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爱情之都”：浪漫还是浪费？

王若翰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古诗名《为焦仲卿妻作》）记录了一段发生在东汉献帝年间的爱情悲剧，而在时隔1800年后的今天，故事的发生地——安徽省怀宁县要为此一掷千金万金，拟投27亿元人民币，打造“中国爱情之都”，试图为这段古今流传的“倾城之恋”买单。

爱情买卖？

双双殉情的焦仲卿、刘兰芝夫妇一定不曾想到，当初“黄泉下相见”的决绝，会被后人谱写成诗而流传千古；更不曾想到，千百年后的今天，他们“合葬华山傍”的青冢，会变成一项大手笔旅游产业。

对于怀宁县目前保留的焦刘二人合葬墓，外界早已众说纷纭，在没有确切史料记载和专家考证的情况下，多数人认为，该墓只是当地为了发展旅游业而牵强附会的产物。孔雀东南飞的传说（下称：孔雀传说）已在2006年被列为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怀宁县内有一处以焦仲卿所任职务命名的小吏港（又名：焦吏港），据说是在东汉建安年间设立，与诗中序言里“汉末建安中”所提到的时间刚好吻合，用以佐证此地确系诗中所描绘的故事发生地。但是，如今硬要从这些真真假假的遗迹中追忆历史，并据此打造“孔雀东南飞文化产业园”，相信任谁都能看得出怀宁背后的意思。

其实，孔雀传说在当地大力发展旅游业的背景下，并非第一次被利用。早在2007年，怀宁县委县政府就已斥资3000多万元，建设了孔雀东南飞影视基地，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化旅游概念在当时就已被提出。彼时，该基地主要分为五个功能区：爱情博览园区、情侣河畔休闲区、王家山新石器遗址保护区、休闲购物区和农业观光区，总共占地128亩。电视剧《孔雀东南飞》在这里拍摄，通过影视作品的传播效应，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被外界所熟知。

而今，怀宁拟再投27亿，划地40公顷，建国内爱情类主题旅游第一品牌“中国爱情之都”，如此之大规模的扩建，不禁让人咋舌。

位于江南水乡的杭州，前不久也表示要亮出“爱情之都”的新名片，凭借自身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将三座与爱情有关的桥——白娘子与许仙相遇的断桥，梁山伯与祝英台 “十八相送”的长桥，苏小小和阮郁一见倾心的西泠桥，结合民间流传的爱情故事，在旅游产业的主题上，大打爱情牌。

相比杭州历史上的风流繁华，多数人认为，怀宁县仅凭一首创作于东汉建安年间的乐府诗，一部纯粹的文学作品，就要“考证”发掘出一个真实的“爱情之都”来，似乎显得更荒谬。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合葬墓，1800多年过去了，恐怕此墓也非彼墓，何况这桩婚姻悲剧只是“相传”发生在怀宁，是否真有其事，还值得怀疑。凭此打造“爱情之都”，与某地出土了“女娲遗骨”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27亿主题乐园

9月19日，总投资27亿元的怀宁县孔雀东南飞文化产业基地项目概念性规划通过了专家评审。其建成后能否盈利，社会各界普遍存疑。

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葛剑雄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怀宁的“中国爱情之都”项目，本质已经显而易见，没必要从文化的角度去论证其价值所在，没必要假爱情之名，更没必要拿乐府诗《孔雀东南飞》的文学地位和后世影响说事，只将它简单当成一个主题乐园，来思考其市场合理性和决策合法性即可。

葛剑雄表示，怀宁政府要建设这一耗资如此巨大的工程，恐怕还得问问当地老百姓，通过当地人代会等途径，征求纳税人的意见，毕竟27亿巨资归根结蒂还是纳税人的钱。当然，如果该项目由企业赞助则另当别论，但当地要建设一项如此巨大的工程，还是要给纳税人说话的权利。再者，该项目涉及到面积较大的商业用地审批，仅凭怀宁当地政府，并不能一相情愿地做主，应该依法向安徽省有关部门甚至是中央有关部门申报。

综上所述，葛剑雄认为，在“爱情之都”主题乐园的建设上，如果当地采取民主投票形式征得纳税人同意，同时，上级部门也同意将40公顷的土地用于该项目的建造，并且此方案通过有关方面评估，可操作性得到认可，那么之后的事情，则大可以交给市场去验证，其他人则不必再去质疑。毕竟，当地纳税人如果都赞成这样的旅游产业盈利模式，那么就表示自愿承担该项目可能出现的风险，即使在以后的运营中，计划宣告破产，也应该无怨无悔地自负盈亏。只是不知道，当地有关部门，敢不敢就这个项目计划，公开透明地征询民意。

目前为止，就网络上有限的公开资料来看,“爱情之都”项目似乎还未公开征求民意。

别把景点当历史

回顾近年，旅游资源争夺战逐步升级。先是山东的梁山与东平两县因为水浒争得不亦乐乎，惊动了上级领导出面调停；再有山东沂源、河南南阳和陕西西安等十多个地区，争先恐后就牛郎织女故事的发祥地申报非遗；除此之外，各种仅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如：女娲、伏羲等的“故里”，也成为各地附会的山名水名。山东省阳谷县、临清县和安徽的黄山市，甚至上演了一出争夺西门庆故里的闹剧。

