兜着秽物。汤团,特别是冬至的汤团,也是不吃,因为东祭祭、西斋斋,“死人吃过了”。

外婆非常生气,又不敢大声骂我,怕邻居知道了揭发我们搞迷信,那一刻只是狠狠地白着我,总是僵持一会儿,然后总是我含着委屈的泪,打着恶心,把汤团吃下去。她照例要嘀咕一句,“白米饭‘窝(沪语,勉强之意)死狗!”

话说外公过世的时候,我母亲也只有11岁,我自然对他毫无印象,只知道他是个二三十年代的画家,先施公司搞橱窗设计的,擅长工笔花鸟,上世紀90年代初笔者采访唐云时,说起30年代某些画家能手执双笔,甚至三笔轮换地着色勾线,直如现在的特种兵“单手换弹夹”,我赶紧说,听外婆说,外公就能“只手三笔”,记得唐云听了抬起头来朝我乜一眼,亏他老人家还记得他,说叫“陆凤雏”吧,年轻时有过交往。

80年代初,外婆迁回杭州故居生活,那时似乎可以“迷信”些了,冬至前后,我总陪母亲回一趟杭州,大家坐在外婆的客堂里,高兴地吃汤团,人大了,不再怕“死人吃过的东西”了,相反,觉得外婆的汤团特好吃,糯,甜,香,一口下去总是一包汤,猪油裹着黑洋酥,入喉顺滑,外婆笑了,眼眯成一摞线,像鲫鱼尾巴,那时觉得她特别好看。

但好景不长,母亲病重,我们就难得去杭州,到了母亲病逝,冬至日再去杭州,发觉外婆突然老了很多,白内障,因此汤团也做不好了,眯着眼,抖着手,糯米团捏得大大小小,黑洋酥馅子也大大小小,但还固执地要做,结果汤团破得一锅黑。

外婆叹一口气,说,不是我喜欢吃汤团,也不是我一定要你们纪念外公,我老了,告诉你们,没有汤团就没有你们哪!

当年“长毛”造饭,杭州城内火光冲天,你外公的母亲,也就是你太外婆,是殷实人家的小姐,仇家乘机追杀他们,只好逃难,他们沿着现在的浙皖国道一带逃,逃到於潜时,全家被杀得只剩她一人了,只要再坚持一下逃过“千秋关”,到安徽就有救了,但却怎么也走不动了,可怜她是小脚,又是三天没吃了,瘫在桃树林里,这时有汤团挑子经过,汤团没了只剩汤,你太外婆就用最后一只金镯头换了碗汤,喝了才有力气翻过“千秋关”……你看,你们是不是要感谢汤团,哪怕只是汤团的汤呢?

现在外婆也去世了,因为浮生碌碌,她那一代的“冬至汤团夏至面”的习俗没能在我们手里延续。但冬至仍然延续,冬至汤团的故事也仍然延续,特别是,今年的冬至比较热议,笔者不惜把家族的老底也翻了出来扎堆,想着,不说也许以后就不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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