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康落网:湄公河无法无天被终结?

邵乐韵

“金三角教父”糯康（又译诺坎）在老挝落网的第二天，湄公河货船船长阿申（化名）从当地华人朋友那儿得知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死去的13名中国船员终于可以有个说法了！”他说。

去年“10·5”湄公河惨案发生后，曾在事发地亲眼目睹惨景的他，最早通过网络发布照片和信息，使更多人知道了这桩震惊中外的要案。

案情调查一度扑朔迷离：最先被怀疑与此事有染的缅甸佤邦忙不迭发中文微博辟谣；中国船只“玉兴8号”和“华平号”上发现的毒品惹来众说纷纭；后称有9名泰国军人涉案，但在自首不久后很快得以释放；接着泰国警方表示很可能是缅甸贩毒集团所为，糯康嫌疑最大……

终于，经过中、老、缅、泰四国警方历时半年多的联合工作，今年4月25日，在老挝波乔省敦棚县孟莫码头，“金三角”特大武装贩毒集团首犯糯康及其手下落入中、老警方设下的法网，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糯康归案，遇难中国船员得还清白，家属得所慰藉。而像阿申这样常年在湄公河上跑船的中国人，喜忧参半。

他借用杜甫的诗句“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来表达纪念昔日跑船兄弟的心情。 “10·5”惨案后，湄公河上一度停航，船只减少了90%。虽然去年底四国实行武装巡逻以来船只陆续有所增加，湄公河表面上已趋平静，但沿途船民仍然惴惴不安。如今盘踞湄公河流域的大毒枭被捕，着实让他们宽心大半。“这两天，不少朋友打电话问我河上运输是否需要船只。湄公河货运慢慢恢复了，但客运情况还没有好转。”阿申说。

他还告诉《新民周刊》，糯康被捕后，缅甸政府宣布其部下只要交出武器就能发身份证。“有一部分人上缴了，但那些尚未被捕或上缴武器的武装组织人员呢？隐患仍然存在。”

5月10日，糯康被引渡中国，并将在中国受审。

糯康其人

今年43岁的糯康曾是泰缅边境民族地方武装头目“鸦片王”坤沙的部下。1996年坤沙向缅甸政府投降后，糯康收编了原坤沙武装蒙泰军的残余人员，自立山头。该团伙成员最多时达到100多人，配备AK47冲锋枪、M16步枪、手枪、火箭筒等武器。按照云南公安厅禁毒局局长胡祖俊的说法，这些家伙的武器比警方想象的先进，已经超出了一般土匪武装的装备。

糯康集团盘踞在孟喜滩一带的湄公河两岸，活动范围北至缅甸梭累码头，南至“金三角”的大赌场。他们不仅制贩更多新型毒品，还从事绑架杀人、抢劫商旅、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等犯罪活动，糯康也因此确立了“金三角教父”的地位。

驻泰国清迈的掸邦先驱新闻社总编辑坤赛（Khunsai Jaiyen）说，先前蒙泰军、佤邦联军等地方武装组织都试图控制“金三角”湄公河流域的贸易，但都被缅甸军队赶回最初领地，最终只有糯康集团成功控制了这片地带，可见背后有人支持。有东掸邦的商人曾告诉《掸邦先驱报》：老挝、缅甸以及泰国河岸的村落头领和当地官员似乎都支持他。

和坤沙在媒体上的高调曝光相比，糯康生性狡猾、多疑，几乎不怎么公开露面。在他被捕之前，外界只找得到两张关于他的照片，而且影像模糊，其中一张是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的红色通缉令中使用的。照片上的男人带着浅笑，眉毛粗浓，黑发浓密。

阿申听朋友说，抓捕行动当天，只知道抓到糯康集团的人，并不确定糯康就在其中，“因为这照片是20多年前的。（直到）后来糯康的手下指认了他”。当船员们看着电视里押解糯康到中国的新闻时，还将画面里的那张脸与照片中的人比对了老半天。

