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自己只能振翅一次,可是目前看来,我还可以振翅好多次,好多次。
只要有信念,生命就会变得很坚强。
你在阳光下
文/小楼
1.我本以为他是穿着蕾丝边的少年,坐在古堡里孤独喝着红茶
鸟儿需要蓝天,鱼儿需要活水,文字工作者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阳光啊!”
小莫哗地一下拉开窗帘,让耀眼的阳光刺入办公室。她的身后顿时响起了好几个幽灵般的声音——
“好刺眼,都看不清屏幕了。”
“快把窗帘拉上,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啊。”
“出太阳了?披星戴月的这三个月里,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太阳。”
主编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手举着咖啡杯,一手插兜,同小莫一起向着窗外眺望。
“是吧是吧。做文案工作的人就是太缺少阳光了,一个二个脸色都是幽灵白,我们应该多晒晒太阳才对。”
“嗯……”主编大人慢慢嘬掉咖啡后,把杯子放到小莫头顶上,“好了,充电完成,你也该回座位继续分信去了。”
“嗯!”
小莫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拉上了窗帘,“幽灵们”立刻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她回到座位上,继续每天都要进行的项目之一——拆读者信。
虽然现在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但是还有一大批少年少女喜欢用写信这种方式诗情画意。比如喜欢用淡绿色信封的这一位,就可谓奇葩之一。
“我坐在公交车上,只是把手臂伸出窗外,让惬意的风拂过张开的五指,就好像坐在肖斯塔科维奇爱乐厅,在宏伟明亮的巨型水晶吊灯下面聆听着塔吉亚娜?奥斯克尔科娃用竖琴弹奏的清吟……”
如果不是考虑到再发出怪声一定会被同事们人道毁灭,小莫一定夸张地笑出眼泪来。这小子敢情从没坐过公交车吧?擅自把手伸出窗外可是会被售票员阿姨用唾沫星子淹死的。还写得这么唯美这么高雅,难道他是十指不沾阳春雪的上流社会代表?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人啊。小莫决定要好好地调戏,一下这个少年。她从信封上抄下读者的名字和地址,以极其欢乐友好的语气给他回了信。
三天后,小莫的桌前很快又摆上了淡绿色的信封。这一次的回信同样不可思议的没常识:“我查了你的寄信地址,似乎是在浏阳河边上。是不是你从家里一打开窗,就能够看见被春风染成碧色的蜿蜒的河弯?”
萌弟弟啊,如今长沙高楼林立,你从窗户望出去看见的除了水泥还是水泥,哪儿来的河湾啊!
这样的孩子不调戏太对不起祖国了!
小莫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封信……当手边淡绿色的信封叠成一摞后,男孩终于羞涩地寄来了邀请函。
“妈妈每个月许我出行一次。这个月,我想和姐姐见面。”
这……便是传说中的约约约约……会吗?
小莫顿时浮想翩连:美少年穿着王子服驾驶着南瓜车在青雾弥漫的小路尽头出现……哦不……我还没有水晶鞋……
在想象力变成飞马撒欢儿之前,小莫及时拉住缰绳,把视线重新投落在信纸上。出于教育下一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小莫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个“养在深闺不是人”的少年见见面。她义无反顾地冲锋在前,同萌弟弟敲定了四月初的第一个周末见面。
2.为什么约会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偷窥我
到了约定之日,小莫特地换上一身灰绿色春装,坐在咖啡店外的棚架下与春光相映得彰。
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啊。咖啡香浓丝滑,棚架绿荫清爽,就连对面略微有些破旧的欧式建筑也显露出历史的味道来。这时候,小莫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一个被铁栏杆封起来的阳台上,有个男孩正趴在水泥台面上往外看。当两个人的目光接上后,小莫习惯性地笑了笑,那个男孩却吓得从阳台上立刻消失了。
不……不会吧!我长得没这么恐龙吧!
小莫正满心悲痛地酝酿呐喊,这时,一个男生走过来,背着手低下头,冲她露出略含羞涩的笑容。
“是小莫吗?”
“是我。你是……”
“我是羽空。给你写信的人。”
羽空?他就是羽空?小莫顿时从胸口听到了春天的脚步声。
颜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小莫瞬间就把调教的重任抛到九霄云外,满心只剩下调戏的高歌猛进。她激动地站起来,却又看见了对面阳台上的男孩。
不会吧……这个人难道有偷听癖?按说这车水马龙的劲儿就算再呱噪对面也不可能听得见啊?
