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相信爱情

2012-05-30 10:48钱亦蕉
新民周刊 2012年2期
关键词:静秋阿多维纳斯

钱亦蕉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自古,情之一字,就是文人骚客吟咏的对象。唐诗宋词每写男欢女爱总有数不尽的缱绻缠绵,更不用说《诗经》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即是描写两情相悦。

有趣的是,悲情总比艳情来得隽永。正所谓“碧海青天夜夜心”,正所谓“此恨绵绵无绝期”,嫦娥后羿的背叛情变与唐明皇杨贵妃的阴阳两隔,因其爱之悲剧而流传至今。而苏轼悼亡妻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陆游写与前妻唐婉的《钗头凤》“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皆因情之不完满而永世传唱。中国四大民间故事——《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哪一个不是情真意切?又哪一个不是遗恨无尽?因此,艾米的《山楂树之恋》虽然用了绝症的老土桥段,静秋和老三的故事仍旧骗得少男少女熟男熟女的无数眼泪。

中国有梁祝,西方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是殉情结局,实用主义的西方人甚至没有“化蝶”这样的光明小尾巴。但是,人们并不因为太多的爱情悲剧而不相信爱情,好像越痛就越爱,爱情是一种毒药,让人神魂颠倒又无怨无悔。

西方神话里的爱神丘比特,手拿弓箭,爱情来临的时候,一箭中心,一见钟情;所以西方人所谓的爱情,总是热情的,激烈的,天雷地火,瞬间永恒。而东方神话里的爱神月老,手拿红线,讲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二字比之爱情有更多的延伸意义;所以说传统的中国式爱情是直接和婚姻挂钩的,爱了,就要以身相许,就要喜结连理(三媒六聘最好了,私奔风险总归是大),并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当代,物质主义却越来越挤压爱情的空间。1935年出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原子”一条只占3页,而“爱情”一条却占了11页。但1966年出版的同一部百科全书慷慨地给了“原子”13页,而“爱情”却只占了1页。时至今日,爱情想必更不被重视,我在《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网络版上查询,“爱情”的条目比“原子”的条目要简单得多。作者黄小平说,“我们美好的情感正被一种称作金钱、财富和美色的东西,挤占得瘦骨嶙峋、弱不禁风”。

现实爱和理想爱

维纳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爱情女神,在印象中她是那么美好动人,或许这是受到许多维纳斯雕塑和绘画作品的影响,其实她本人的爱情故事并非完美。她嫁给了又丑又瘸的火神,却风流多情,有很多情人,她的儿子丘比特就是与情人战神阿瑞斯的结晶。

莎士比亚著名的抒情诗《维纳斯与阿多尼斯》写的是她的另一段恋情:阿多尼斯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维纳斯对他一见倾心,便招呼他一起坐下,相依相偎;但对爱情没什么兴趣的阿多尼斯不愿接近异性,一口便拒绝了维纳斯的好意。维纳斯百般追求,甚至用了法力来控制对方的行动,却仍然求之不得。她假装晕倒,骗取阿多尼斯的吻。维纳斯预感阿多尼斯会遭遇不测,劝他不要冒险去打猎,但阿多尼斯并不相信,结果他真的于翌日打猎时被野猪咬死。维纳斯赶到时,见爱郎已死,不禁悲恸欲绝。

莎翁的诗写得非常艳靡,爱神绝对是放浪形骸,爱得死去活来,老牛吃嫩草,霸王硬上弓。阿多尼斯“在她怀里,就像小鸟落了网罗”。 而维纳斯却说:“只要有一女一男,‘爱就能取乐追欢。”她还说:“‘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它就要把一颗心烧焦。大海有崖岸,热烈的爱却没有边界樊牢。”维纳斯对阿多尼斯这种惊天动地的“爱”和她的“爱的宣言”向来颇多争议,罗马神话里的诸神之爱大多如此,非常世俗化,但这确是西方对爱情理解之一脉。

蒙田就曾经拿爱情与友谊做比较,说“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灼热,但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灼热冲动,时高时低,忽冷忽热,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并且“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躲避的东西越要追去。……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如果这样理解爱情,那就难怪有很多西方艺术家会通过不断更换情人来保持爱情的温度和创作的灵感,比如歌德和毕加索。

不过,这并不是西方对爱的解释的全部,更或者说这是在基督教控制欧洲之前或者文艺复兴之后的观点。而另一脉的观点就是柏拉图的爱情观(或者是经过基督教改良后的柏拉图式的爱):1.男女平等的爱情观;2.纯精神的而非肉体的爱;3.理想式的爱情观,即比喻极为浪漫或根本无法实现的爱情观;4.在这世上有且仅有一个个人,对你而言,她(他)是完美的,而且仅对你而言是完美的。我们以往总是强调第2、第3点,就是精神恋这方面,却忘了还有1和4,这才是圆满的爱,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诸多情人,也不似中国古代的妻妾成群。罗素也说:“最完美的爱意是生命力的相互给予;彼此都快乐的接受,彼此都自然的给予,彼此都发现整个世界因了这相互带来的快乐而更加有意义。”当然这种爱,是比较理想化的,在当代更加难以寻觅。