说到一些地区借用历史典故，牵强附会制造“遗址”，有人将此归结为中国人对GDP的恶俗追求。而事实上，此类做法并非中国人的专利。意大利小城维罗纳，亦有一处与爱情、殉情有关的景点，几乎吸引了所有前往此城的游客。几乎每一个来到维罗纳的游客，都会去朱丽叶的故居，爬上朱丽叶的窗台寻找真爱。

事实上，跟意大利的众多古城一样，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这座写满仇恨和战争的历史小城，一直被人们看作是军事重镇和历史古城。柔情与浪漫原本与它无关，甚至相去甚远。

维罗纳能变成一座浪漫之城，要归功于莎士比亚的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以13世纪末14世纪初维罗纳城内两大家族的仇恨为背景创作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凄美爱情故事，感动了无数人。美国和意大利多次将这部名剧搬上大银幕，从此维罗纳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爱情圣地。

可現实生活中朱丽叶故居的阳台，只是维罗纳政府为了满足游客而修建的。尽管如此，每天依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来看望朱丽叶，表达自己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不论人物是否存在，也不求他们的故事是否真实，罗密欧和朱丽叶坚贞不渝的爱情，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永恒的主题。

葛剑雄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指出，这些结合爱情故事打造出来的旅游景点，只是为了迎合游客们的某种心理需求，并不具有任何历史价值。比如怀宁已建影视基地园区内的仿汉代建筑古城，有人认为是假文物，但其实，这只是一个为了适应旅游和影视拍摄而修建的影视基地，并无文物一说，也就谈不上真假。游客们没必要用参观古迹、遗址的眼光，来看待这样一个纯商业性质的主题乐园。

關于一些人对焦刘夫妇合葬墓的真伪存在的疑惑，葛剑雄告诉记者，自己在参观英国斯特拉福地区的莎士比亚故居时，曾就故居中陈列的家具是否真为莎士比亚所用一事咨询过当地导游，得到的答案是：“如果是真的，在这种开放的环境下，怎么可能完好地保存这么多年。”

在葛剑雄看来，一些文艺作品中的爱情传说，仅是当时社会背景下的爱情观体现。而今，《孔雀东南飞》拥有的只是文学地位，而非在社会价值观上值得效法。“正如我们现在不提倡殉情一样，焦刘二人的行为在今天并不值得借鉴。故而‘爱情之都一说其实深究起来也并不成立。因为此处的爱情并不圆满，是一个悲情故事，后人即便真要像拜祭月老一样拜祭一对爱情典范，也应该寻找一处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的所在，而不是焦刘二人的合葬墓。”他认为，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已经不存在受家庭所迫定要以殉情来成全的爱情，故此，如果从文化的角度去考证，焦刘二人的合葬墓也并不是爱情的最好诠释。况且，爱情是一种普遍情感,它与地域并无关联,不能生硬地将二者拉郎配，从这一点上来说，所谓的“爱情之都”也是一个站不住脚的伪命题。

投资有风险

前不久，计划投资2亿元的河南汝南“梁祝故里”因开发商撤资半途而废，如今一片荒凉；热热闹闹的山西娄烦“孙大圣故里”折腾了两年只建成了一座接待中心。在不少地方，像这类借历史典故或名人（哪怕是远古名人或子虚乌有名人）搞旅游开发，其建设过程多是虎头蛇尾，成了“半吊子工程”。难怪有网友向怀宁发问：同其他半途而废的历史旅游资源相比，以焦仲卿和刘兰芝为依托打造“爱情之都”究竟有何得天独厚的资源，或在建设的规划考量上，究竟有何匠心独运的特别之处？如果这些都没有，这个斥资27亿的“美梦”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烂尾工程”？

从怀宁目前拟定的“爱情之都”产业园空间布局来看，项目景点设有：焦刘合葬墓、半月池、圆月池、同心雕塑、爱情广场、鸳鸯湖、爱情剧场、小吏港、河滨酒店、酒吧街、游泳场、撒野园、湿地公园、爱情农场、大汉街等，除去与焦刘二人有关的所在，其他场景设置似乎在国内很多旅游景点都有雷同，很多网友形容：无非就是弄个水池骗人投掷钱币，或是拉起几根铁链，让情侣们扣上几把锁头。

在旅游产业已同国际接轨、出境游越发便捷的今天，游客们的旅游观念也日趋理性，很多旅游达人就此事发表个人见解时均表示：对人造景点不太感兴趣，大老远跑去看几个牵强附会的人造景点,听几段后人杜撰的传说故事,还不如在家手捧一本《孔雀东南飞》,在书海中心驰神往,徜徉一番。

面对这样的爱情之都，甚至有人尖刻地表示，若论年代的可靠性和文化内涵，承载了两首《钗头凤》的浙江绍兴沈园似乎比怀宁更有参观价值。同样因家庭压力而被拆散的陆游和唐婉，也都是确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不似焦刘面目模糊。有人提出，让沈园和怀宁来个“爱情之都”大PK,或是在当地办个婆媳关系大讲堂，来提高人气。

面对这样早已遍地开花的产业同质化旅游，很多社会人士不无担心，有多少游客会主动不远万里地前来“投怀送抱”？“爱情之都”的最终结果究竟是浪漫还是浪费？对于怀宁这个中部县城来说，“中国爱情之都”的定位事关发展大局,当地2011年财政收入刚刚超过15亿元,投资27亿元需要全县人民两年不吃不喝。对此，有网友提出：与其打造这个前景不明的“爱情之都”，不如为该县69万群众解决最需要解决的民生问题。毕竟政府花纳税人的钱，必须花到刀刃上,要有助于增进百姓福祉,而不是一掷千金进行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