可是,为什么他会一直看着这边,满脸都是向往和羡慕?
带着满心疑惑,小莫特地又仔细看了一下那边。那个男孩还在,枕在双臂上的是一张猫一样的面孔,小小的尖尖的,望过去纸一般苍白,不过模样倒很是清秀。看见她出现后,男孩像吓了一跳似地往后一退,他的身影立刻消失了,紧接着“咚”的一声,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原本玩着手机的羽空立刻抬起头来,紧张地张望着,一脸的担心和不安。小莫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笑容里带上了几许尴尬。
“你快坐下啦。”
“嗯。”小莫落了座,忽然说,“你的手机挺新潮的,能让我看看吗?”
“哦……可以啊。”
接过手机后,小莫随意滑动着屏幕,看着一屏屏的小图标,感慨道:“你下载的手机程序还真多诶,是个手机控吧?”
羽空骄傲地说:“那当然,我敢说整个年级都不会有比我玩得更精的。我还自己开发过应用程序呢。”
小莫的眼睛从屏幕移到羽空的脸上,轻轻道:“那么,一个对新技术如此痴迷的人,怎么会喜欢用写信这种方式与别人沟通呢?”
3.精致得像瓷器一样的男孩,精致得一碰就会碎的男孩
对面的男生毕竟年轻不经事,伪装技术再好,也躲不过小莫姐姐的火眼金睛。
刚才交流的时候,小莫就觉得奇怪,总觉得这男生少一点灵气和傻气,不若信纸上的通透自然。她本以为怀念与见面不同,书面和口语不同,印象有差也是合理的。但看到男生开始玩手机,又对阳台上的声音过分敏感,她便断定——他只是个“替代品”,真正的羽空另有其人。
听完小莫的分析后,男生彻底投降了。他从衣服里扯出一套非常简陋的监听设备,指了指对面的阳台:“真正约你的那个人在对面。他没有勇气见你,才拜托我过来的。”
小莫再回头时,阳台上已经空无一人。拦着铁栏杆的阳台门窗紧闭,一如被枯藤幽草禁闭的古堡。
“他为什么约了我,又不敢来见我?”
男生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大概,是想见又不能见吧。”
小莫凝思片刻,从桌子上抓起那副简易的窃听设备来,对着话筒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还在听,也请你听清楚了——”
“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是如果你现在下楼的话,我就原谅你。”
耳机里传来电磁的杂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嗓音柔亮,畏畏缩缩的声音回答道:“我不能下来见你。”
“为什么?”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给我写信。”
“……”
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声,像一片羽毛轻轻覆盖下来,却意外沉重。
“你生气了吗?”
“当然了。因为你之前的表演像个骗子,现在的表现是个孬种。”
“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你的胆怯,才是我最最失望的地方。”
“……”
又只剩下电磁的干扰声了,直到一个鼓足了勇气却依然声如蚊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如果你愿意,能不能上来见我?”
“我真的有不能下去见你的理由。”
真当自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大小姐了!
小莫带着满腔怒火几步登上楼梯敲开了房门,迎面展开的一切却让她惊呆了!
这是怎样一番破败的景象啊……
整个家只有一个大通间,十步不过的距离,就延伸到了铸着铁栏杆的阳台。无论墙壁的颜色还是整个房间的气味,都像一个长满霉菌的过期馒头。而面前的这个家——如果它还能被称之为家的话。
两个立柜、一张大床、一张吃饭用的桌子,就构成了家的全部。一切的现代化设备都与此处绝缘,而整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男孩坐着的那个——一个电控的轮椅,右手边的一排按钮显示出它的功能有多么强大。
在小莫的视线里,灰落破败的小屋同男孩清秀白皙的面孔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孩默不做声地观察着小莫,自嘲地笑起来:“当你读那些信的时候,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小莫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坐在玫瑰花园里喝着红茶穿着荷叶边丝绸衬衫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小王子。”
男孩吃了一惊,随即笑出了眼泪。
“你的想象力好丰富啊。”
“没有你的想象力丰富。”
小莫垂下眼睛,看着男孩隐藏在毛毯下的双腿。
“你的腿怎么了?”