在2009年前，糯康有一个被缅甸政府承认的“合法身份”——大其力北部小镇红列镇（Hawngleuk）民兵团的领导人。据称多年来，他与不少缅甸高官有合作往来，其中包括军区的长官。据未经证实的报道称，糯康亲自承认，他获得的钱财与缅军、掸邦军按照三一均分。

不过后来，糯康与泰国军官的关系似乎变僵了。2006年1月，缅甸缉毒警方在中国和泰国情报部门的帮助下，从糯康的住所缴获大量毒品（甲基苯丙胺）、制毒设备以及150多件武器。遭受重创的糯康集团随后溃逃至湄公河沿岸，继续从事毒品生产和武装贩运勾当。

2007年，糯康又恢复了他的武装实力，从掸邦东部招募了不少雇佣兵，他们在缅、老之间的湄公河流域活动。“暴力、残忍”是湄公河流域居民对糯康武装贩毒集团的形容，而糯康本人给人的印象更是不寒而栗。

据一名当地华人称，糯康与狂躁嗜血的杀人犯有些不同，他很少与人争吵，喜歡悄悄地接近那些让他感到不悦的人，然后杀掉。“他相信每个人都会恐惧，不是怕死，而是怕你会成为打死他的人。”他很少高谈阔论，也从不试图证明哪些事情是对的，哪些事情是错的，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干掉任何阻碍他发财的人，无论对手是警察还是水手。

糯康首次进入中国公安的视线是在2008年。当年2月25日，糯康武装贩毒集团在老挝“老岳哥”附近水域公然开枪扫射我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公安局外出工作的水上公安分局巡逻快艇，造成2名民警和1名船员受重伤。据不完全统计，仅2008年以来，糯康集团涉嫌针对中国籍船只和公民实施抢劫、枪击犯罪活动多达28起，致伤3人，致死16人。

《亚洲时报》驻泰国清迈记者布莱恩·麦克卡坦（Brian McCartan）在2009年曾分析，糯康把目标对准湄公河中国船只的一个可能，是看中了中国航运、商贸在该区域的扩张。一些泰、老、缅的边民认为，大量价廉物美的中国货物运到金三角地区，冲击了本地货，因此不少人甚至支持糯康向中国货船实行雁过拔毛式的“征税”。

而糯康为了收买人心，除了贿赂当地政府官员，也会给村民一些小恩小惠。公安部禁毒局局长、专案组组长刘跃进在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说：“这就是为什么大大小小那么多次围剿，糯康总能提前得知，而且一些当地人还为他打掩护。”

另外，糯康还很抵制中国政府大力推进的“替代种植”项目，因为这会让越来越多的当地农民弃种罂粟，伤及他的毒品生意。去年12月，中、老、缅、泰四国启动湄公河联合巡逻执法行动，令糯康十分生气，专门研制手机遥控炸弹，制造数起爆炸事件，并试图袭击船队，所幸未造成严重人员伤亡。

抓捕，引渡

糯康居无定所，他在“金三角”水域的村子里有多个情妇，并为她们修建了多处住所，这也是他平日的藏身之地。

“明知道他在靠近缅甸的那一带活动，可就是很难抓到。”刘跃进坦承，曾有2个多月的时间内，似乎看不到希望。专案组为了抓到糯康，不断调整策略，中方向老、缅、泰三国分别派出警务工作组，四国还建立了24小时重要情报信息交流热线。

就在糯康被抓前5天，他的副手伞康被泰国执法人员抓捕，同一天，泰国禁毒中心宣布对诺坎悬赏200万泰铢（约合40万人民币）。之后三号人物依莱也落网。根据他们的交代，专案组掌握了更多犯罪证据和重要线索。

由于糯康龟缩在缅甸的大本营，为了将其逼出来，中国督促缅甸方面对糯康所在地方展开一次次清剿，使其藏身空间越来越小。

4月25日，糯康和两名手下乘船从缅甸赶往老挝，试图与老挝方面的人联系商谈如何躲避抓捕，得到消息的中、老警方在老挝设下天罗地网。糯康刚从敦棚县孟莫码头下船就被发现情况不妙，3人拔腿便逃，边跑边掏枪射击。从四面八方现身的警察将包围圈越收越紧，3人最终束手就擒。

