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岩气将引发世界能源政治大变局

本刊记者 何世念

欧佩克国家、俄罗斯夕阳西下，美国将成为全球第一大油气生产国，北美将成为新“中东”，世界或重回廉价油气时代，页岩气正在改变世界能源政治版图。

随着绿色低碳潮流的推进，天然气将在未来20年内取代石油成为世界第一大能源。而美国页岩气技术革命的成功则加速了世界天然气时代的到来。美国将取代俄罗斯、沙特成为世界第一大油气生产国，北美正在成为新的“中东”，俄罗斯、欧佩克国家如夕阳西下；廉价油气时代或重新来临，国际油价可能降到每桶50美元以下；天然气化工迅速发展，燃气汽车将取代燃油汽车成为主流，等等。页岩气正在给世界能源政治格局带来深刻而巨大的变化。

颠覆世界天然气贸易格局

俄罗斯总统普京态度的戏剧性转变，生动地反映出美国页岩气革命带来的巨大冲击。作为曾经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的领导人，普京多次在公开场合嘲讽美国页岩气革命。但今年4月，普京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他在国家杜马会议上呼吁：“美国页岩气技术革命正在颠覆整个油气市场，所有俄罗斯油气企业必须要采取应对措施。”近年来，美国页岩气产量以年均40%以上的速度爆发式增长，在2010年取代俄罗斯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而2011年的页岩气产量更是达到了1720亿立方米。

据美国能源信息署预计，到2021年美国将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页岩气产量的猛增使美国天然气价格急剧下降。今年8月6日，美国纽交所天然气9月期货合约价为2.91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而此前的4月，这一价格最低到了1.9美元，较2008年7月创下的13.21美元高位下降了86%。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今年8月6日日本到岸LNG（液化天然气）9月合约价(与原油价格挂钩定价)为13.23美元/百万英热单位。页岩气开发带来的天然气低价优势，使美国贸易商谋求对外出口，由此改变了天然气价格与国际油价挂钩的传统定价方式。

目前，美国切尼尔能源公司已经同英国、西班牙、印度、日本、韩国签署了LNG出口长期合同。和传统天然气出口国将天然气价格与国际原油价格挂钩不同，切尼尔能源公司的出口合同与美国天然气价格挂钩。目前，美国天然气价格已经跌到每百万英热单位2美元左右，加上液化、运输和其他费用，LNG输入亚洲时每百万英热单位的价格不到9美元，而日本进口的LNG远期合同价格为17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美国天然气的价格优势显而易见。

当前，全球70%的天然气储量由俄罗斯、伊朗、卡塔尔等10多个天然气出口国论坛(GECF)成员国掌握。这些国家一直在筹划着建立天然气“OPEC”，以期彻底掌握全球天然气出口定价权。几十年来，全球LNG一直是按照与石油价格挂钩的20年期合同价格出售。并且天然气购买合同是“照付不议”合同，即买家同意买下一定数量的天然气，如果买少了就要受罚。这种天然气定价机制与合同使天然气出口国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在高油价时代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但美国的低价天然气及其独特的定价方式，打破了传统天然气出口国建立天然气欧佩克的梦想，使这些国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由于国内势力的阻挠，美国现在还没有出口天然气。但专业机构普遍预计，美国在2015年后就将允许天然气出口。而一旦美国目前在建的LNG出口终端全部落成，至少会将目前全球LNG出口能力提升30%。

全球页岩气的储量丰富、分布广泛，是常规天然气储量的两倍多。受美国页岩气革命的鼓舞，目前全球30多个国家都在大力推进页岩气开发，页岩气革命已经遍地开花，廉价天然气时代将很快到来。

廉价石油时代或将重来

在页岩气开发取得巨大成功之后，美国油气公司目前已经转向页岩油开发，页岩油革命已经初露端倪。页岩油革命一旦成功，美国将再次成为世界最大的产油国，人类将再次迎来廉价石油时代。

