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忘忧岛农场的黄花菜比别处早上市两个月,是全国最早的一家。从北方来的菜贩子,把新鲜的黄花菜运到全国各地,价格比平常季节贵了近10倍,仍然供不应求。主人为经营这片农场费了很多心思。他叫刘国琪。他是北京大学的毕业生。来这里快3年了。
在北大生物系读了本科,又在哲学系念完硕士。北大毕业生里有不少创业者,去种地的却是罕见。“这下北大除了卖猪肉的,又有了种菜的。”刘国琪自嘲。
产业潜力惊人
放弃留学当农民
2000年,刘国琪靠着全国生物奥赛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进了北大生物系。“当时觉得,以后做生物学家是首选。”刘国琪一直保留着对植物和野外的兴趣。他参加了北大登山社团,经常在集体爬山之余采集植物标本。他还组织了一个小社团,在校园里辨认植物,跟同学整理《北大校园植物志》。
去美国深造,在实验室里从早忙到晚,是生物系学生最稳妥的出路。但刘国琪却越来越远离了主干道。实验室工作是枯燥的。“做DNA克隆,跑电泳。实验室环境很闷。”刘国琪说,“几个月之后我就改变想法,不再继续干了。”刘国琪喜欢穿行在山林之间。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生活对他缺乏吸引力。
像周围不少同学一样,刘国琪想毕业后去国外读博士,未来的日子:读书、写诗、踢球、去欧洲小国游历,感受不同的生活世界。他申请了奖学金,并且联系了柏林洪堡大学的导师,准备去做亚里士多德研究。如果一切顺利,他会在若干年后成为教授。
毕业后等待奖学金的时间里,刘国琪也考虑了更多现实问题,比如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对父母和家庭的责任等等。赴德国读博士,可能此去经年,他犹豫了。“我还是一个喜欢折腾、并非坐得住的人。”他说,“既然没打算当个书斋里的学者,就痛痛快快去打拼一番好了。”
刘国琪也曾经萌生过创业的念头,他和生物系的同学早就谈论过中国现代农业的发展。在一次外出旅游的火车上,刘国琪跟一个同学闲聊。这位同学的老家是黄花菜产区的,他告诉刘国琪,鲜黄花菜季节性很强,前后价格差距10倍。“我了解植物,觉得反季节生产黄花菜,技术上肯定有办法。”为了进一步了解黄花菜,刘国琪把搜索引擎里关于“黄花菜”的所有结果浏览了一遍,他还下载了黄花菜相关的所有论文,很快他想到了解决办法。
为了确认市场方面的信息,刘国琪去北京最大的批发市场跟菜贩子聊;跟网上做黄花菜电子商务的人聊;还去几个黄花菜产区访问农户,各方面寻求第一手信息。
在这种地毯式的信息搜集和行业研究过程中,刘国琪发现,黄花菜是一个极其特别的作物,在中国有2000多年的栽培历史。萱草类植物被认为是中国的母亲花、忘忧草。但这样一个营养和观赏价值都很高的物种的种植水平,在中国2000年来几乎没有进展。而美国人1940年代从中国引入少数几个野生品种,现在已经培育出3万多个观赏品种并形成了成熟庭院花卉产业。
刘国琪为中国的黄花菜产业水平之低而吃惊,也为自己找到一个绝好的现代农业切入点而欣喜。德国的奖学金批下来时,他已经在海南租了30亩地。
攻克培育难题
打时间差卖出10倍差价
“固定员工4个,其余是从村里找的临时工。”刘国琪说,种植的时候需要的人工多,最多的时候有200来人。性格开朗的女工是主力——海南男人很少干农活,只在家里割割橡胶。
有很多外来户在海南种反季节蔬菜。但在刘国琪之前,海南没有种黄花菜的。萱草的寿命长达20多年,每年开花一次;但必须经过寒冷的季节才能开花。而海南没有冬天。
刘国琪的基本方案是:每年冬天从北方买来种苗,只让萱草长一年。虽然成本高,但可以靠新鲜黄花菜的高价格来弥补。
他还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案,让萱草在二三月份就开花。为了摸索不同的品种、栽培和管理方法,刘国琪自己下田做实验。黄花菜品种有几十个,有的品质好、产量高,有的开花早,有的抗病,刘国琪试图杂交出一个全能品种。他小心地挑开花苞、去掉雄蕊、人工授粉。干这些细活,手部不能抖动,太阳晒出的汗不能随便擦。为了多做一些样本,他独自干了一个月。
