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的世界

2012-05-30 10:48王泠一
新民周刊 2012年14期
关键词:大师俄罗斯文学

王泠一

为大师立传

俄罗斯文学翻译大师草婴先生90高寿了,另一位美国学术背景的经济学大师张仲礼先生还要长他三岁。按中国文化的传统,他们都是在米寿(88岁)的时候由晚辈为其立传,传记的书名分别为《译笔求道路漫漫:草婴》和《智库之宝张仲礼》。我是《智库之宝张仲礼》一书的作者,但没想过让草婴先生阅读之。

大师和大师的交往,应该是文化史上的佳话。但用半个世纪前的流行语来说,两位大师的语言工具分属苏美两大对立阵营;何况文化体系又有明显分工,他们是怎样结识的呢?原来是当年上海文教系统设在奉贤的“五七干校”做的“媒”,屈指算来已经40余年。沧桑巨变之后,两位成就卓著的大师“殊途同归”,如今都休养在华东医院的14楼!安静的晚年,两人都萌发了系统了解对方的念头。

如张老就对我说过,对朋友事业了解太少终究觉得有些“遗憾”。像谷超豪院士的数学成就他实在不懂,但也读过不少谷超豪的励志诗;同为全国人大代表的袁雪芬曾多次邀请他去剧场欣赏越剧,他却因工作繁忙一次也没光顾;蒋学模大学毕业后利用失业时光翻译的《基督山伯爵》,他也没看完签名本;至于草婴呕心沥血而成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张老估计自己最多“读了大概十分之一”。

大师传记的互赠,被更多的文化人认为不是一件小事;于是2012年3月下旬就有了一个文化活动——“草婴俄罗斯文学翻译成就研讨会”。因为彻底的自由撰稿人草婴先生没有具体的挂靠单位,集会便由上海社科院和草婴先生一家长期生活的社区徐汇区天平社区共同举办,地点选择在崭新的上海社科国际创新基地大楼;而在5年前,张仲礼曾经为之举行过奠基礼。邓伟志、叶辛、严建平等名流参加了这场文化聚会;见证了我和草婴夫人盛天民互赠两位大师的传记。

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一直认为我的传主张仲礼的沧桑当是历史的烙印。为了筹备这次草婴的研讨会,也涉及到我要对草婴先生的文化成就在会上作一个主题报告,于是去请教张仲礼先生。张老认为,草婴的成就不仅仅是文学翻译;因为草婴在建国之初,就大量介绍了苏联的社会制度和企业管理方法,直接起到了服务社会发展的功能;在“文革”结束后,草婴的功劳还在于为民间外交贡献卓著。张老告诉我,除了当初的干校接触(但不能交流思想)外,他和草婴交流的主要场合都是俄罗斯驻沪总领事館安排的重要外事活动,往往此类场合中草婴还给他当翻译呢。而正所谓“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民相亲在于心相通”,草婴在中俄两国民间交往中的作用就是一个典范。同时,草婴还是华东师范大学、厦门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等高校的兼职教授,为高校俄罗斯文化研究水平的提升也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

草婴是其生活了几十年的天平社区的骄傲。大师的生日是3月24日,天平街道党工委年初就决定把3月份办成“草婴文化月”。除了学术研讨会之外,天平街道还组织社区群众和其他文化人士举办了“倾听文学——草婴翻译作品专场诵读会”,以表达对大师的敬意。

俄罗斯文学的彩虹

读罢《译笔求道路漫漫:草婴》一书,我觉得草婴的传奇则是文化的印痕。草婴,原名盛峻峰,出身于宁波文化世家。在谈到为什么采用“草婴”作笔名时,他曾对友人说:“草,极其渺小又极其平凡,不仅野火烧不尽,就是脚踏也踏不死的。”“草,是最普通的植物,遍地皆是,我想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子民。”在现实生活中,草婴先生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瘦小、文雅、和蔼的文人;如果他走在大街上的人群里,他一定普通得如同随处可见的草一样。但就是这位像草一样普通的子民,却像他敬仰的鲁迅那样“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为读者营造了一道俄罗斯文学的彩虹。没有草婴,这道彩虹在中国的天空要暗淡很多。

传记显示,草婴最初是在上海跟随一位俄侨学习俄语;学费全部来自父亲给他的零花钱。抗日战争爆发后,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草婴把目光转向当时被认为是充满光明和希望的苏联。受鲁迅“给起义的奴隶偷运军火”的翻译理念和“领路人”姜椿芳的影响,他在上海开始了文学翻译的生涯。草婴翻译的第一个俄罗斯短篇小说是普拉东诺夫的《老人》,刊登于1942年《苏联文艺》第二期,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草婴”这一笔名。这篇约7000多字的作品,描写基舒卡老爹只身抗击德国鬼子的英雄壮举,小说格调与当时的国情十分吻合。

新中国成立后,草婴的翻译主要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特别是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当他接触小说《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后马上着手进行翻译,这一作品在当时主要是反对官僚主义、关心人民生活疾苦。时任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看到后,曾要求全国团员青年向主人公娜斯佳学习。这一活动,还对当时青年作家的文艺创作产生了影响,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就是其中的佳作。

为了全身心地投入翻译事业,草婴婉言谢绝了所有的公职邀请;他因此被称为无职称、无编制、无工资的“三无人员”,和其挚友巴金一样靠稿费自主谋生。徜徉于俄罗斯文学世界,草婴发现俄罗斯文学和它的土地一样广阔,它考虑的不是一时一地一个家庭的问题,而是整个民族乃至人类的精神向度。俄罗斯有900年的沙皇统治,在反封建专制方面与中国有共同语言。在众多俄罗斯作家中,草婴最后选定以肖洛霍夫和托尔斯泰为主攻目标。对此,草婴自己是这样解释的:“从他们的作品里所反映出来的人道主义的思想、人性的光辉是最强烈的,我的感受是中国经历了2000多年的封建专制统治,特别需要培养和唤醒人性的光辉。”

托尔斯泰,被巴金赞誉为俄罗斯文学的巅峰和19世纪全人类的良心。据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统计,托尔斯泰作品是全世界出版印数最多的文学作品,超过了英语世界的莎士比亚。而《托尔斯泰小说全集》中译本(12卷)则是草婴的丰碑,他以一己之力、二十年之功奉献给了华人世界400余万字的珍藏。对此,和他一起生活了60多年的夫人盛天民(他们是上海松江二中的同学)的评价是最好的注脚——草婴不是仅仅为翻译而翻译,他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至于草婴为中俄文化交流和民间友好关系所做的杰出贡献,一位资深的俄罗斯外交官的评价充满着诗意:“您是连接两个伟大邻国人民心灵感情的拱梁……草婴这两个汉字表现出难以估计的艰苦劳动、文化上的天赋以及对俄罗斯心灵的深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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