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卓
一个失忆的特工,他做过一些细小的整容手术,裂腭被取出,痣被除掉,鼻子也被略微改小过,整形后,他的面部轮廓不再鲜明了,于是,改变头发的颜色他就改变了容颜,戴副眼镜、留上小胡子,他看上去又成了另一个人。这是一本非常著名的间谍小说中的桥段,伯恩依旧是伯恩,然而失忆和一些刻意的改变却让他的身份变得扑朔迷离了。从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至今不过一百余年,相比起遥远的、谜一样的西夏王朝,我们的近代史留下的资料应该详实得多,然而,种种原因,我们成了伯恩。
面对一个完全不在乎商业的古老帝国,一个以商业为本的政府为了应对巨大的贸易逆差,以鸦片敲开了这个古老帝国的大门。消费群体的足够愚昧让被包装成文化和品位的毒品有了利润巨大的市场。“民无御敌之兵,国无充饷之银”、禁烟、鸦片战争开打,这些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然而,各种历史书除了充斥着“清军英勇抵抗”外,无一不宣扬着我们的武器装备有多差,却很少有提及事实上两者的武器相差并不悬殊,鸦片战争惨败主要是输在了我们的战争技术和战略理念与人相差太远上。关天培、陈化成是我们耳熟能详的英雄,然而却并无战绩,只是死得比较壮烈,海龄打得好,却无人提及。比海龄冤得多的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叶名琛,我们只知道他“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却不知当了俘虏的叶不食敌粟绝食而死,于是在痛骂他的同时却忘记了问他在守广州城时是否真的有其他选择。
一个失意的小知识分子利用歪门邪道出人头地的过程被“如椽大笔”描绘成了反帝反封建的英勇斗争;混杂了大量社会边缘人士的起义军被无限拔高赞扬;明明对妇女的禁锢加深了,却被后人说成了“妇女解放”:倒是太平天国的一个重要作用——改变了当时中国的政治格局很少有被提及。如果没有太平天国,满人政治下,汉族士大夫几乎不可能崛起,也就不会有同光中兴甚至洋务运动,然而,这些显然被忽略了。
提到洋务运动就不能不提北洋水师,提到北洋水师又不能不提甲午海战。过去,这个话题被说到最多的就是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及民族英雄邓世昌,然而却不知为何忽略了北洋舰队管理混乱,各自为政,司令丁汝昌完全不懂海军,邓世昌的军舰由于密封圈老化结果一枚鱼雷就给击沉了的事实。而即便在今天,管理混乱、细节处不如人,也是我们输于日本的主要地方。这些事实的忽略恰恰应和了张鸣先生在《重说中国近代史》的开篇提到的“怨妇心态”和“泼妇心态”,显然,这些心态如今依然影响着我们,而这些心态无论是写历史还是求发展都是要不得的。
《马关条约》的签订激起了我们民族的危机感,一场变法势在必行,而我们却大多不知道戊戌变法并非康梁变法,维新更非仅有百日。在整个变法中,康梁二人其实很没地位的,而康有为的名声,大多是他在海外自己吹嘘的结果。至于变法的失败,很多年我们都将其归为慈禧太后和顽固势力的阻挠,却忽略了其中帝后二元政治中如何操作才能让变法可能成功。
义和团纯粹像一场慈禧太后自导自演的闹剧,国家军队不顶用了就借用民间力量,却没提防着这群民间力量其实质是一群乌合之众,结果一不小心就给引火烧身了。当然,更搞笑的还是黄莲圣母的真实身份,一个肮脏的妓女却被当成英雄大肆宣扬还扯上了妇女解放。历史课上,《辛丑条约》一直都是考试的重点,我们大谈屈辱,却几乎没有提到庚子赔款的退还,以至于曾经在看到庚子赔款的留学生时我一直都相当困惑。至于那个第一次让我听说庚子赔款故事的孙立人,他的故事绝对是个传奇,一个被长久忽略的传奇。
辛亥革命,摇晃的十年,革命党雇佣黑帮起事被我们忽略了,袁世凯称帝的真实原因也被仅仅归结为袁氏的野心。北洋政府,军阀割据,虽然他们后来有了“爱国”与“不爱国”的区分,然而在张鸣先生的叙述中,我却看到了一群倒戈成性、背信弃义的家伙。
人说五十年不读史,现在百余年已经过去,抛去精心的修饰和无心的忽略,历史应该有它的本来面目,正如最终找到自己真实身份的伯恩,尽管困难重重,尽管一路艰辛险阻,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也许,现在翻现代史还略有些为时过早,然而近代史已经可以重读了。张鸣先生的《重说中国近代史》是由他在人大教历史课的讲稿改编的,因此十分流畅,极具可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