“骨折了好几次,又愈合了好几次。终于,彻底不能走了。”
“你……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吗?”
“成骨不全症。哦,还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瓷娃娃病。”
“瓷娃娃病。”小莫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是说骨头很脆,很容易骨折吗?”
羽空点点头,用一种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慢慢说道:“从小到大,我的胫骨断过三次,肋骨断过两次,其他大大小小的骨折差不多也有七八次了。在我十岁的时候,医生就断言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行走了。所以,我没有办法下楼去见你。”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刻板,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很受伤的表情。小莫鼻子一酸,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
“你的手呢?没有受过伤吧?”
“嗯。还能写字。”
羽空的脸上浮起孩童般简单富足的笑容。
“还好。我还能写字。”
小莫呆呆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书信会给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行动不便,所以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个城市的变化。他贫穷,所以不能通过影音了解这个社会的真实。他好学,从一份份旧报纸、旧杂志、旧课本上拼凑出奇妙的象牙塔。他像小精灵一样幻想着美好的世界,像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有着自己的小星球和玫瑰花。
小莫深吸一口气,把心中那一点点愁肠掐成灰,再大声说:“你说你一个月只能外出一次,对吧?”
羽空点点头:“妈妈怕我发生意外,不让我一个人出去。”
“既然我来了,你就不是一个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羽空慢慢睁大了眼睛。
“去干吗?”
“下楼!坐车!去河滩上看五彩的石头!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
羽空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小莫摆着指点江山的造型一气呵成——
“我想告诉你的是——”
“这个世界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
“阳光,空气,水……这些你都有!”
“你和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4.我怕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一处景色错过去了
就这样,小莫冒着“拐卖人口”的风险,强行把羽空推出了家门。
“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吗?”
羽空的脸上满是小动物般的无措和慌张,再加上皮肤细腻雪白,真让人忍不住想掐上一把。小莫一边推着一边欢快地说:“安啦,今天不是休息日,街上人很少的。就算有人看到你,也只是想帮忙啊我的萌弟弟。”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公交车站,等一辆大公共停车开门后,小莫先跳上去喊道:“司机叔叔,请您多等一下下好吗?有个小孩从来没坐过公交车,能不能让他搭一截儿车?”
司机一歪头,看见站台上正手足无措的轮椅男孩,连忙站起来,招呼好几个乘客一起把羽空抬上了公交车。
在售票员的热情帮助下,“瓷娃娃”终于坐上了公交车的皮椅子,也终于,有了靠窗的位子。
“悄悄告诉你,不可以把手伸到车窗外,因为错车的时候有危险。”小莫咬耳朵说,“不过,车窗是可以打开的。你好好听听,风拂过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像竖琴?”
说话间,小莫已经“哗”的一声拉开了窗。
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掀起了羽空的头发和衣领。他看上去如此瘦弱,似乎风刮刮就要倒,但事实上他却一动未动。
也不知道是震住了还是吓傻了,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一直看着窗外,似乎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只有偶尔的眼珠转动,才让人感觉到他不只是一尊会呼吸的雕塑。
“怎么了?连眨眼都不会了,你该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吧?”
“不。我只是……”
“害怕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一处景色错过去了。”
这么寻常的街景,也会让你恋恋不舍到如此地步吗?
小莫不忍心再打扰他,只是同他一起从车窗望出去。
奇怪的是,明明还是那些楼,那些店,却无端的鲜艳和明亮起来。
是因为……阳光灿烂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有人欣赏所以越发炫耀了?
带着一路的惊喜,大公共开到了滨江公路上。又在众人的帮助下,羽空的轮椅终于顺利下车了。
“七点钟的时候,我还会从这里路过。要是想搭车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
司机叔叔好心留下了电话。小莫用彩笔记在掌心后,洋洋得意地跑去露给羽空看:“看到没?专车哦!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的VIP待遇,萌弟弟你的魅力实在太强大了!连我也跟着享福啦!”
而羽空只是傻傻地笑着,河风吹乱他细软的头发。
当二人沿着堤坝走出好一段路,羽空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原来,河边并没有鹅卵石,更没有五彩的石头。”
“听说以前这边都是河滩,也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是后来修路把石头都运走了,又修了堤坝和公路,河滩原来的样子,可一点也见不着了……”
“乌篷船也没有了吗?”
