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罪与罚

张伟

轰轰烈烈、从上至下，历时两年半的足球反赌扫黑，如今到了最后的判刑阶段。2月16日、2月18日，当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被宣读后，随着丹东和铁岭法官的落槌判决，包括四大黑哨黄俊杰、陆俊、万大雪、周伟新，以及两名前足协高管杨一民、张建强在内的48名涉案嫌犯，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目前，还有南勇和谢亚龙两条曾官至正厅级的大鱼正在等待审判，包括魏少辉、李冬生等人，也都进入了公诉程序，对他们的宣判，将是这场举国震惊、旷日持久的足球反腐的最终结案……

法律“轻判”有玄机

2月18日上午7点55分，一辆大巴和一辆中巴驶入了铁岭中法大门，车中运送的正是当天上午等待判决的足球涉案人员。其中，身穿53号囚衣的杨一民和身穿39号囚衣的张建强在中巴车中就坐。无论是杨一民、张建强还是其他涉案者，他们在走下囚车，走进法庭的那一刻，表情似乎比较平和，与年前受审时相比，精神也好了一些。毕竟，在看守所呆了两年多，终于等到了一审判决，虽然宣判的结果只是从看守所转到监狱继续服刑，但有了刑期也就有了盼头，一颗悬着的心也就可以落地了。两天前率先受审的四名黑哨黄俊杰、陆俊、万大雪、周伟新分别被判有期徒刑7年、5年半、6年和3年半。判罚量刑似乎普遍比外界预料的要轻。

18日，铁岭中法最终的宣判是：杨一民获刑10年半、张建强获刑12年……从结果上看，杨一民也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国家公职人员受贿超过10万元就属于数额巨大，刑期最低是10年，原先预计要判15年，也正是因为如此，杨一民当庭放弃了上诉。

就在法官宣判的时候，杨一民的情绪比较平静，但是随后他被带到旁边的屋子里签字，他几乎是哭着对法官说：“我的确没有拿那70多万，要是自己拿了，就天打五雷轰。”法官没有料到，杨一民会突然发这样的毒誓，于是问：“你说没有拿，那侦办案件的时候为什么都承认了？”杨一民没有继续就此问题说下去。

据杨一民的律师王树静告诉记者，杨一民之所以称自己没有拿那70多万，除了部分是人情往来外，另有30万是举证方通过中间人送的，而有的中间人在国外无法抓到，有的中间人早已去世。还有的就是一些纪念品、礼品、冰箱、鱼缸、跑步机的折价等等。王树静说：足球圈内有很多潜规则，包括送钱通过中间人。但是中间人有时候并非那么靠谱，“可能有些钱送到了，也可能只有部分钱送到了，甚至有可能一分钱也没有送到，被中间人黑了。我们知道这种事情是存在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愿意作证，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有人出庭为杨一民作证，证明他没有受贿，那么他们此前的证词就是伪证，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因此，不管此前与杨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他们都不可能在此时站出来。”

与杨一民、张建强、陆俊等关键人物相比，那些“小鱼小虾”们则显得如释重负：像许宏涛、尤可为及部分涉案球员则被当庭释放。宣判结束后，曾有中国足球第一经纪人之称的许宏涛，解除了手铐，手捧法院判决书，几乎是一路小跑离开了法庭。此刻，在他的心中，两年后重获自由的感觉是什么？也许，对许宏涛来说，铁窗和手铐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终于可以解脱、和过去告别了……

有人把许宏涛的职业生涯归结为一个“倒”字，从倒服装起家，然后倒球员、倒俱乐部、倒地皮，甚至倒卖比赛，最后倒在了法律面前。由于收受黑钱，自2009年12月被捕，许宏涛已经被羁押了2年。法律规定羁押期可冲抵刑期，因此被判1年有期徒刑的许宏涛实际上已“超额”完成了服刑。办妥了相关手续后，他急不可待地换好了一件黑色风衣、戴上了围巾，钻进了一辆停在外面的轿车，飞速地离开了……

对于这场历时两年多的足球反黑风暴，从最初的严打，到如今的“轻判”，引发了一场普遍的争议和关注。知名体育评论员周文渊在本次宣判后，专门在博客中撰文表达看法称，当判决呈现在大众面前时，我确实比较失落，这对于犯罪分子的“威慑度”够吗？对于各贪腐分子刑期长短方面的奥秘，知名足球律师方正宇用了一个词来形容——“等差式”，确实貌似很巧，各服刑期基本上按涉案金额划分，可是金额大小能够准确反映各人所犯罪行的大小、后果的不同及应受的惩罚么？