和页岩气一样，全球油页岩资源十分丰富，资源量约有10万亿吨，比煤炭资源量多40%。据有关机构预测，全世界页岩油资源总量约为4750亿吨，比传统石油资源量多50%以上。根据美国能源部2008年8月的报告，美国油页岩换算成页岩油约2万亿桶（3000亿吨），约占全球资源量的77%，远远超过中东石油的总储量。美国正在开发的Backen页岩油田，作为单一矿区的资源量就达3000亿桶，超过世界第一大常规石油资源国沙特的原油储量（2646亿桶）。页岩油的商业化开采，意味着全球石油储量将增加1倍以上，目前的高油价还能有效支撑吗？

康菲石油公司首席执行官Jim Mulva今年2月表示，美国页岩油资源的利用和开发可能将复制页岩气革命的模式。和页岩气革命一样，美国页岩油革命的主力仍然是中小石油企业。以切萨皮克、EOG为代表的骨干石油企业是页岩气革命的引领者，他们正将页岩气生产积累的水平钻井、水力压裂等技术缜密组合，用于推进页岩油的开发。

由于水力压裂和水平钻井技术的成熟，页岩油的生产成本正在大幅下降。据日本石油天然气、金属矿物资源机构的资料，美国Backen页岩油田的探矿、开发成本，2006年为34.45美元/桶，2007年为21.19美元/桶，2009年降低到11.16美元/桶。随着技术的不断革新，页岩油田的探矿、开发成本会进一步下降。

美国能源情报署今年7月发表年度能源预测称，随着水平钻井、水力压裂技术的利用，页岩石油资源开发正飞跃式扩展。2012年美国页岩油日产量将达72万桶，相当于美国石油日产量的12.5%。到2029年，日产量将达133万桶。有关研究机构认为，到2035年美国页岩油日产量可到达200万桶至300万桶。甚至认为美国的页岩油产量2015年就能达到300万桶/天。

今年3月，花旗银行在报告中宣称，随着页岩油开发的全面崛起，北美将取代沙特和俄罗斯成为全球能源生产龙头。花旗预计，最迟到2020年，最快到2013年底，美国石油和汽油的生产量就将超过沙特和俄罗斯，成为世界领先的能源生产商。同时，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石油开采量的激增，将使得北美地区成为“新中东”。

目前中国、拉美国家、欧洲国家、日本等都在积极推进页岩油开发，页岩油革命已如星星之火，将在世界各地燎原。有专家表示，页岩油革命一旦成功，国际油价将重新回到每桶50美元以下。

对煤炭业的冲击和电力、化工业的升级

页岩气革命给美国煤炭行业带来了巨大冲击，改变了美国电力、化工行业的面貌。

天然气主要用于天然气发电、天然气化工、城市燃料和天然气汽车等领域。页岩气产量爆发式增长带来的天然气价格直线下降，对美国影响最大的是煤电行业。在2010～2015年美国新规划的电厂中，以煤炭为燃料的占比分别为19.03%、18.31%、2.42%、6.28%和0.49%，而以天然气为燃料的电厂的平均占比为54%。今年8月3日，美国能源部称，美国将在未来4年停止使用2700万千瓦燃煤电厂。天然气的广泛应用使美国电力价格大幅下降。

美国是全球第二大煤炭生产国，年产量约10亿吨。美国电厂以气代煤导致煤炭需求急剧下滑，出口成为主要出路。2011年美国煤炭出口量为1.07亿吨，占全球煤炭贸易量的8.8%。从美国的情况可以看出，煤炭产业链对页岩气最敏感，中国作为全球煤炭消费最多的国家，页岩气革命将会使国内煤炭业受到巨大冲击。

而美国化学工业在一度沉寂之后，借助页岩气的低成本优势又焕发出勃勃生机。页岩气开发使美国在天然气下游产业和高耗能行业建立起巨大的成本优势，出现了天然气化工挤占和取代石油化工的趋势。如美国页岩气副产大量乙烷，用其作为原料生产乙烯成本仅为传统石脑油工艺的一半，使乙烯产业获得了巨大的成本优势。依托廉价的天然气，美国甲醇和尿素等天然气下游产业也得到了发展。在页岩气的带动下，目前美国的电力成本比我国低25%，比欧洲低50%，使PVC（80%成本是电力）、电解铝等高耗能行业也获得了竞争优势。