“大轮船我倒是见过。”
“也没有撒网打鱼的渔民了?”
“这条河里的鱼没死光也被人吃光了。”
“这样啊……”
羽空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种了这么多树,行人就有了乘凉的地方。”
这时候小莫才忽然发现,原来羽空的眼睛是蓝色的。和外国人的蓝不同,他的瞳孔依然是金棕色,而眼白的部分却像天空一样,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青蓝色。
“羽空羽空,我刚刚发现,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啊……这也是瓷娃娃病的特征之一……古怪而又罕见的蓝染……”
他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头看着小莫,眼睛中一抹快要滴下来的蓝。
“我看起来像什么?妖怪吗?”
小莫觉得胸口那个地方像是闷了一团棉花似的,打上去无力,扯不断还乱。她也凝视着那双蓝眼睛,缓缓道:“传说中的精灵,都是瞳蓝,肤白,貌美而精巧。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就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话里的精灵。”
羽空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抓紧了膝盖上的毛毯。
“可是神话里的精灵都有一双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的翅膀,一定不像我这样连直立行走都不可能。”
“你虽然不能直立行走,但你的思想已经飞到别人想象不到的异世界去了啊。”
小莫认真地看着男孩,一字一句,小心翼翼。
“告诉我,在见面之前,你印象里的小莫是什么样子?”
羽空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道:“活泼可爱。”
小莫摇摇头:“我不要听这种刻意讨好的话。我想知道的,是你真实的想法。”
羽空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这一次,他很小声,却又很温柔地说:“我以为你是向日葵那样的女孩,穿着绿纱裙,戴着太阳帽,每一天每一刻,向着太阳而立。”
5.人一生中如果只做一件事情,他一定会成为天才
听到羽空的描述后,小莫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把你想象中的一切都写下来吧,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作者!”
“我可是连一天学都没有上过……”
“就是因为你没上过学所以才特别啊。你的感受性与普通人不同,你是独自成长的树,每一片叶子都与别人不同,我早就从来信中发现你的天赋了。多多练习再加上我的点拨,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受欢迎的写手的!”
“可是……我根本没去过什么地方……我甚至不知道手不可以伸出窗外,也不知道河滩上并没有鹅卵石……”
“那就不要写现实里的东西,让你的想象力在另一个星球上生根发芽吧!”
羽空终于走上了写手之路。他没有电脑,稿子都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在作业本上,又誊抄到稿纸上的。但小莫依然狠心地一遍又一遍打回了他的文稿。
“你必须明白。我对你,和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把良心忘在满是泡泡的浴室里了。”
“呵呵呵——你真是太善良了……我早就把我的良心冲到下水道里去了!”
在小莫满是尖牙和利齿的鞭策下,羽空终于发表了第一个短篇。此后小莫变本加厉,不惜使出各种没有下贱只有更贱的招数,诱使羽空在三个月内又完成了三个短篇。
当第四篇稿件在杂志上刊登出来的时候,整个编辑部都炸了窝。
“小莫,你从哪儿淘出羽空这个绝种的?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啊,实在太少见了!”
“我也是从上上期就开始关注他了。他写的幻想小说完全不受四维空间的限制,我真好奇他为什么能写出这么多古怪而又有趣的细节。”
“文笔好也罢,幻想系也罢,写得人多了总能出几个奇才。可是羽空给人的感觉就是明明满腹经纶,却揣着一颗童心天真而又快乐地书写着……小莫,羽空到底多大啊?”
“也就十七八岁吧。”
“十七八岁!不可能吧!如果十七八岁就能写出这么神奇的东西,他天生就该吃写字这碗饭!”
没错,如果人的一生,不受任何杂质地只接受一种东西,只喜欢一种东西,他就会成为天才。
“我真是太好奇了,羽空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长得好看吗?”
“是清秀白皙有些羞涩的美少年哦。”
“不可能吧!和那个人比呢?谁比较强?”小编激动地一甩胳膊,直接挥向了主编大人的办公室。
主编大人是以成熟帅气闻名的中年型男,但小莫丝毫没有露出“他们怎么比”的表情,而是矜持地笑了笑。
于是,整个编辑部都沸腾了!