“敦棚县就是‘玉兴8号和‘华平号船员被屠杀地点的对面，只隔着一条湄公河，这真是天意。”阿申感叹。

现已有证据表明，糯康及其骨干成员与泰国个别不法军人勾结策划，分工实施了“10·5”案件。歹徒先在缅甸劫持了中国船只，然后对船员进行捆绑、蒙眼，再把陷害中国船员的毒品放到船上，最后用快艇把中国船只拉进泰国水域，并开枪杀害中国船员后抛尸。

5月10日，糯康在老挝万象被老挝警方正式依法移交给中国警方，由中方派出的包机押解到中国。

在整个移交过程中，糯康一脸淡然，看不出特别的表情，但眼中仍有戾气。他按警方的指示跪下，不时用当地语言和老挝警方交流——根据老挝的民俗，戴罪之人不能与正常人平起平坐。

专案组一名成员称，糯康从被抓一直到5月10日上午，并不知道自己会被移交中方。在4个小时的飞行中，糯康没有大动作，只问过一句话，“要飞到哪里？”被告知飞往北京后他没有再说话。据专案组成员介绍，糯康比较骄傲，觉得自己较有文化修养。审讯他时，如果表现得较有礼貌，他会觉得受到尊重，相对来说沟通起来较容易。

对于糯康被移交到中国，泰国清莱府警察局长素差表示，中国和老挝政府之间可能有引渡协议，这可以理解。不过，泰方仍会要求中国政府在审讯之后将糯康交给泰方进行审判，因为泰国政府已发布针对糯康的若干通缉令，指控他参与多起贩毒案件。

但据刘跃进介绍，糯康会在中国接受审讯，不会再移交他国。糯康移交给中国的依据主要有几点：一、中国对中国籍船只上的犯罪有管辖权。劫持的船只是中国船只，在中国的船上杀人，抛尸也是从中国的船只上，杀害的全部是中国人。第二，中国警方在半年多的艰苦侦查过程中已陆续抓获糯康犯罪集团的一部分骨干成员，糯康移交中国，跟已抓获的其同伙进行交叉审讯，口供可以互证，有利于进一步深入开展侦查工作。

因首犯被捕，截至目前，糯康集团已有30多名成员自首。下一步，中国警方将联手老、缅、泰警方尽快将其他逃亡中的犯罪分子缉捕归案。公安部禁毒局办公室主任劉峻说，“这次中国警方和其他三国警方联手已经对这个团伙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有力地震慑这一区域的其他犯罪团伙，同时它还给我们深化湄公河四国执法机制带来良好契机，这些都将是未来湄公河区域安全、稳定的重要保障。”

南掸邦军领导人约瑟中将则认为，抓获糯康并不会终结“金三角”湄公河一带无法无天的局面——在诺坎登场之前，这种局面就已开始了。要预防此类事件的发生，所有相关各方密切合作势在必行。

去年中方改造了5艘货船用于武装巡逻，其中3艘为中国边防武警使用，缅甸、老挝各获赠一艘巡逻执法船，分别命名为“缅甸001号”和“老挝001号”。阿申说，护航唱主角的还是“老挝001号”执法船，从泰国返航的中国货船，一般都请求“老挝001号”护航经过孟喜滩一段，路程约20多公里。

阿申说，希望巡逻船能长期坚持，保证船员们的行船安全。此外他还有一个疑问：那9名泰国涉案军人会不会引渡到中国？他个人认为，中、泰之间早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泰王国引渡条约》，此次应该引渡，这样泰国才能洗脱其为9名泰国军人涉嫌脱罪的嫌疑。

而美联社10日报道称，9名泰国士兵因涉嫌案件此前已经自首，但不会被引渡。泰方仍将对案件进行调查，泰国警方还将在本月到中国与受害者家属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