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
他们已经去世四十年了。
他们是两个布拉格青年。当年,他们是查理大学的学生。
他们分别叫JanPalach和JanZajic。
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有了“布拉格之春”,当时的领导人杜布切克想改变固有的体制,给人民一定的民主和自由。8月20日,苏军的坦克开进了布拉格。JanPalach和JanZajic与众多的学生和民众,上街阻拦苏军的坦克。但是,一夜之间,苏军占领了布拉格,将杜布切克劫持到莫斯科;紧接着,傀儡胡萨克上台;随后,开始了“大清洗”。整个捷克斯洛伐克万马齐喑。当举国忍受这种沉闷和耻辱的时候,1969年1月16日,21岁的大学生JanPalach在著名的瓦茨拉夫广场点火自焚,欲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唤醒民众的良知。他的目的达到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开始游行示威。这些游行的人没有旗帜,没有口号,只是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一个月后,19岁的大学生JanZajic再次在瓦茨拉夫广场自焚。捷克斯洛伐克的人民再次走上街头,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
当然,JanPalach和JanZajic的举动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进程。胡萨克执政多年,整个捷克斯洛伐克成了苏联的附庸。二十年后,在历史的大潮中,捷克和斯洛伐克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也可以说这两个学生幼稚。但正因为他们是学生,才有这样的举动和冲动。
如果他们无此举动且不冲动,四十年后,他们已是六十岁左右的臃肿的布拉格老人,在熙熙攘攘的瓦茨拉夫广场走着。街道两旁,林立着商铺、麦当劳、迪斯科舞厅和赌场。
他们并没有改变历史。历史沉重的脚步该往哪个方向前行,还往哪个方向前行;该改变的时候,它自然会改变。
但是,他们也改变了历史。历史虽然没有改变前行的方向,起码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四十年后,人们没记住历史前进的每一步,却记住了这一停顿。
在人类历史上,不分地域和民族,重大义轻生死,是极少的人能够做到的;大多数人,都是随众走在商铺林立的大街上。
但是,这些极少的人,寥若晨星一般,指引着黎明和希望。
JanPalach和JanZajic也改变了自己。四十年过去了,他们没有变成臃肿的老人,他们以青春焕发的激情,永远定格在瓦茨拉夫广场和历史上。
他们是捷克和斯洛伐克的英雄,也是全人类的英雄。
(张恒摘自《散文选刊》2011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