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永恒

陆幺幺

八年前，永恒第一次来到我们家，是高三毕业，既无工作又不愿意复读的过渡时节。像很多少年一样，他胸怀大志又没什么本事，于是便很容易地被搞传销的忽悠走了。好像去了天津，后来又来到北京。

永恒有样好处，虽然被忽悠上了贼船，倒也并没有再骗过人，小小年纪，很快分辨清楚是非，比很多大人强。便要逃跑，也想了很多法子，看准机会，终于跑了。过程有些曲折，这里就不多说了。

后来便给我们打电话，他是我老公的表弟的干兄弟，这关系，有点远。也忘了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便叫他来家里吃饭。

自然，我们也先商量好了，总要给他点钱，让他平安回家。

永恒在餐桌上侃侃而谈，虽然带着他那个年纪的稚嫩，但也有着一股子明亮的气质，既不浮夸，也不羞缩。他讲他如何上了贼船，如何看出了破绽，又如何看准时机逃跑，如何找旅馆，如何跟陌生人交上朋友……善于表达，思路清晰，为人处世既有分寸，又有开拓意识。

他还很想在北京闯一闯，有着那个年纪敢于幻想的野心，又以为“只要闯，就肯定会有出息”。

但是我们都劝他回家吧。毕竟是刚刚高中毕业，再如何，也是个孩子。北京也并不是乐土，并不是光有梦想就能搞定一切的。何况他母亲哪里能放心得了？

永恒也听劝。说实话，我总觉得他这个年纪的人是很难沟通的，能直白地说出野心和想法，能真的听进去建议的孩子并不多。

听了我们的各种意见，他衡量一番，便决定马上回家。

临别之际，我们拿钱给他，不料，他却推辞了。他脱下鞋子，告诉我们，在鞋垫下面，他始终都留着回家的路费。他笑，那样貌里既有少年的得意，又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自尊。

他有住处，不需要我们告诉他怎么来，怎么走。他知道怎么坐车是最佳路线。走的时候，他坚决不让我们送，说“我又不是女的”。最后，他还带走我们家里所有的垃圾，你怎么劝他不要拿他都不听。几大包垃圾，他随意拎着，是习惯了的样子。

本来我以为他是落难来投靠的孩子，想着如何安排他的住处，如何打发他回家，如何给他做思想工作，不料他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一切。

笑着告别，从此没有再见。

然而我总是记得他。说起来，到我们家来的这么多男生，有的人有体面的工作，有的人颇有家财，有的人有背景，有的人长得帅，有的人能说会道……可是有多少人能让你有深刻的记忆呢？

这些人里，最让我念念不忘的竟然是一面之交的少年永恒，觉得还是他最好——有种男人应该有却又十分难得的气质。

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能欣赏这一点，毕竟，这是个钱权地位至上的世界，没有几个硬指标，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一个人。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希望他很好。尽管这个世界很混乱，我还是衷心希望永恒这样的少年能够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