季羡林先生曾在一篇谈爱情的文章中指出:“世人对爱情的态度可以笼统分为两大流派:一派是现实主义,一派是理想主义。”上文所说的两条脉络,基本就可代表这两派了。

这里还要补充一点,其实柏拉图《论爱情》中很大一部分的论述都是针对男男之爱的,当时希腊盛行男风(年长男子对少年的爱),当天宴会上谈论爱情的七个人,本身就有互相愛慕的关系。喜剧家阿里斯多芬这样解释同性之恋:最早人类有男、女、阴阳人三种性别,宙斯为了削弱人的力量,把人劈成两半,每一半都想念着另一半,于是有了爱情——寻找另一半。这也解释了柏拉图爱情观的男女平等说,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被一剖为二的共同体,自然没有哪一半更优先。由阴阳人劈开的两半后来成为异性恋,而由女人劈成两半的,就成了女同,由男人劈成两半的,就成了男同。并且当时的人认为,这样的男子多半是最优秀的,成年之后大多都会在政治上有所成就,到了壮年,他们就会眷恋青年男子。从这点上来讲,爱情是跨越性别的,同性之爱一样是我们讨论的范畴。

爱情化学式

网上流传这样的故事:

柏拉图有一天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叫他到麦田走一次,要不回头地走,在途中要摘一株最大最好的麦穗,但只可以摘一次。柏拉图觉得很容易,充满信心地出去,谁知过了半天他仍没有回去。最后,他垂头丧气出现在老师跟前诉说空手而回的原因:“很难得看见一株看似不错的,却不知是不是最好,不得已,因为只可以摘一次,只好放弃,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到发现已经走到尽头时,才发觉手上一株麦穗也没有。”这时,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爱情。”

柏拉图有一天又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叫他到杉树林走一次,要不回头地走,在途中要取一棵最好、最适合用来当圣诞树用的树材,但只可以取一次。柏拉图有了上回的教训,充满信心地出去,半天之后,他一身疲惫地拖了一棵看起来直挺、翠绿,却有点稀疏的杉树。苏格拉底问他:“这就是最好的树材吗?”柏拉图回答老师:“因为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现时间、体力已经快不够用了,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所以就拿回来了。”这时,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婚姻。”

这则故事其实挺适用于当下社会的“剩女”的。对爱情有太高的期盼,于是寻寻觅觅,总想找到最好的,等岁月蹉跎,才发现最好的风景可能已经错过。然后为了给亲友一个交代,一下子从理想主义直坠现实主义,匆忙相亲结婚,“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直接拿回来算了。

季羡林曾说:在旧社会实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办法,男女青年不必伤任何脑筋,就入了洞房。我们可以说,结婚是爱情的开始。但是,不要忘记,也有“绿叶成阴子满枝”而终于不知爱情为何物的例子,而且数目还不算太少。到了现代,实行自由恋爱了,有的时候竟成了结婚是爱情的结束。西方和当前的中国,离婚率颇为可观,就是一个具体的例证。据说,有的天主教国家教会禁止离婚。但是,不离婚并不等于爱情能继续,只不过是外表上合而不离,实际上则各寻所欢而已。

这就是爱情奇妙的地方,包办婚姻有时倒包办出爱情来了,可轰轰烈烈谈恋爱结婚,却反而因婚后琐碎扼杀了爱情。所以,文人们写爱情,总是写到结婚时就戛然而止,越是理想的爱情越是如此,作家们也怕写王子和公主的婚后相处。

1998年张一白拍了爱情偶像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杨铮和文慧的青涩爱情让人觉得美好而易碎,虽然是曲折的恋爱,等待的结局,却仍让人感到爱情的甜蜜。可是,十几年后,张导再拍《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电影,三段体的结构,不管哪一段,都显露着婚姻的无奈。不管是现实版的上海,还是理想版的波尔多,都面临着第三者和离婚的问题,而另一版北京,杨铮和文慧看似有最好的结局——结婚,却仍在面对婚姻时找不到原来的爱情。十年前是“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十年后是“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你看蒲松龄的《聊斋》,人狐恋啊、人鬼恋啊,一开始好好的,婚后过日子就处出问题来了。包括《白蛇传》里的许仙,要不是婚后已经消磨了爱的热情和盲目,哪会听信法海谗言去给白素贞喝什么雄黄酒,搞什么合钵戏码?

