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清辉
2012年元旦刚过,在北京工作的朱竞开始和爱人计算着今年春节回家得准备多少红包。
“每年的过节清单,晒的不是数字,是我的喜怒哀乐。过年,过钱啊!”最终,朱竞和爱人决定今年过年不回家。
同样在北京工作的赵建军今年过年也不回家。“几百大洋的车票,孝敬父母的心意,走亲访友的路费,亲朋好友的礼物,小辈的压岁钱……样样都是血汗,是英雄都得扼腕!”赵建军是个80后,刚从“收钱的变成给钱的”。
陈德全是个已过天命之年的浙江商人。2008年金融危机,他的集团陷入困境,曾经用各式各样的“礼”编织的网瞬间瓦解,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去年,他的生意好了,身边的人们纷纷“去了又回”。看透了“礼尚往来”背后的人情冷暖,他决定今年过节“不回家”。
恐归一族
囊中羞涩无颜见江东父老,赵建军为此煎熬了三年。
“今年春节不回家了,明年多攒点钱再回去。”1985年出生的赵建军,从山西朔州来北京工作3年,是北漂族中辛苦又心酸的一位小白领,目前在一家位于海淀区的网络公司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月薪约4500元。除掉每月1800元的房租、水电费、以及日常必须的消费,基本上“月光光”。
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赵建军特意查了查自己的银行账号:余额是6894元。赵建军在脑海里瞬间计算了一下回家的费用:给父母2000元,给爷爷1000元,准备年货800元,给亲戚家的孩子们压岁钱1000元,去外面和朋友吃饭1000元,再加上往返路费500元。“不是月光光,是年光光了。”赵建军耸耸肩,很无奈。
毕业后到北京工作,赵建军一直被亲戚朋友高看一眼。每年过年回到家,街坊四邻都等着看他是不是衣锦还乡,“手里不多拿些钱回家,不仅给父母丢人,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身在异乡,赵建军觉得自己能够表现孝敬的唯一方式,就是出手大方。
可是回到家的光鲜总是和在外的现实相反。在北京这个家里人认为中国最现代的城市里,赵建军挣的钱远赶不上飞涨的物价,常年居住在10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整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年底还是攒不下钱。
2010年春节回家的时候,赵建军整个假期都在被亲戚们追问什么时候升官,什么时候当老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和小学时考试不及格不敢回家的感觉很像。”对父母,他也不敢提自己蜗居的生活。
那年春节刚过,本来打算初六再回单位上班,大年初三赵建军就提前赶回了北京。“再待上几天,恐怕要借路费回来了。”回家4天,工作一年的积蓄所剩无几,那4天就是“咬着牙的快乐”。
提前回了北京,很多朋友的聚餐没有参加,赵建军头脑灵光一现,发明了新的表示歉意的方式。“让朋友去我网上的菜地随便拿菜,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过了个年,自己辛苦经营半年多的开心农场也被“洗劫一空”。
父母知道赵建军现在工资不高,从11月份就开始唠叨: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当赵建军下定决心用孝心打败自己的虚荣心时,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徘徊两天后,却被“没票”二字把回家的心给驳回了,随后赵也尝试在网上订票,仍无果。
回不去了,赵建军摸摸口袋,心里落了一块石头。但是愧疚之情却不停地往胸口涌,“感觉自己挺残忍的。”12月底,妈妈打电话说家里下雪了,赵建军就站在阳台上静静地想,老家后面的山上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白茫茫一片,也有很多小孩子堆雪人、打雪仗。
小时候在家过年,一家人聚在一块洗菜、烧饭、包饺子,一碗红烧肉就能让一家人热闹一整天。每年大年初一,天还没亮,赵建军就急忙套上妈妈买的新衣服,等着跟父母去拜年,收压岁钱。
关于压岁钱,赵建军记忆中最“悲惨”的遭遇就是,把“压岁钱”藏在家里的麦乳精铁罐里,结果被妈妈发现,最后一点点变成家中餐桌上的油盐酱醋。
陪伴了20年的“压岁钱”没有了,开始发压岁钱。赵建军有点耿耿于怀:自己当年收压岁钱只有10块钱,而现在出手都要100元起价。
“节奴”是怎样炼成的
朱竞从圣诞节就开始准备寄回老家的礼品了。