“快把他请过来啊!这么美貌的少年你怎么好意思独享啊!”
6.他倒在我肩膀上,面色苍白,鼻息微弱
肩负着整个编辑部的期待,小莫在去羽空家收稿子的时候提出了邀请。
“我们杂志近期打算搞个作者讨论会,他们盛情邀请你参加哦。”
“作者讨论会,那是什么?”
“就是开个会,把作者们请过来,互相交流一下创作心得。说白了,就是让作者们喝喝茶,唠唠嗑,联系感情,消磨时光。”
羽空的眼睛顿时放了光:“这么说来,我可以看到××舟、×七夕了吗……我喜欢她们很久了!”
瞧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根本就当自己是众大神们的fan嘛。
“没错。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也都很期待你的加入。”
羽空的眼睛一时间如流星般绚烂,一时间又如同流星般暗淡。
“可是……我这样的人,他们会看不起的吧……”
“怎么会?你可是长了一张当明星都不会逊色的面孔啊。”
“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
“我罩着你,你还担心什么?”小莫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可是一个很有责任感、使命感的护花使者啊!”
在小莫信誓旦旦的保证下,羽空的妈妈终于同意他出席作者讨论会。
“别拥挤,别折腾,别让他发生危险。”
千叮呤万嘱咐后,妈妈送他们出了门。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往杂志社赶,一路上小莫都在插科打诨。
“难怪皮肤这么白,难怪一个月下楼一次,妈妈对你保护过度了吧。将来万一你大红了怎么办?签售会怎么办?你这型在业内可是很吃香的……”
正说话间,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忽然变成了黄色。出租车司机及时踩了刹车,后车却没刹住,毫无提防地撞了过来。小莫只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冲,脖子像被人用手刀砍了一下似的难受着。与此同时,她听见一声极细小,却又极清晰的……
“咔嚓——”
就像是秋天的麦秆,轻轻被折断的声音。
小莫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一个身子软软地靠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忽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喘气声。
小莫的脖子像是被扭到了,她好容易才让自己机械般转过头去,望向羽空——
面色苍白。
鼻息微弱。
一时间,小莫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把拽进黑暗中,眼睛里只能看见他的面孔,耳朵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
可是……
他的呼吸那么微弱,她怎么听也听不清楚……
刚才的那一声,会是脖子扭断的声音吗?
我根本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更不知道现在出了事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自信,以为能够保护他?!
现在的我该怎么办?!
7.他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有梦?
作为一个社会新鲜人,小莫还是太年轻,太简单,太不经事了。
她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一样,软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好司机大叔反应迅速,直接就把两人拉到了附近的急诊科,又跑前跑后弄来了平车,找来了医生。
羽空迅速被送到了抢救室。万幸中的万幸,是小莫听到的那声“咔嚓”只是颈椎错裂,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到神经。医生指着片子说,骨错的位置很危险,后坐力再大一点,这男孩就瘫了。
“可是我们其他人都没事啊,这小姑娘也在车上,我们都没受伤!”司机大叔着了慌,拽着小莫一同当证人。
“是啊是啊,撞得也不狠,他怎么就骨错了?”后车司机更害怕,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你们知道他是个脆骨病患者吗?他全身的骨骼都像瓷器一样脆弱,根本受不起一点撞击。”
两个司机面面相觑,又同时望着小莫:“你知道吗?”
眼泪又一次盈满了小莫的眼眶。
“你这不是害人嘛!有病的话就待在家里别出去啊!他要是截瘫了难道要我养一辈子啊!”后车司机越发激动了,唾沫星子满天飞。
“小姑娘,这大马路上天天有剐蹭,你要是真心疼你弟弟,就别带他满世界溜达。害人害己啊!”出租车司机心有余悸道。
一瞬间,小莫倒变成了众矢之的,一边抽泣一边听训。而这一出闹剧,在羽空妈妈赶到医院后达到了高潮。
望着病床上戴着颈护,昏迷不醒,浑身连接着各种仪器的儿子,羽空妈妈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血红。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摇醒他,证明他还活着,可是手伸到半截就停在了空中。
抓疼了怎么办?骨折了怎么办?这个精致的像瓷娃娃一样的孩子,怎么就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妈妈忽然转身,恶狠狠地把小莫拽出了抢救室。
“你看到了,那个孩子!他根本就不适合外出参加活动!是你!是你让他的心活络起来,非要出去见见世面!现在他见到了!你也见到了!这就是你们年轻冲动的后果!”