燃气汽车比燃油汽车更符合能源清洁化的发展方向，一直是各国政府扶持的对象。但由于气源的不足，气价对燃油价格也无优势，所以燃气汽车的发展多年来始终进展缓慢。而页岩气革命使天然气产量剧增，价格大降，影响燃气汽车发展的两大障碍迎刃而解，所以汽车的“气化”将是必然趋势，燃气汽车的大发展只是个时间问题。

重构全球能源政治版图

页岩气革命标志着人类开始进入非常规油气资源时代。在美国页岩气革命的带动下，世界能源政治的版图正在重构：中东国家和俄罗斯的地位将不可避免地逐步下降。美国的油气产量将很快超过沙特和俄罗斯，成为世界第一大能源生产商。包括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国在内的北美地区将成为新“中东”。

这是一幅正在展开的非常规油气时代的新的全球能源政治地图。与常规油气资源主要分布在西亚、北非、中亚等地缘政治不稳定地区不同，非常规油气资源大多位于地缘政治相对稳定的西半球，即美国、加拿大和拉丁美洲。美国是全球油页岩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储量占全球储量的70%以上。加拿大是全球油砂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储量占全球储量的90%以上。

目前常规油气的产能已近顶峰，未来能源的供应主要取决于非常规油气资源的开发。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的评估数据，目前全球非常规石油资源近6000亿吨，是常规石油资源的1.2倍。非常规天然气可采储量921万亿立方米，约相当于常规天然气的5倍，非常规天然气产量已占全球天然气产量的1/5。

毫无疑问，美国作为这场非常规能源革命的领导者将是最大的受益者。页岩气革命的成功使美国目前的总体能源自给率超过80%，不久就会成为能源净出口国。美国目前正在积极和中国、印度等11国开展页岩气开发技术合作，以推动这些国家加快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发挥在非常规能源时代的领导作用。

与此相反，传统的能源大国将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首当其冲的是俄罗斯。目前，俄罗斯政府约60%的收入来自化石燃料的税收和利润，出口到欧洲的天然气约占其出口总量的3/4，能源格局的改变将削弱俄罗斯在国际市场特别是欧洲市场的话语权，俄罗斯在亚洲市场的油气出口也将受到美国廉价LNG出口和亚洲国家本土页岩气生产的双重冲击。

欧盟9月中旬宣布正式对俄罗斯天然气展开反垄断调查。公开与俄罗斯天然气公司为敌，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页岩气革命引发的全球天然气价格下跌使欧盟有了底气。有分析认为，如果俄罗斯因为页岩气革命而失去在欧洲和亚洲能源市场的话语权，并且中国、日本和印度不再大量进口俄罗斯天然气，俄罗斯将沦为一个二流国家。

未来受页岩气革命冲击最大的将是中东地区。过去40年来，拥有全球2/3石油储量的中东国家凭借丰富的资源稳定了国内局势，并在国际上具有特殊的影响力。欧美国家、日本、中国、印度等为数众多的石油进口国为了能源供应的安全，不得不依赖于他们。页岩气的开发使中东国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沙特石油巨头阿美公司CEO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于非常规油气开发的担忧。页岩油气的开发将大幅拉低全球油气价格，给沙特这个全球第一大石油生产国带来严峻挑战。沙特向国民发放了高达1300亿美元的巨额补贴，以维持国内稳定和现行君主政体，这使其原油生产成本大幅上升。如果算上国家维稳支出，目前沙特原油生产成本已经高达88美元/桶。而且沙特易开采的轻质原油资源正日渐枯竭。当沙特不再有足够的油气收入来保持巨额维稳支出时，其君主制政体的维系将成为问题。

伊朗、委内瑞拉等都将因为页岩气革命而受到地缘政治上的挑战。如果有足够的低价LNG供应，印度等能源进口国在面对海湾国家时就将没有顾忌，伊朗等国惯用的“石油武器”的威力将大减，委内瑞拉在南美的影响力也将锐减。

非常规油气产量的剧增和油气价格的走低，将使依赖能源进口的欧美发达国家普遍受益。可以预见，曾经依靠常规能源支撑的中东、非洲和拉美国家将随着资源优势的丧失而受到巨大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