虽然2012年春节朱竞不打算回家,“但是礼还是要到”。朱竞忙着发快递,说话就很简短。年终快递公司容易出问题,朱竞提前十天就开始往外寄礼品。
礼品有给父亲买的皮夹克,给母亲买的羊绒衫,送亲戚朋友的土特产。“其实省了很多钱。”朱竞有些偷笑。和去年回湖南老家过年比起来,这次省了至少8000元钱。
朱竞和老公从湖南郴州到北京来上学、然后上班,已经13年了。每年回家过年,朱竞都撒钱撒得心疼肉疼。去年那张统计的单子她都仔细看了又看:来回路费1500元;给父母准备红包每人1000元;探望生病的外婆1000元(因为老公小时候是留守孩子,基本上都是由外公和外婆照顾的),老公有二兄弟一姐姐,堂兄弟堂姐妹5人,舅父姨父姑父很多,准备亲戚串门回送的礼物有3000元。侄儿外甥外甥女等姑表侄辈等人均100元,压岁钱总共3000元。还有临时性费用3000元,包括吃饭、购物、打牌开支等。此外,朱竞老公还预备了3000元赞助费,“有人生病,或者打牌时,可能被借走的费用”。
回家过年,总有想象不到的地方要花钱。粗略一算都要将近20000元。朱竞在出版社上班,老公在一家IT公司上班,两个人的月薪加在一起2万出头。房贷和车贷近10000元,结婚7年没要孩子。“明知道自己能量不足,却仍然要摆谱。”朱竞老公每次回北京都是把口袋里的钱花个精光。
初一开始拜年,每天到一个亲戚家吃饭,顿顿都是席开两三桌。“像打仗似的,搬来搬去很多礼品。”而且每一家都怠慢不得。“亲戚朋友去了一家不去另一家,别人就会认为你瞧不上他了,会得罪人的。”朱竞说,要不一家都不去,要不家家必去。亲人离得远了,别人会说“远亲不如近邻”,亲人的功能一下子消失大半。朱竞一年见不到父母几面,父母总还需要周边的人关照,“亲情慢慢就成了‘债务——人情债,有借有还。”
去年春节尤其让朱竞觉得吃不消。物价飞涨,开销大增。12月份开始,朱竞就开始经常做梦,梦到给长辈、晚辈红包,带大小礼品走亲戚,还有同学聚会,请客吃饭。
决定不回家之后,朱竞开始利用节假日、周末周旋在各个卖场、商场,货比三家外加寻找各种打折:从购物中心里淘到一些给小孩子的小清新毛衫,只花了89元,给外婆准备了新疆大枣和足疗盆,花了400多;给舅舅选中了一款他一直唠叨的轻便结实的户外藤椅,价格300多元。元旦节过后,两人忙着打包发快递。
虽然人不回去了,但是从父母打过来的电话里,朱竞还是听出来,亲戚邻里什么都打听明白了,春节回家谁坐飞机,谁挤火车,谁开小车,清清楚楚。谁考进中直机关做公务员,谁从北京回到市里,市府专车接送。每一个春节回家,就好像一次阅兵,个人社会资本的综合实力,一目了然。“你必须接受检阅,就好像年年一次的摸底考试。”朱竞说自己今年不想被检阅。
但是,朱竞老公早早就预测,不能陪父母一起吃年夜饭,在朱竞心里是个缺憾,“看春节晚会的时候,她肯定想家,肯定会哭。”朱竞自己安慰自己,看见长辈们脸上的皱纹,花白的鬓角,越来越行动缓慢的腿脚,更难过。
“2012年加把劲,年底多存点钱,明年一定回家过年。”朱竞已经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也有点赞成老公的建议,明年自己开车回家过年,车里装满礼品,然后自己坐在车里得意地笑一次。
“送出一粒米,赚回一牛头”
与赵建军和朱竞春节礼品送给家人不同,刘萍的春节礼品都是送给亲戚之外的人。
“钱花了,礼送了,心里踏实了。”刘萍是浙江温州鹿城区的商人,在北京有一家策划咨询公司,长年为企业和单位策划活动、年会,客户非常多,有国企有民企。“酒礼盒一共花了20万元左右,茶叶茶具花了20万,其他的礼品也有20万左右。”刘萍说,每年春节,她最大的开销就是打点客户和合作伙伴。
刘萍奉行的信条是“送出一粒米,赚回一头牛”,讲究投资要有回报。“这60万明年能带来几百万。”刘萍有些得意,“关系得用实货(钱)砸”。
刘萍在北京有好几套房子,节日很少回老家,过节是刘萍和客户沟通感情的好机会。在北京几年,刘萍学会了送礼的很多技巧:与众不同、出其不意、四两拨千斤????研究来研究去,刘萍干脆自己成立了一个礼品公司。
2011年6月,刘萍的公司注册成立,专做瓷器茶具礼品。“价格标得很高,其实成本不高。”除了自己拿产品送礼,刘萍还给其他浙江商人送礼供货。
和刘萍一样自己生产礼品的商人很多。陈德全也是浙江商人,他在浙江沿海的深海处,开辟了养殖野生海产品的海域,还在北京的郊区承包了一个果园,“产品绿色没有污染,除了供自己家人吃以外,平常会给一些熟悉的酒店供货,剩下的都是留作过节送礼用。”
为了保持新鲜,陈德全甚至学会了国际上最先进的保鲜方法,直接空运到北京,为的是让收礼的人吃到最新鲜的海产品。
2012年春节,陈德全打算不回家,“厌倦了过年” ,陈德全说。 2008年,他的企业陷入困境,曾经的笑脸都阴云密布,看见他的车都绕开他。去年,但他的企业起死回生,身边人又都恢复了从前的热情。这让陈德全看透了什么,但他仍旧参加各种聚餐,和人们寒暄,却“再没有心情去听对方是否来自真心的夸奖”。★
(应采访对象要求,陈德全、倪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