小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一地。
“你知道我把他拉扯到这么大有多艰难吗?就算再艰苦我也认了,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可以了!而你却还想让他走出去!你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我不想的,阿姨,我真的不想……我只是希望他活得快乐一点……”
“他是重症脆骨病患者!感冒咳嗽就可以让他肋骨骨折,轮椅侧翻就会摔断他的脖子。他就是一个瓷器,一碰都不能碰!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他却差点死掉!”
“……”
“你怨恨过我吧,觉得我一个月只让他下楼一次是在虐待他对吧?”
“……”
“你太幼稚,太无知了。你根本不懂身为母亲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心情。”
“……”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伤害他的。”羽空妈妈的脸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声音却是无比断决,“从我们的眼前彻底消失吧。杀人凶手。”
8.如果只是为活着而活着,这样的人生与死亡有什么区别
被羽空妈妈从急诊里赶出来后,小莫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始终想不清楚,也回避想清楚。她一日一日就这么耗着,龟缩在编辑部的角落里长蘑菇。
终于有一天,小莫受不了了,她宁愿面对家长的责难和羽空的怨恨,也不要每天这么浮在虚无中衰败成尸体。
羽空说,她是始终向日而立的葵花,怎么可以就此消沉至死?
抱着这样的决心小莫来到了医院,把自己熬夜写成的一封道歉信双手捧到羽空面前。
“什么东西?情书吗?”
哈?
“开玩笑的。”羽空半靠在病床上,慢悠悠道,“你教我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然你好像没脸见我似地。”
我是没脸见你啊……
“好吧。我接受你诚心诚意地道歉,把信读一遍吧。”
这么多人我也没脸读啊……
“那就找个僻静处吧。正好我也想出去转转。”
护士……
“你自己没手吗?轮椅就在那边,推过来就是了。这么小的事叫护士姐姐会被骂死的。搀我过去。好了,目标是小花园的玫瑰花圃,出发吧!”
推着朵S爆发状的羽空,两人来到住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在一片开得十分花哨的玫瑰花圃前停了下来。
“你看我这个姿势怎么样?像不像你印象里的贵族少年?”
羽空挺着胸,做出一个端红茶的姿势。
小莫忍不住喷饭了。
羽空呼出一口气:“太好了,你终于笑了。我的太阳还在。”
小莫怔怔重复着:“你的……太阳?”
“对啊,你不就是我的太阳吗?”
羽空望着她,青蓝色的眼眸像头顶上的天空,美得令人心碎。
“没有你,我的世界哪儿来的阳光?”
我是你的太阳。
你……会这样想的吗?
“可是,难道不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受伤的吗?”
“天灾人祸谁也拦不住啊,如果这也要怪,这世界上该有多少阴魂不散啊。”
“不,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我的无知和冲动害了你,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小莫的眼圈又红了。
羽空叹了口气,把轮椅往前推了一步,背对着小莫道:“在你回来之前,妈妈已经说过很多次,让我不要再理你了。说句实话,在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时候,也曾害怕过,消沉过,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就缩回到那个壳儿里,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
“这些天我使劲想使劲想,终于想通了……”
“有危险又怎样?会受伤又怎样?这难道不是活着的证据吗?”
“我不仅仅只想活着,也想活得很有意思啊。”
小莫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轮椅靠背。
“羽空,说真的,这几天我也像死了一样,只是为活着而活着。我惧怕阳光,害怕黑夜,听见手机响就如同惊弓之鸟。这样的日子才过去几天我就快疯掉了,完全不能想象你竟然这样生活了很多年。瓷器再美丽,它也没有生命。我想要带你走出来啊,走出那个黑漆漆的房间,走出那栋缠满古藤的旧楼。这就是我的想法啊!”
“是啊。你说过的,这个世界并不像想象中美好,可也没有那么糟……”
羽空困难地转过头,望着身后的小莫:“想知道第一次见面时,我从阳台上看着你的感受吗?”那时的我因为在房间里关久了,无时无刻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想要飞,哪怕只能一生只飞一次,也要向着太阳展翅翱翔;哪怕撞成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令人惊喜的是,救我出牢笼的勇士竟然是个侠女。”羽空的脸上滑出一个有些坏坏的笑容。
小莫忽然觉得有些害羞,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咔嚓”的一声——
“羽空!羽空你怎么了?羽空!”