并非偶然，宣判之后，杨一民、张建强和陆俊等人一概放弃上诉，唯有资历最浅，几个月前才落网的小人物万大雪表示要上诉。想来万某人自己觉得很冤枉，因黑哨而激化出罢赛的那么大事的周伟新才3年半，陆老大也才5年半，他为什么得6年？而蓝领工人出身，靠着从基层比赛一场场奋斗上来的草根裁判黄俊杰则只能嘟囔“不服又有什么用”。据了解，黄俊杰虽然涉案金额最高，却是众黑哨中最“穷”的一个，其身价比开着宝马7系的金哨陆俊以及一身名牌，光一只手表就价值几十万的蔚少辉主任差了何止10倍。

但是法律是冷酷而理性的。有专家分析，本次宣判对杨一民的量刑可能还考虑到他的官位。因为杨一民并非最高阶的涉案官员，若他判高了，那些更高官衔的“大鱼”该判多少呢？日前，有关媒体预测，南勇的刑期可能会在15年上下。然而，法律不会因为社会舆论和学者的质疑而改变判罚，而是有客观依据的。从目前的情况看，先期受审的刑期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作为原正厅级的南勇、谢亚龙，他们的受贿数额可能也就不会比张建强高，甚至有可能低于张建强的125万。按照部署，南勇、谢亚龙、魏少辉、李冬生等人本该在去年底进行一审，其中南勇、谢亚龙位置特殊，影响巨大，公诉的罪名及相關的证据，必须没有任何漏洞才行，同时，最高人民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也非常重视案件，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本次宣判之前，南、谢案件都逐一研究过，南、谢的公诉罪名以及相关的证据等，也都一一被核实，因此，南勇、谢亚龙的具体审判时间至今未定。

对于南勇和谢亚龙来说，人们除了关注他们的贿赂数额、判决刑期等之外，还有他们是否涉及到爱福克斯案。爱福克斯是南勇担任中超公司董事长时签订的合同，不过，后来的说法是集体决策，足协曾和爱福克斯的代理公司打官司，最终获胜，但对方却无力偿还。除了当初60万欧元的中介费外，其余540万欧元化为乌有。这样巨大的数字，应该有人负责。因此，关注南勇案件，要看是否和爱福克斯有关。

谢亚龙在任时，最重要的一笔合同是与盈方公司签订中国之队商务运营权。当时，亚足联开发公司用800万美元加世界强队热身、世界杯预选赛助力等优厚政策和中国足协谈妥了合作事宜，后来，盈方毁约，拒付约4000多万人民币赞助。中国足协同样把盈方告上了法庭，官司同样打赢，盈方最终按照法庭判决的数字做了赔偿。有消息称谢亚龙此前免掉了盈方1000万元左右，可能涉嫌渎职。究竟是否涉及此事，也是谢案审判的焦点。

结案之后怎么办

如今的中国足坛反腐扫黑打假风暴，终于进入收尾阶段。对法律的威慑力而言，无论涉案者获刑是轻是重，都起了极大的威慑作用。君不见，杨一民、谢亚龙等人近两年来老去了近20岁；君不见，张建强、黄俊杰等曾经风光一时的足球人士在接受审判时痛不欲生、追悔莫及的眼泪；君不见，涉案者的家庭望眼欲穿、牵肠挂肚的期盼和等待……

与那些低头服法的涉案者相比，他们的家属则更加痛心。在审判现场，当法官宣布完多名球员被判有期徒刑1年、缓期1年执行之后，突然宣判前青岛海利丰总经理王守业5年刑期时，王守业的妻子因过于悲痛，居然瘫倒在地。在被人扶起后，王守业的妻子苏醒过来，身体虚弱的她拒绝离开法院：“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再等等，跟他说几句话。”最终在一审宣判结束后，她还是被人搀扶着走出了法院，从她那恋恋不舍而凄凉的眼神中，相信无数旁观者都读出了痛苦和心碎。另外，还有一名家属因被告人刑期出乎个人预期，当场失声痛哭……还有，在庭审现场，杨一民的哥哥杨康民也来了，他非常痛惜地告诉记者：“杨一民不该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家里对他的要求非常严格。后来他有了一些官职后，家里面一再告诫他，不要拿人家的钱，他自己也答应了，说让我们放心。谁能想到，他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己，最后变成这个样子啊！”据杨一民的哥哥透露：“每次律师去看我的弟弟他都会痛哭流泪，很多钱都是礼尚往来，譬如家里老人去世了，大家来看看，杨一民平时也对别人不错。别人家里有点事，他每次回礼也都上万元还给人家的。”

