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明茨伯格
为数众多的关于目前美国经济形势的议论给人留下一个印象,似乎问题应该交由经济学家们来解决。然而,尽管华盛顿满是聪明的经济学家,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一个经济体就像是一团云雾—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意识到它是怎样弥散的一团,也才能意识到,构成这个整体的那一个个水蒸气,才是真正影响问题的关键所在。
同样地,一个经济体也是所有商品和服务的交易总和,其中绝大部分交易都由企业来执行。企业的行为非常关键,同时这些行为并非仅仅藉由经济学模型及各种数据进行远距离观察就可以恰当地加以阐释。只有落到地面才能看得真确—企业,正是一个经济体被建立之处、被毁坏之处,也是它被修复的必经之处。
那么落到地面,我们所见的无非两种类型的企业:一是那些仰赖探索的企业,二是那些仰赖掠夺的企业。每个经济体都由这两种企业构成,而一个健康的经济体更支持探索者。这一点,正是推动美国企业意识,促成今日美国如此强大的经济体的动力。然而不幸的是,如今的美国经济更支持掠夺者。
经济发展通常遵循这样的周期,一开始那些年轻的、充满探索精神的企业引入新产品、新服务和新工序。然而历经时间磨砺,当原本的探索者获得成功,它们渐渐变成了掠夺者—产品大量充斥市场,创意之源枯竭,惰性渐增。之后,这些企业不再开发新产品,转而延长产品线;它们通过在工人身上施压来减低成本,通过游说政府来获得优惠政策,通过与竞争者合并从而减少竞争;它们操控消费者,榨出他们身上的每一分钱。
毋庸讳言,这些行为让老企业在面对下一代充满创造力的探索型企业时,变得缺乏竞争力。于是,快速发展的新兴企业挑战着老朽的大企业—破坏与重建的周期再度开始。
然而“救助之国”美国的图景却不太一样,在这里,庞大的企业被认为“大到不能倒”。事实上,很多企业是太大了—起码是太经营不善了—以致大到无法成功。为什么那些大银行、大保险公司会将它们的未来押宝在一些稍加调查就知道是一纸废物的抵押贷款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解释吗?这些大企业的高级经理人要么压根不知情,要么犬儒地认为他们大可以明哲保身,而其他人则根本不在乎,或表达了意见然而说服不了他们的老板。
这些美国式问题远远超越了救助本身。数一数,有多少家苹果、谷歌—它们是最卓越的探索者,再数一数有多少家舒舒服服享受着税收优惠的能源企业,有多少家优哉游哉于政府预算之外的国防承包商,又有多少家买下发明成果,市场能承受什么价格就标什么价格,得益于政府提供的专利权,却不对股东施加监管的制药大公司。
除此以外,不少美国新创企业开始大跃进到掠夺阶段。在过去,美国企业家们有这样一种传统,他们倾向于创造可持续和可继承的企业模式,然而现在很多企业家竭力尽早IPO,以图更快套现。这一点非常不正常,那些人们抛弃的传统,却正是我们必须继续学习的。
当经济学家们对美国的生产力自吹自擂时,他们想的是探索的概念—想方设法地、特别是通过更优良的流程,把生产做得更好。然而在实际当中,这种“生产力”的大部分却是通过破坏性的资源掠夺取得的。想一想那些在股价下跌时解雇大量工人的企业吧,里面满是工资过低、工作量过大的雇员和精疲力竭的经理,而CEO们却拿着分红逍遥度日。
这样的模式将把美国经济带向哪里?想象一下这样的企业,它解雇掉所有工人,直接从库存发货。经济学数据会说,这是一个生产力相当高的企业—显而易见,很快就有那么一天,这家企业将耗尽所有库存。如今,所有的美国企业都在向这一天逼近。
从这个角度看来,美国经济目前的困境并无任何快速的解决之道。解雇工人很容易,甚至印钞票也很容易,然而改变非正常的企业行为却远非如此。而美国经济的修复最终要依靠一家一家企业的修复,扎扎实实的修复。人们需要从态度上作出改变,而这一点需要巨大的专注和耐性—这些似乎在今日美国非常短缺的品质。
首先着手的,应是美国式的“行政套房”,需要清除高级行政人员唯利是图的观念,才能培养出真正的领導力。这一点并不难:取消那些多得吓人的一篮子薪酬福利,一切向钱看的态度就会随之消失。那些有能力建立并维持一家正派企业的人,那些真正理解团队执行才能达到上述目标的人,将取而代之。
真正成功的企业需要长时间建立—需要花时间开发更好的产品、更高效地服务消费者,以及给工人提供那些可以增加他们认同度的支持。符号有时也非常重要,比如“人力资源”这样的词汇可以下课了,因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企业应是由一群投入其中的人所组成,而非一堆毫不相干的资本的集合体。
公共支持的力度应从保护大型企业转向鼓励新兴企业的发展。不要给新创企业提供鼓励,让它们涌向资本主义市场那些短视的分析家的怀抱(还要支持那些已经发展起来的企业脱离这样的怀抱)。与此同时,当处于非常时期时,对于那些将可持续投资挤出、破坏正常商业活动的贸易和其他掠夺性投机行为,应使用监管和税收杠杆来加以约束。
综上而言,美国经济目前需要的,是那些懂得自己的企业、关心自己企业成长的经理人。成群结队受过MBA训练,知道如何管理大局,却不懂得如何管理局部的经理人,其实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不是解决方案。那些专心研究云里雾里,却从来衣衫不湿的经济学家们概莫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