“第一年就遭遇了海南冬天反常的阴雨天气,实验用的黄花菜感染了真菌,病害非常严重。”农场的水浸田在那种气候下过于潮湿,一年算下来亏了不少。第二年,刘国琪总结了经验,重新设计了种植流程,还搭建了简易塑料大棚。这一年成果不错,黄花菜比别处早两个月顺利上市,每亩地赚了15000元。
当地政府为了发展现代农业,给农场一笔不小的大棚补贴,还帮助批了一笔贷款。刘国琪又在附近新承包了几十亩地,建起了温室。高大的槟榔和椰子围着周边。他挑选这里,是因为这里开垦已久,以前种过甘蔗,是块排水顺畅的坡地,而且土质不错。刘国琪设置了滴灌系统;还有遮阳网,这样海南的太阳就不至于把花朵晒黄——绿色的黄花菜卖相更好,更受欢迎。他筹钱建了一个冷库,这样可以尽量保证黄花菜的新鲜。
黄花菜一年可以种几茬,而到了海南有台风的夏天,就不能种了。草长到齐腰高或齐胸高时,吐出条状的花苞。花的狭缝裂开时,就好像黄色颜料甩在浓绿的画布上。
“黄花菜有个别名叫忘忧草。”刘国琪说,“因为含有水仙碱,有抗忧郁症的作用。”他给自己的农场起名叫“忘忧岛”。
今年,刘国琪种植的黄花菜又提早一个月开花,在2月底就采摘上市。这在黄花菜种植历史上还从未有过。等他的黄花菜卖完了,内陆产区的黄花菜才刚上市。就这样,刘国琪占据了价格高地,每亩收益3万多元。
“忘忧岛”农场的新鲜黄花菜,除了运到北方的饭桌上外,也会运到海南本地的高级饭店,作为特产蔬菜供应。“或许以后它能够成为一种旅游产品。”刘国琪说。现在,刘国琪在做育种和栽培实验,试图让萱草不过冬也能开花(这样就不需要年年买种苗了),而且能一年开两次。他凭自己的植物学知识知道,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或许今年出成果,或许三五年。谁也说不来。”刘国琪说,“科研就是这样。关键是以前没人做过。假如有人做过,我们现在已经享受到成果了。”
深度开发形成规模化
农产品做成旅游观光产业
“我附近有一个人民大学毕业的,跟我岁数差不多,在养殖蚂蟥。”刘国琪说,除此以外,他没听说周边有名牌大学毕业生务农。“很多从十几年前就来到海南种菜的人,以前大多是蔬菜经销商,把生意做到了上游。也有一些本地农村的能人。”懂拉丁文的菜农,在海南的农场主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如今刘国琪忙得顾不上看书。不过还是喜欢思考和写作,大多与农业有关。他去年一直在研究气候问题。“我认为气候会变冷,这个观点比较小众。”他说,“天气变冷对海南种植业有利。”
“在做生意的能力上,我跟周围的同行相比,没什么优势。”刘国琪说,“如果说我有什么优势,可能是信息接触多,视野宽一点,想得远一点。”
黄花菜在海南大面积推广,这样就可以充分发挥黄花菜的观赏价值,发展观光农业。萱草有1万多种,开花五颜六色。美国的园艺家培育了不少种花色,有漂亮的萱草园。台湾东海岸有一个观光产业区,卖的是黄花风景。刘国琪也想做一个类似的观光区。“我们甚至可以只看花不摘菜,打造一片花海景观,不同颜色、不同花形、不同花期的品种,每一种都能开两个多月。”
在规模化种植以后,干菜、花卉汁饮料、盆栽等都纳入规划。刘国琪说,黄花菜生命力强;林下屋后都可种植。荒地、沙土,贫瘠干旱,适合生长的经济作物很少,种黄花菜很合适,农民可以增收。
刘国琪经常在全国出差,买入种苗。有一次他跟物流公司约定,专车把种苗运到海南。但因为没有随车监督,货被转包走了。种苗耽搁了时间,损失很大。“太容易相信人,也说明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实规则。”他笑道,从这件事看出,自己还有点嫩。第二年,刘国琪睡在卡车里看守种苗,听着外面冬风呼啸。他跑遍全国的黄花菜产区,准备在海南岛外设立一个种苗基地,给自己供苗。
有时,刘国琪会反思来到海南乡下是否值得,他说:“当时看起来,机会成本很高;但现在越来越认可当时的选择了。每个人都要主动或被动地选择生活。越坚决,就越坚实。”
乡下空气极好,满天星斗透彻,但刘国琪心不在焉。他想着生意入睡,偶尔会想起旧时的游历。记得有一次在渭河边,他骑着摩托驰过大堤,黄花开满河岸,风擦过颧骨,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