但是，法律不相信眼泪，对于杨一民的判刑，杨一民的律师认为，人们一定要引以为戒，不要心存侥幸，因为法律不会让你侥幸。因为原先认为杨一民不该是国家公职人员受贿，身份问题今后需要明确。根据国际足联的规定，政府官员是不能干涉民间团体组织的事务的，当然中国的国情不同，短期内解决起来很困难，希望今后改变这样的双重角色，不要再有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情况。

从庭审的点点滴滴的细节，我们不难感受到法律带给涉案者的震颤和威慑。所以说，从这种角度上看，即使“轻判”也足以达到惩戒的目的。

新华社著名反黑记者杨明认为，把法律当作橡皮筋，想紧想松，随心所欲的年代早就过去了！既然《刑法》上有明确规定，就要以法律为准绳，有法必依，是几年就是几年，绝不可因高层关注、百姓喊严打，就随意突破法律框架。这次足坛打击假赌黑的反腐风暴绝对属于高举重拳，创下中国在一个行业内反腐扫荡面最大、最广、最引人注目的纪录，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被描述成黑暗透顶的中国足坛，并没有发生和人们推测对等的巨額黑色交易，坊间传闻的动辄上百万的贿金成为谣言，受贿方式也少有传奇色彩，足协贪官们的贿金和原重庆公安局副局长文强、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们相比，更是少得连零头都不到。这个现实的确和大众的心理预期落差较大。由中央高层到公安部再到地方办案组，这次足坛反腐基本上是一竿子插到底，下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如果公安机关不全力以赴，就不可能整到如山的材料，就不可能连送贪官一台电脑、5000元礼金的这种“芝麻”大点的罪行都搞清楚。这次的反腐风暴的确不同于十年前的点到为止，杀一儆百，唯一的解释应该是：这些裁判、贪官和罪犯的确就染指了这么多，没有硬骨头，全招了。虽然大家都痛恨足坛蛀虫，希望严判达到更强的震慑力，但法院最终以法律为准绳，不搞“严打严判”，这的确是司法进步的证明。

当然，有专家指出，从中国足球的长远发现来说，这次“跨年大审判”并不能给中国足球带来质的提高，虽然曾经牛气冲天、春风得意的“恶之花”被摧毁了，但滋生足球假赌黑的温床依然存在。或许，在经历了这次足球“阵痛”之后，疯狂的“黑哨”会逐渐淡出江湖，俱乐部、教练、球员行贿受贿行为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了，足协高官的职能范围所管的也是越来越小了，但是我们依然担心，在物欲横流的中国足坛，几十年来形成的潜规则不会就此宣告结束，在某些时候它仍可能会大行其道。那些铤而走险、作奸犯科的人或许还会换一种玩法，其违法手段巧妙，技巧更加娴熟，尽管让人感觉有猫腻有黑幕，可是义愤填膺却又苦于没有证据。这绝非杞人忧天，而是中国足球的特性使然。长期以来，中国足球在中国足协操持下，所谓的职业化联赛就像一个巨大的名利场，熙来攘往者各取所需，行业的自我纠错能力几乎为零，出现了问题更多的是按照行规解决，实在不行了就找替罪羊担责。相信更多的球迷都心知肚明，此番接受审判的显然只是少数，漏网之鱼大有人在。缺少约束的权力势必走向腐败，而缺少外界监督的中国足球也难逃堕落的宿命。我们总不能等贪官养肥了再去抓，也不能等中国足球烂掉了才去救。面对足坛假赌黑这个世界性难题，这次大审判已经打通了司法真正介入足球的通道，通过大手术摘除毒瘤大快人心，中国足球应该建立长效机制，使对足球贪腐行为的审判常态化。

当然，我们坚信在法槌落下的瞬间，震颤的不仅仅是这些把足球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中大捞非法利益的害群之马，还包括那些仍幻想在中国体育圈大行潜规则之道的人。可以说，这次大规模的足球反腐，势必会对涉案人员、案外人员以及相关体育从业人员都将产生一次较为彻底的心灵震颤和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