是的,盲目,所谓一见钟情,心跳的感觉,就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但是这种盲目会随着肾上腺素恢复正常而消失。现代科学家已经用化学反应来解释爱情,在他们眼里,我们可以用苯基乙胺、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来引发一段爱情,这些物质是中枢神经的兴奋剂,能让脑血管扩张、血流量增加,并且引起血压、心率和血糖含量的增高。但是,这些元素不会一直处在一个高位上,科学家通过试验证明一般来说苯基乙胺的浓度高峰可以持续6个月到4年左右的时间,平均不到30个月(2.5年)。这和社会学调查得出的爱情持续时间的数据是接近的。

所以在现实社会里,谈恋爱谈得太久,就很难步入婚姻殿堂,因为最热烈的情感已经消失了。而婚姻,岁月漫漫,物质和琐碎,都对爱情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们常说,婚姻是需要包容的,如果不把爱情定义得那么狭隘,这也是爱的包容。科学家也指出,在轰轰烈烈地爱过之后,我们需要另外一种爱情物质内啡呔来填补激情。这是一种镇静剂,可以降低焦虑感,让人体会到一种安逸的、温暖的、亲密的、平静的感觉。另外,我们还需要一种叫作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的物质,这会提高人对伴侣的忠心和责任。或许,美满的婚姻就是安逸的感觉和忠诚的关系,你可以不再在意爱的激烈,却要留存爱的温馨。

然而,就像有些人天生很难被爱情打动一样,有些人就是没有办法得到充足的内啡呔使自己安定下来。他们追逐一次次爱的激情和迷醉,对这种感觉上瘾,如果他们不幸而结婚,那么婚外恋也就成了一种必然。这种放浪的生活形态,也可以说是一种病态。他们分泌不了足够的内啡呔,而且对苯基乙胺上瘾并逐渐产生抗体。

物质时代的爱情

多年前,童安格和金素梅唱过一首歌曲《钻与石》,里面有一句歌词:“我钻或者石,能不能两个都要?”物质时代,这是多少痴男怨女的困惑啊,更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要面包還是要爱情?电视剧《男人帮》里面,顾小白苦恼于要脑残的美女还是要充满智慧的丑女,而女人们则在有钱却霸道和没钱却温柔的男人中做选择题。网络上,很多女孩公然求包养,为了物质享受宁愿做小三。有女孩说,谁说只有玫瑰才代表爱情?如果送我一克拉的钻戒,我觉得比玫瑰更浪漫。所以,在林奕华排演的反映当代爱情观的《在西厢》中,莺莺这个闺秀是等待着“私奔”的欲女,而张生这个书生是想要“通过婚姻步入豪门”的男人。

爱情不能唯物质论,但爱情和物质也非对立,并不是正比或者反比这样的简单关系。庄雅婷在《谁的爱情污秽不堪》中写道:“不是所有的穷人都情深似海不离不弃,也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始乱终弃的混蛋。” 然而,物质当前,往往迷糊了我们的双眼,看不清什么才是爱情。有钱人怕恋人爱的是自己的金钱,没钱的人怕爱情经不起贫贱的煎熬。不过这并不影响人们渴望真爱。

在日本文学影响下的东亚,正在流行“纯爱”之风,或许是对当下充满“杂音”的爱的拨乱反正。这两年在日本非常流行并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的手机小说《恋空》就因两个高中生的“纯爱”而催人泪下,男主人公弘树后来得了癌症,却不告诉女主人公美嘉,美嘉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甩了,后来通过弘树的姐姐才了解真相,赶去陪伴他最后的时光。弘树去世后,美嘉一直挂念在心,进入大学也迟迟不愿结交新的男友。据说这部小说是作者美嘉自己的亲身经历。

无独有偶,在中国一时洛阳纸贵的《山楂树之恋》也被认为是“纯爱”小说的翘楚,同样被搬上电影、电视。那是发生在“文革”中的故事,知识青年静秋下乡体验生活,认识了军区司令之子老三,老三爱上静秋,他们之间的爱却因为时代和环境而暗暗潜藏,老三等着静秋毕业,等着静秋工作,等着静秋转正。等到静秋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真,老三却得白血病去世了。这个小说也是作者艾米根据真人静秋的日记改写的。正如艾米所说,这部小说所以走红,说明人们还是相信真爱的。

关于“纯爱”,我认同艾米的观点:“把没有性关系的爱叫做‘纯爱,我觉得荒唐之极。”静秋与老三即使有过性行为,他们的爱还是纯洁的、真诚的。就像美嘉和弘树,甚至有了孩子并被迫堕胎,但他们之间的爱情还是纯真得叫人感动。或许,这些青春恋曲正是因为没有过多物质的侵染和现实的考虑,才显得纯粹。在崇尚物质、谈婚论嫁要称斤论两的当下,“纯爱”受热捧是否可以看作一种拨乱反正?

物质并非影响爱情的唯一因素,还有私心。爱情是索取还是付出?爱情是占有还是放手?历来争论不已。有人说,放开他,只要他幸福就好,这是爱的伟大;也有人说,不放手,只有让他在我身边得到幸福,这样才爱得完满。孰是孰非,很难说得清楚。印度有句谚语:用心真诚地去爱,那样你也许会受伤,但那是使人生完整的唯一方法。任何时代,真爱总是让我们感佩。就像王菲,为李亚鹏主演的《将爱》献唱《因为爱情》,就算曾经受过伤,但她对待爱情的态度总是单纯执著、全力以赴,将爱情进行到底。

网上流行的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中有两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写尽爱的遗憾沧桑。世间有太多错失的爱情,如果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付出不争取,不用心用力去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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