在暴风雨般的嘶吼中,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飘摇着——
“别……别叫了……”
“我只是扭到脖子了……”
9.无关时间长短,无关价值几何,只要有信念,太阳,就永远不会落下。
三个月后,羽空恢复了健康。
尽管很艰难,但他还是说服了母亲,同小莫一起奋斗着,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插上翅膀就能飞的幻想故事。
当小莫把选题表放到主编大人的办公桌上时,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现代彼得潘的?”
于是乎,出书,加印,再版。再加印。再再版。
读者们像疯了一样追捧着这个有着瑰丽想象力的少年。当再再版的里封上终于有了作者素颜时,文艺少年少女们全都咆哮了!
蓝眸雪肤美少年啊!啊啊啊!
老天爷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于是,签售的呼声越来越高,读者的请愿书雪片一般堆满了编辑室。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看你啊,还是从了如狼似虎的侠女们吧。”小莫带着汹涌的民意理直气壮地踹开了羽空家的大门。
这个小房间也是今非昔比了。用稿酬换来的舒适雅致,让进屋的每一个人都觉到赏心悦目——尤其是,阳台上还有一位正在撰稿的美少年。
羽空抬起头来望着小莫。
“你觉得读者们看到我坐着轮椅上台,是觉得高兴?还是失望?”
“管它的!你是卖艺又不是卖身!只要读者喜欢,你倒立着上台人也没意见!”
羽空想了想,合上笔记本说:“好,听你的。”
小莫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做个美美的造型!”
羽空差点没从轮椅上摔下来:“原来你都安排好了才告诉我啊,那万一我不同意呢?”
小莫笑得分外张狂:“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打晕了扛走,装在满是玫瑰花瓣的水晶棺材里供大家瞻仰赏玩拍照留念。”
羽空被小莫快速装进羽绒服,飞一样推去了造型店。在豪华精美的大镜子前,羽空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化蛹成蝶,成为众人仰慕的奇幻小说家。他的目光慢慢挪到旁边,注视了良久,良久。
“小莫,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虽然成天都晒着太阳,但是心里并没有太阳。”
小莫本来正口若悬河地指挥着造型师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闻言一怔,随口道:“那现在呢?”
羽空的目光回到正前方,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缓缓回答道:“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你的那句话——我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莫的眼前一幕幕出现了当年初见时的情景。
围在铁栅栏里,用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外面的男孩。
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坐在轮椅上的面容苍白的男孩。
公交车上,不想错过一处风景而舍不得眨眼的男孩。
一个月只能下楼一次的男孩。
瓷娃娃一样精致脆弱的男孩。
“讨厌……一会儿哭花了妆怎么去签售会啊……”
“我并没有哭啊……”
“我说的是我啊!”
小莫抽出一堆纸巾来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到通红才作数。等羽空收拾停当后,小莫又推着轮椅风一般去了签售会现场。偌大的书店一层早已人山人海,翘首以盼的粉丝们早已排起了长龙。二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溜进会场,躲在大宣传板后面等开幕。小莫扶着轮椅,正准备着把羽空推到万众瞩目的地方,却从震耳欲聋的吵声中听到一个无比震撼的消息!
“小莫,你知道吗?像我这么严重的脆骨病患者,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青春期。”
巨大的恐惧突然兜罩下来,令小莫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而羽空却依然望着前方,声音中没有一丝迟疑。
“所以我拼了命也要追赶,追赶自己的梦想,追赶心中的太阳。”
“我曾经以为自己只能振翅一次,可是目前看来,我还可以振翅好多次,好多次。”
“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
“只要有信念,生命就会变得很坚强。”
远处,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主角——奇幻小说界的新秀——羽空!”
一时间,帷幕落下,镁光灯如盛世烟花般闪成了一片。
小莫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堆起最美丽的笑容,推着羽空迎着那条光辉灿烂的道路走下去,走下去。
无关时间长短。
无关价值几何。
只要有信念。
太阳,就永远不会落下。
编辑/凉茶